蝴蝶夢中的花園: 第7章 最佳位置
~~1999年7月30日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世界灰暗了，我沒有動力再打開電腦，怕看到對話紀錄會傷心。
今天他媽媽來電，問我們是不是吵架了？又問明天要不要一起去送機？我籍口說功課忙拒絕了，我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了情緒，怕因此而洩露了他的秘密。
然後鋒師兄也來電，也問我明天會不會送機？我感覺討厭極了，為什麼他自己就不打來？
我忍不住把情緒發洩在鋒師兄身上:「你們既然決定要走，為什麼要選這個時間跟我告白？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殘忍？」
「對不起，我本來也不打算把這秘密公開，但他卻擔心以你性格會一直等下去，他不想你浪費青春。」鋒師兄說得委屈。
我不語，也許他是對的，他太了解我，我真的有想過等大家畢業之後到英國找他。
「妹，你不要再惱他吧！他不是存心當你情敵的。他其實很久很久之前已經跟我表白了，只怪我不好,一直舉棋不定。但就算我沒有跟他一起，也真的只把你當妹妹看待而已。」鋒師兄見我不說話，焦急起來。
「對不起，我聽不懂為什麼他會忽然變成我情敵？」我實在是一頭霧水。
「是他說你喜歡我，所以才經常借故親近，我一直都不信，直至歡送會那天你望著我唱著«怯»，我才不得不信呀。」鋒師兄說得更委屈了。「而且你應該還記得上年我們參加校際戲劇節的那一場吻戲。。。」
「我已經跟大家說了多少次那是因為劇情需要，我才跟他提議的。而且我提議的那一刻女主角也根本並不是我呀！」我怕鋒師兄誤會更深，所以搶著再澄清。
其實同樣的澄清我已經重覆強調了一年有多。 因為自從我們於上年的校際戲劇節憑<<追星，尋夢>>一劇連奪三獎之後， 我跟鋒師兄就一直被同學們誤傳為情侶 。
「彩排初期不錯是盈盈在演女主角，但排練到最後阿海還是把你換成女主角啊！而他也是幾天前才告訢我那一個原來是你的初吻！」鋒師兄解釋著。
思緒不禁飄回那段我們一起尋夢的日子。
那一年我還是個中五會考生，按學校規定我只可以有限度地參與學會事務，也不可擔任劇團重要角色。因為每年校際戲劇節的公開演出期一般都在四至五月舉行，剛好就撞上了中五會考的日子。而我校劇團已經連續三屆都成功入圍公開演出的名單，所以劇團導師馬主任根本不會冒險讓中五中七的學生擔綱。
藍海人本打算中七畢業後考演藝學院，所以他中六那年親自執導及編劇<<追星，尋夢>>，希望得到好成績從而讓他的面試文件不會只留於最佳男主角的獎項。
我知道進入演藝一直是他的夢想，所以心情比他還要緊張，堅持要擔任他的「助理舞台總監」，因為這一個職位已經是學校可以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當然，我實在亦對他選擇了當時只有中三的阿悠為他擔任「舞台總監」而感覺擔憂，因為阿悠做事總給人一種慢條斯理及不太積極的感覺。
然而那時候讓我感覺最討厭的人其實是鋒師兄，因為在如此重要關頭，原本答應擔任舞台總監及男主角的他居然突然參加什麼地區籃球隊訓練計劃而被逼要放棄其中一職，最大問題是他連排戲也經常遲到，結果每次都要由藍海人頂上，跟女主角盈盈對戲。我在台下一邊溫書，一邊看著盈盈經常要徘徊於藍海人和鋒師兄這兩個戲路完全不相同的對手之間對戲，實在難以投入。
其實鋒師兄遲到情況從小就嚴重，我們甚至幫他起了一個花名叫「黃麗慈」, 諷刺他什麼活動都「例遲」。
他從小就是隻八爪魚，總是事務繁多。就以中六為例，他一個人要分身愛社社長，劇團副主席，藍球校隊隊長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而另外他還要參加那個地區藍球訓練，所以根本不可能要求他準時出席全部活動。
藍海人經常叫我要學習體諒他，因為他認為每個人都應該要有自己的夢想。我們不應該要求別人放棄自己的夢想來成全我們，而應該要慢慢學習以自己的能力去達成自己的夢想。
我卻認為藍海人能用平常心去體諒他，是被他的面表光環欺騙了!
大家都不會相信外表十項全能的鋒師兄，自我照顧能力卻低得不可思義。
他嗜好多多但時間觀念卻很差!
假如大家不是住在相同樓層的鄰居, 又念在他開生果店的爸媽對我很好，卻沒時間照顧他, 我才不願每天提早十五分鐘到他家把他叫醒和陪他上學!
他看似擁有一大班女粉絲，但其實人際關係十分疏離，從不懂得站在別人的角度去體諒人，還經常因為亂攪男女關係而給我惹下不少麻煩。
要不是念在他小時候曾像哥哥一般保護過我，我實在不願擔當那個犯眾憎的角式，做他每次分手時的擋箭牌!
他的情緒智商也低得不合邏輯，小學時就差點因為好勇鬥狠而進了黑社會!
所以我跟藍海人打睹，以鋒師兄的性格，根本不懂珍惜我們對他的體諒。
不出所料，鋒師兄於聖誕假期過後更加變本加厲地遲到，有時候甚至會致電阿悠說他無法出席。
藍海人根本難以兼顧一邊投入男主角角色而同時又要抽離地顧及導演對整套劇的關顧。眼看著二月中的學校演出期漸漸逼近，大家心理明白如果沒法於學校演出期中被評判選為表現優良的隊伍，根本就無法進入公開演出期。
由於明白鋒師兄其實只會愈來愈忙，根本不可能期望他會突然向球隊請假，而我亦再三強調以我平日的溫習進度，會考要考回原校根本一點不成問題。所以藍海人才於一月份突然提出讓我改當女主角。
我雖然沒有盈盈那份外柔內剛的甜美，但我的演出一直比較平穩，基本上和誰都能投入對戲。甚至只要舞台總監能適當地於台下「俾Q」，我就已經可以對著空氣做出相應的演出。
至於鋒師兄所提及的那場「吻戲」,其實是排戲初期我旁聽著他們圍讀時所給的建議。
<<追星，尋夢>>描述初出茅廬的女主角夢夢最初因為迷戀人氣偶像黃星而應徵為他的保姆，及後發現原來一直在人前表現堅強爽朗的黃星私下對生活原來一竅不通。從迷戀到不能接受,到後來真心愛上，甚至黃星後來演藝事業沒落她仍然對他不離不棄，從而演變成兩人一起互相扶持，最後還一起追夢的故事。
而那一場藍海人本來想表達的應該是夢夢在接受了她心目中的偶像其實也不過是一個血肉之軀，接受了他也有失敗有難過之後，仍願意留在他的身邊給他鼓勵的一段內心戲。
由於盈盈的內心戲沒法做到藍海人預期的效果，所以我才提議把那段變成一個吻，也許表達起來效果會更鮮明。
可惜盈盈每次看見鋒師兄，都只能把那一吻演為小粉絲因迷戀偶像而偷吻他面頰的感覺。
結果在我轉為女主角以後，他倆仍然為這一段吵了很多次，我們也嘗試裝作吻下去的模樣，試了很多次。。。
「黃栢鋒, 你這到底什麼表情？」藍海人問。
「我演明星啊，見慣大場面的，當然是處之泰然嘛！」鋒師兄堅持著他的演繹方法。
「什麼處之泰然？根本不是那種感覺！你這樣叫妹之後的戲如何接下去？」藍海人吼道。我從未見過他發怒，他應該很失望。
「要不你自己來試一下，我真的不知道你要什麼感覺。」鋒師兄好像見怪不怪的。
「妹，我們就試一次，從夢夢走到黃星的家打算安慰他那刻開始，這一次來真的，好讓他明白那什麼感覺。」藍海人已經上了台就位了。
我跟藍海人？來真的？我突然心跳了，手心也發麻了。那一段我結果演得輕飄飄的，一心想著下一刻要親他。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盈盈跟鋒師兄對台的時候為什麼都捉不住那份感覺？直至嘴唇親上藍海人面頰的一下，我感覺連頭腦都暈眩了！
然而緊接下去的不是平日的台詞，而是藍海人居然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大發脾氣道:
「我真的不懂得再如何執導下去了，上一刻你還好好的，這一刻你就給我轉一個輕飄飄的害羞的感覺，你跟黃栢鋒兩個是有心讓我導不下去的對不對？」
然後他就徑自走出了學校禮堂。
大家都知道他壓力很大，其實大家都很大壓力。
還有最後兩星期就到學校演出了，而我們卻到今日為止才人齊可以開始正式彩排。
就在大家都很氣餒的時候，阿悠提議:
「難得借了禮堂，人又齊了，你們現在又好像不急著要排鋒師兄的戲份了，不如我們從頭開始，試一試圍讀好不好？」
沒想到平日什麼都跟不上的她，居然可以冷靜地為我們化解了一片死寂的氣氛。
而也是從圍讀開始，我才發現由於大家都太心急要先排鋒師兄的戲，以致我轉做女主角之後，我倆其實都沒有機會就著這兩個角色好好交流過。
結果，那一天以後，雖然鋒師兄仍然是忙得不可交加，但他於每晚藍球訓練之後都會抽出時間和藍海人一起到我家附近, 排練我跟他的戲份。
終於，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追星，尋夢>>一劇結果連奪三獎，包括:傑出整體演出獎，傑出劇本創作獎和傑出導演獎。
思緒回到現在，我已經不想再跟鋒師兄爭辯了，唯有坦白告訴他:
「鋒師兄，我知道我這個要求會很過份，但我還是想麻煩你幫我告訴他，具體來說，我的初吻應該是給了他才對！而我喜歡的人，其實也是他才對！」
我真的攪不清楚，我們之間為什麼居然能出這種誤會？
1999年7月31日
我始終還是忍不住去了機場，我站在遠處望著他，只想多望他一眼，卻不敢走上前跟他道別，我怕尷尬。
今天很多認識的同學都來了，沒辦法，他跟鋒師兄兩個本來就是萬人迷。
想想我的這些年，居然有幸被這兩個男孩好好地照顧著，其實已經很有福氣了！而我居然還痴心妄想著想擁有更多，也許我真的被寵得變不自量力了！
所有回憶像記錄片一樣在腦海中放影著，才發覺這些年來，我都過得很快樂，也才留意到原來鋒師兄一直出現在我們的故事裏，只是當時我都太專注於藍海人，沒有分神去看清楚身邊發生的一切。
認真想來，也許當初他轉校的真正原因也並非因為劇團，而只是為了鋒師兄吧？
以前不用排戲的日子，他都跟我到學校附近的自修室溫書至晚飯時間，現在想來其實他的家跟學校一點都不近，我一直以為他是想為我補習，現在才明白他是想等鋒師兄跟他共聚晚餐。
由於藍海人爸爸是律師而媽媽是校長，平常都很晚才放工，所以他家可能一星期只有兩次飯聚。
至於鋒師兄的家人也因為開生果店的關係，一般都很晚才收工，所以他經常是打完球就來自修室找藍海人一起晚飯，而我就會回家跟我媽吃。
偶然他倆也會嚷著要到我家作客，我媽也習慣了每逢月尾的星期, 都會多加兩雙筷子。
我們一起投的稿，我曾經一廂情願地以為是給我的回應，現在想清楚，才發現是他給鋒師兄的表白。
在我回過神之際，看到他正穿過人群，向我走過來。這麼多人，他怎可能留意到我？
他慢慢走近，然後伸出雙臂就把我緊緊擁抱著。
他就有這種力量，只不過一個擁抱就讓我感覺自己還是被愛著，只是我現在明白，這種愛只是屬於朋友間的感情，跟他與鋒師兄之間的那種熾熱有著天淵之別。
我心裡明白是時候放手了，但這一刻我只想任性一下。
我緊緊地摟緊他，因為我真的好擔心這一鬆手就是永恆。
然後我突然發現，相比起此刻跟他分離的痛，他心裡那個最佳位置到底要留給誰，已經不再重要了！
誰共你好? 都不礙事，我都會衷心支持！
未必所有關係，亦受得起刺激，但我可以。。。
最佳位置
陳慧琳
作詞：黃偉文
作曲：馮穎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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