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亂

早上十一時。

「嘟嘟嘟……嘟嘟嘟……」連接著管理處的屋內對講機響起。

我迷迷糊糊地起床，踢開地上的雜物，頭昏昏地拿起聽筒，說：「何伯，我正忙著，速遞你先幫我簽收吧。謝……」

「早安，石小姐。」看更何伯打斷我的話，道：「你婆婆又來找你，又去錯了四樓按陳先生的門鈴。總之，我現在送她上來啦。」沒等我回應，他就掛線了。

「婆婆？」我有些疑惑，畢竟我外婆在我4歲時已經過世。我放下電話，伸一伸懶腰，拍了拍微疼的腦袋，未徹底醒來的我真的想不起哪位婆婆會一大早來找我。





叮噹。

我一開門便見看更何伯帶著一個七八十歲的陌生婆婆來了。陌生婆婆笑逐顏開，率先開口：「啊，是彥彤！」

「唉，婆婆，我早就說了，你孫女住在十四樓，不是四樓啊。」看更的聲線略帶不耐煩。

我漸漸搞不清楚狀況，心想：甚麼婆婆甚麽孫女？

「石小姐，就這樣吧，好好看着你婆婆啦！」看更揚揚手，轉身就走。





「我……」 瞠目結舌的我踏前兩步，正要開口叫住看更，那婆婆愈趨愈近的臉孔更令我更加瞠目結舌。

她的面龐很熟悉......除了多了幾道皺紋，還有一邊耳朵掛了口罩以外，這眼前人跟我印象中婆婆的遺像幾乎一模一樣！

「Oh my God!」我的心臟好像漏了一拍，嚇得退了三步。

不，不，應該只是人有相似罷了。我把視線移開，再次整理思緒。但她確實叫得出我的名字……想到這裡，我毛管直豎。

我不敢踏前，陌生婆婆卻步伐自然地想走進來。我本能反應大聲喝止：「慢著！」





她好像被我響亮的叫聲嚇了一跳，止住腳步，努起嘴瞪著我，好不恐怖......

彥彤再叫道：「何伯！」

在走廊盡處等升降機的看更何伯回頭。

「這...婆婆……她是不是常常來......」我愈問愈細聲，因為我也不知該不該這樣問，也不太敢知道答案。

「嘎？要不是她常常來，我認得她，真不知道哪裏給他找孫女呢。」何伯的回應非常自然。「她已經記不清楚你的住址了，三月兩頭找錯門，你給她寫個地址貼在八達通上或電話上吧。 」 話語剛落，升降機清脆的「叮」聲響起，看更下樓去了。

說實話我不算怕鬼。或者這樣說吧，我不相信這世界有鬼。但現在也輪不到我不信...對吧？

「彥彤！」陌生婆婆瞪著我。「我能進去沒有？你頂著門我進不去。」

「啊......」我搔了搔頭，說：「先消消毒......」我把酒精搓手液倒在婆婆的手上，搓手液形成一個啫喱狀的半圓球，那啫喱球的形狀跟一個真人手上的酒精啫喱球形狀倒是一模一樣的。





「進來再說......」宿醉的我腦子真的轉不過來，只好讓她進門。反正是個婆婆而已，不會來打劫吧。

「嘩，彥彤，你昨晚做甚麼了？地上這麼多垃圾......」

我的家平時尚算整潔，今天倒是一反常態，屋子地上許多啤酒罐子和零食包裝袋，還有一些散亂的衣服。

啊......

我這才回想昨晚的事：我昨晚約了幾個姊妹去大尾督喝酒聊天，喝著喝著...然後...然後...啊.......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之後的事，倒是甚麼都想不起。

總之，我醒過來的時候在自己家的床上，屋內對講機嘟嘟作響。應該是姊妹送我回家了吧？

婆婆放下手中的購物袋，俯身在我家收拾垃圾。





我一面搔頭，一面找自己的手提電話。終於，我在昨晚帶出去的手袋裡找到電話。電話首頁顯示我有五個未接來電。未接來電有四個是來自「婆婆」，一個是來自「舅父」。

我明明記得我沒有儲存名叫「婆婆」的聯絡人，我的外婆不在人世了啊...大學同學當中也沒有人在用這個奇怪花名吧？雖然心中隱隱有種不安，但我總得確認一件事。我按下回電「婆婆」，但並沒有把電話提到耳畔，反而緊盯著剛才陌生婆婆拿過來的購物袋。

叮嚀嚀嚀、叮嚀嚀嚀。靜默的家中響起那古老經典的鈴聲，鈴聲雖不算響亮，但在狹窄的四幅牆壁間來回遊蕩，格外明顯。

婆婆放下我的啤酒罐，不慌不忙地走到購物袋前，掏出一個電話。那不是一部智能電話，而是舊款摺式電話。她打開一聽，連續「喂喂」了好幾聲；而我隱若能從我手中的電話中，聽到她「喂喂」的聲音。此刻的我，實在吐不出一句話來。

她瞇眼看看畫面，氣得跺了跺腳，對著我喊道：「我在幫你收拾，你卻在旁邊胡鬧！」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聲線顫抖地回道：「抱...歉。」說完我便似箭般衝入廁所洗臉，又摑了自己幾巴。

「明明是痛的啊......這不是夢境...婆婆是人不是鬼......如果真的是外婆......」我自言自語，組織良久，實在想不出甚麼合邏輯的推論。

我掏出手機，撥電話給舅父。我要驗證一下，這婆婆真的是我外婆嗎？還是...會不會有一絲機會，是我不知甚麼時候請的家務助理？





電話接通，裡頭傳來舅父熟悉的聲音：「喂，彥彤。」

「喂，舅父。」我的聲音有點顫抖。

「怎麼了嗎？你的聲音有點奇怪啊。」

「嗯，你冷靜點聽我說。」我頓了一頓。「不要太驚慌。」

「嗯？你說吧。」舅父疑惑地道。

我吸了一口氣，嘗試盡量平靜地把話說得清楚明白：「你媽來了我家。」

「哦。哈哈我早猜到了啦。」





吓？甚麼？一早猜到他媽媽其實沒有死，還在「復活」後來了我家？

「她一大早一聲不響就出門，還能去哪裡？肯定是到你家去了。」舅父輕鬆的聲線反令我倍感不安。「彥彤你是不是今天有約呀？如果你不方便招呼婆婆就叫她回家吧。」

「總之我現在先帶她去你家再說吧......」我沒好氣再隔著電話解釋。

「哦，好呀。Bye...」舅父打算掛線。

「慢住。舅父你是住在佐敦嗎？」老實說，連外婆都突然復活了，指不定舅父也突然搬到屯門去......

「當然。喂，你今天真的有點古怪。」

「總之，見面再說。Byebye」

我掛了電話，換了衣服，飛快地拉著婆婆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