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宋颺旁邊,我才發現他有很多很有趣的小習慣。例如每當他認真思考老師要我們做堂時,他都會不自覺地用手去摸自己的鼻尖。又例如他每次吃過飯後,都會去買小賣部的綠茶。還有,他筆袋裡只有兩支筆和一支塗改液。我很喜歡他這個習慣,因為這樣我才有理由把塗改帶借給他。
 
      我是小學四年級時開始戴眼鏡的,只要有近視的人就會明白,不管我們的眼鏡多合適、激光矯視做得有多成功,我們的視力永遠及不上沒有近視的人。宋颺就是那些沒有近視的人,作為我平日照顧他的回禮,他也會把自己的筆記默默推到我桌上。有時我會側頭看他,正想跟他說謝謝的時候,只見他腰板子挺直,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嘴角微微上揚。
 
       那麼,他也和我一樣,擁有同樣的小小心思嗎?
 
      小時候的我其實挺傻的,換作是現在的我,只會很茫然地接過筆記,十分鐘之後再把筆記還給他。因為他借來筆記,只是因為我是他的同桌,只是因為我平日也給他借文具、只是因為我是他的同學。充其量,我只是他的朋友。可當時的我並沒有這樣想,當時的我只懂得看著他微彎的嘴角,一個人傻笑。
 
      一甲班的角落,除了我和宋颺,還有一道很美好的風景。調位後,孫儀和李曉琳分別坐在我和宋颺的前面,這個組合用現在的話來形容簡直就是「絕」了。
 




      孫儀是我們班默認的班花,她跟張婉盈有個共通點,就是她們身邊總是圍繞著一堆男生。可孫儀很不一樣,她從不對男生獻媚,也不故作嬌滴滴。瘋起上來的時候,一巴掌就往男生的背上打,什至有時會用低沉的聲音發出老牛一樣的吼聲。張婉盈是我們班第一名,是老師的寵兒。相反孫儀不讀書,什至她做得比我還徹底,不止數學,她每一科也不讀。不過,我早就聽說孫儀家裡十分有錢,顯然跟我們不是同一類人。


      那天放學老師安排了科學測驗,我坐在位置上專心致志的做卷子。因為中學的科學比小學要有趣多了,所以不出半個小時,我已經差不多做到尾聲。突然間,我注意到前面的身影在那裡動來動去。抬頭一看,只見孫儀一直在看宋颺的卷子,可宋颺似乎在苦惱什麼,停在第二頁一動不動。我默默地把自己的卷子推前一點,孫儀見了,立刻就明白過來。
 
      但是,一場測驗,總不能一直往後看。所以孫儀只得一次看幾題,又轉過頭去書寫。後來她索性裝作掉了原子筆在地上,側身去撿的時候「順道」看到我的卷子。宋颺發覺有動靜,便向我們倆看來。我和他視線對上後,不禁都笑了:哪有人一個下午掉幾十次筆的?
 
      科學卷發下來,我八十分、宋颺六十五分、孫儀五十三分。看到自己及格之後,孫儀立刻轉過頭來跟我擊掌:「來!High Five!」
 
      我愣了一下,才微笑著舉起手來跟她擊掌。她興奮地說:「想不到你原來是個學霸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跟「學霸」這兩個字絲毫沾不上邊:「走運而已。」
 
      宋颺在一邊打趣道:「倒是你也太瘋了吧?這樣的餿主意你也想得出來。」
 
      李曉琳也是受惠者之一,轉過頭道:「對啊,要是被老師發現,連累了杜小如怎麼辦?」
 
      孫儀對著李曉琳的手臂就是一掌:「去你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因為有了孫儀和李曉琳的陪伴,我的中學生活多了一道很怡人的風景。孫儀她們活潑愛玩,我和宋颺總是在一邊看著她們笑。偶然宋颺搭了句話,氣得孫儀追著他跑,宋颺又是走又是躲,有趣得很。我一直以為這種打打鬧鬧的生活離我很遠,但似乎也不過如此。




 
      那天放學,唐老師把我叫了過去,為的只是問我關於上次欺凌的事情。其實在我眼中,因為一個人,這件事早就過去,還說什麼「欺凌」呢?
 
      回到課室,宋颺竟然還坐在自己的桌子上低頭玩手機,見到我,便把手機收進褲袋裡:「都談好了?」
 
      我點點頭,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書包,他也拿著書包,對我道:「一起走吧!」
 
      我們在五樓第一個課室,從課室走出去就是老師用的升降機,轉個角就是樓梯。我們一級一級的往下走,我低頭去數台階,宋颺也一直沒說話,只是跟著我的步伐,穩穩地走著。
 
      到了學校門口,他還一直跟著我走。我其實不知道他住在哪,但我挺喜歡這樣。最好每天放學,他也能跟我一起走,那怕只是從五樓的課室到學校門口。
 
     「對了。」宋颺說:「上次的膏藥,你有按時擦嗎?」
 
     「有啊。」我遞起手來看:「不知不覺間已經全都好了。」
 




       他看看我的手臂:「那幾個師姐呢?跟你道歉了嗎?」
 
     我搖頭:「她們怎麼可能道歉呢?」
 
    「難道被打成這樣也不追究嗎?」他的語氣有些重,看得出來他有些急了。
 
      看到他著急的樣子,我竟有些高興,笑著問:「如果有一天籃球隊的師兄打了你,你會去告發他們嗎?」
 
     「⋯⋯」他不語。
 
      我們不是小孩子,我們是中學生。只有小孩子,才會借助老師的力量,動不動就舉手「老師他打我」、「老師他搶了我的筆」、「老師他過界」。我從不會這樣做的同時,也因為害怕解決這些孩子氣的問題,大學畢業後果斷地選擇成為中學老師。
 
      「我還以為你們女生不會這麼想。」宋颺似乎明白我的想法:「但是,你把她們當成朋友嗎?」
 
       我得意地笑了笑:「都是一個球隊的,當然是朋友啦!」




 
      「又笑了。」宋颺說:「其實你本來很常笑的吧?」
 
      只見宋颺一邊走,一邊看著我的臉,眼睛彎彎的。他的眉毛很濃,陽光把他的頭髪都染成了深褐色,鼻子就像用筆勾勒出來的一樣高挺。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臉變得愈來愈熱,忙別過頭來,看著前方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可是,原來在不經不覺間,已經走到我住的小區了。
 
     「到了嗎?」宋颺見我停住了腳步。
 
      我點頭,眼睛只看著地上紅褐色的環保磚。宋颺說:「那明天見吧!」
 
      眼見他要離開,我鼓起勇氣抬頭:「你住在哪裡?」
 
     宋颺微笑著看我:「不在這附近,但到這裡已經走了大半的路程,我走回去就可以了。」
 




     「⋯⋯?」我呆呆地看著他。
 
     「快走吧!」說罷,他便轉身離開。經過一個小花圃的時候,還漫不經心地伸手掃了一下路邊那長長的雜草。
 
      直到他走遠,我的心仍噗通噗通地跳著。感覺整個人像是充了血似的,很亢奮,恨不得在原地跳舞,舉手歡呼。正要起手之際,見到旁邊幾個穿著背心正在抽煙聊天的叔叔正盯著我看,立刻冷靜下來,手收好,一蹦一跳地走進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