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伏在地上,望著旭日東昇,點亮薄霧上的片片輝煌;黑暗四散逃逸,朝陽解放天空的湛藍。
這就是龍的天空?
手臂終於支撐不住,唐柯德大字形地趴在石山之頂,數張床寬的平坦山頂使他不至於翻落山下。
他想放聲長嘯高歌,卻累到只能磨著牙齒格格笑著。
太早抵達,龍還沒起床吧。
希望牠不會醒來把我當早飯。
一個恍神,唐柯德便發現太陽已到頭頂上方。
「我睡著了?」他撐起身子盤坐,發覺除了正午烈陽較清晨曙光更為宏亮之外,附近沒有不同。
龍沒來找我。是我太小、沒看到我嗎?
他四處張望碧藍的天與淡薄的雲海,俯視已經縮小至指頭大小的層層石林。
龍會在哪?
唐柯德仔細端詳遼闊景致中任何可疑的驚動。有數次他興奮的叫出聲來,然而卻只是群鳥紛飛或是雲影風吹。
不知不覺,黃昏已至。
龍是夜行性的?晚出早歸?
腸胃餓得翻騰,唐柯德只得連灌水袋數口、欺騙腸胃。
挑糞換來寫上「滿」字的水袋果然值得。
王耀提過他對火的體悟來自他親手握燭火、燒痛後得來的。
真好奇看到龍後,我體悟到甚麼?龍字能有甚麼用?化身為龍?
暮風輕拂地吹揉,唐柯德回過神來,竟又已天明。他再度環顧四周,依舊如往昔一般。
是我錯過龍了?
不能再睡了!
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唐柯德撐至正午後,照計畫小盹至黃昏,接著神采奕奕地守夜。
繁星點點,一輪新月彎鉤,下方石林隱藏在黑夜之中,但山海經提及龍喜愛飛翔,唐柯德因此仍專注在夜空的任一變化。
直至黎明破曉,萬物甦醒,唐柯德的心卻在下沉。
「凶梨土丘不會錯的,全華夏大陸就這裡最有可能。
我漏看了甚麼?日子不對嗎?
好餓,真的好餓,我怎麼蠢到把大餅丟了?
乾癟的胃從後背貼到前背,灌再多的水也於事無補。
餓到睡不著,也罷,再來仔細瞧瞧,龍隨時都可能出現。
太陽從一側輪轉到另一側,無邊無際的景色卻不再震撼。
龍遲遲不現身,我等牠出現。
月亮高掛,仿效著太陽的路徑緩行與落下。
龍還不出現?我等多久了?
朝陽再度升起,普照天空與大地。
龍甚麼時候才出現?
夕陽西下,天地沉寂。
龍真的會來嗎?
月升日起。
龍存在嗎?
日月再度更替,日復一日踩在相同的路徑上,永無止盡地追逐彼此。
「龍必須在!龍必須在啊!」唐柯德嘶聲力竭地大喊,「都爬這麼遠了,我下不去啊……」




他哭啞嗓子,淚水逕流在瘦乾的臉龐上。他想拭乾淚水,卻發現雙手已經抬不起來,跪趴的雙腿更是不停打顫。
我難道失敗了嗎?
付出這麼多,怎麼會找不到?
他想站起來,伸直的雙膝卻像斷了線的風箏無力為繼,整個身子摔癱在岩面上。
我會死在這嗎?
水袋掉落一旁,他想翻身伸手去拿,卻發現整個身子都使不上力,像是化為岩山的一部份。
算了,喝水還重要嗎?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死在找龍的路上?
龍、龍在哪?龍出現,好嗎?
四肢失去知覺,風聲漸漸遠去,眼前朦朧一片,他不確定是哭了還是眼睛看不清。
就讓我…躺到…看見龍。
介於睡與不睡之間,不再隨日夜嬗替而變,他靜止不動。
 

 

 

 





 
「這邊怎麼有人?」

「瘦到不成人形,他還活著嗎?」,「這、這人好臭。」,「他還有呼吸!你們過來!」
唐柯德緩緩張開眼,恍惚間他看見三四個人影晃動,在生命邊緣的他甚至看不清來者的外貌與身分。
「他睜開眼了!天啊,你怎麼來的?」,「想死在石山巔峰?他比我們厲害啊!」,「說啥風涼話,過來幫忙!」,「幸好我們都是『飛』字,我扛右手,你扛左手,你抬腳,把他帶到鎮上找大夫。」,「我不要啦,他尿在自己褲檔裡,噁心!」
不要……留我在這。
留我在這!我要等龍!
唐柯德嘗試說話,卻僅能微微張開嘴巴呼氣,連嗓子也被疲累壓得無力動彈。
「他、他想喝水!」,「那邊有水袋,給他喝一口,別嗆著了。」,「小心抬,小心抬…好,我們下去。」
唐柯德感覺自己的手腳被別人拿捏住,身子雖被狂風拍打推拉,卻是有條不紊地緩緩下降。




他看著石山的山頂漸行漸遠,曾經所在之處再度隱沒在薄霧雲海之間。
放我回去!讓我待著!
從岩壁到山腰再到整座石山,整幅畫面朝唐柯德不斷後退,幾個吐息後整片石林就化成遠處一線。唐柯德的嘶吼在內心一層層迴盪交織,但當石山化作遠方黑點時,他意識到心中有某種感覺死了。
隨後木製的屋頂與懸樑映入眼簾,緊接著是背部柔軟滑順的觸感,他曾聽說中等以上的客房都會在床上鋪層布料。
「別耽誤行程,我想早點去交趾探險。」,「那好,跟主人招呼下就走。」,「他看來挺窮,留點盤纏。」,「要嗎?我們手頭可不寬裕。」
唐柯德用盡全身力氣頭頸偏向一側,卻只看見他們匆匆離去背影,而桌上那熠熠發光的是他從未拿過、賺到過的銀兩,價同一千五百文錢的銀兩。
唐柯德萬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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