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陰雲禿樹,暗啞色的野草地上一層薄雪,然後馬車輾過。這是一架兩匹馬的大馬車,琅與荇姒坐在車頭握韁,車上珵姊、劍巫、瑤姬、紫芈,四人分開坐在兩側,旁邊還有一些糧水,但吃的東西所剩不多。戰爭過後,天蕭瑟,人蕭條,戶口大幅減少意味著糧產下降,人人都要節衣縮食;更何況夏夷反目成仇,雙方都加緊儲糧準備下次開戰,因此琅能夠帶上路的乾糧都十分有限。

為了補充食糧,同時紫芈不喜歡受人因惠,她便自告奮勇去打獵回來。雖然不會武功但靠著祝融八式的唯一一式,獵物手到拿來,黃昏時就把戰利品丟到營火前。

「妳、妳打了什麼回來?」瑤姬連忙退避兩步。

紫芈答:「野雞。」

「妳這個蠢材,妳不知道我們上山要做什麼嗎?我看見被妳打死的鳥兒,就想起女娃姐姐……」



紫芈有點錯愕。「抱歉,我確實沒想到這一點。不過我保證牠們只是野雞,不是精衛鳥,神女妳可以放心食用。」

「牠們的腳都是紅色耶,跟女娃姐姐一樣!」

「我記住了,紅色的腳可以食用。」

「才不能!」

紫芈淡然道:「我在開玩笑罷了。野雞一事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還不至於見到什麼鳥都會打下來。」



瑤姬盤膝飄在眾人頭上三尺。「誰管妳說笑還是認真。況且本神女跟妳一點也不熟,根本沒聽過妳說笑。」

「不過我有些意外,這麼看神女妳從來都沒吃過雞肉囉?我看百姓祭神都會斬雞。」

「沒有呢!你們拜神都沒有問過神明想吃什麼。」

紫芈追問:「但這也說不通。神女妳自己也是一棵草變出來的,那妳平日為何吃素菜?那些素菜才是妳的同族。」

「本神女是千年瑤草,不是菜心耶!」瑤姬鼓腮。「哼,妳這妖女強詞奪理,不跟妳說了。」



這時候琅插話說:「其實我明白瑤姬心情,因為在女子國長大的都會學習跟鳥兒溝通,能聽懂鳥兒說話,因此我和珵姊從來也不會狩獵野鳥來吃。」

「琅少俠這樣說我就懂了,分別在於能否溝通,草是無法通人心呢。」

「本姑娘才不是草。」

紫芈續道:「不過為何神女的姊死後會化成鳥兒,又是令人十分好奇。」

「其實六十年前我在天廷見過女娃姐姐,但她也不肯告訴我究竟當年發生什麼事,只知道她一直對溺斃東海的事耿耿於懷,想要把海填平。」

紫芈思考一會,自語自語:「如果是海邊棲息的鳥,海鳥以捕食海中魚為生,那麼神女的姊想報仇的對象也許不是東海,而是住在東海裡面的人。」

瑤姬答:「東海的人?東海裡面大概就只有東海龍宮,但東海龍王算平易近人了。妳都沒見過大江三宮的龍人脾氣多古怪,恃著自己是龍族就目中無人。」

「如果東海龍皇是男人的話也不得不提防,天下間所有男子都要提防。」



琅苦笑說:「芈姑娘對男子好像有一番獨特的見解呢。」

「也不是你們男子的錯,只是天下如此;當所有君王都是男人,女人就只能受男人支配,甚至成為商品供買賣,我在花茶坊見過太多了。不過我也不完全針對男人,有些婦人為了分享從男性手中漏給她們的權力反過來迫害女性,她們更令人厭惡。」

「所以是世道的問題嗎。」琅似乎懂了。「芈姑娘思想獨立,見解深刻。我開始明白為何芈姑娘要執意殺死太康。」

「假若我繼續待在花茶坊供男子觀賞,即使我沒有害人,但當我默認這套制度的時候,我就會變成制度的一部分,間接地逼害更多女子淪為娼妓。反抗制度是必然的,必須以身作則,反對女子變成男子的附屬品。」

紫芈邊說邊望向珵姊,珵姊嫣然笑道:「我可沒有偏好男子喔。我只喜歡琅,就算琅是女子我也喜歡。」

荇姒抱著琅的臂搶道:「就算琅哥哥化成鳥我也喜歡。」

「化成鳥的話不止女娃姐姐,我想全天下的雌鳥都有危險……咦?」瑤姬指向珵姊說:「妳怎麼開始在拔野雞毛啦?」



珵姊答:「我是弄給劍巫和芈姑娘吃的,我們吃車上野果就好。」

珵姊她擅長做菜,兩三下工夫就把野雞架在營火上燒烤。把雞烤熟後,香氣四溢,珵姊便把烤雞遞給紫芈享用。

紫芈卻禮讓道:「我還是認為神女應該品嚐一下野雞的滋味。」

「我才不要呢。」

「如果神女認為吃雞肉是不好的事,那麼妳讓我吃就是容許我在作惡;但若果制止那就是浪費食物,是對生命的不尊重。」

「妳這妖女真的很囉嗦。」瑤姬亂抓頭髮說:「但好像找不到說話反駁,真令人氣憤!」

琅勸說二人:「我想吃肉也是天理循環的一部分,生命孕育生命,談不上作惡吧。只是每個人口味習慣不一樣,不必勉強……」

「好啦,說得我好像在挑食的樣子。反正牠們又不是女娃姐姐,這一點我分得很清楚。」



於是瑤姬搶過烤雞咬了一口,馬上面紅耳赤。

「琅……我突然覺得身體好燙……」

「又來了嗎?每次妳吃芈姑娘給的都會這樣。」

瑤姬邊說邊磨蹭著大腿。「總之今晚你要陪人家睡。」

「好,包在我身上。」琅信心十足回答。

營火旁的眾人融融樂樂,此時天空有飛鳥掠過月光,白喙赤足,凌雲而飛,傲視世間萬物,包括地上愚蠢的人。

「那是……」女雀心道:「轉眼已經六十年,看來我所剩的日子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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