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感到環境非常顛簸,我正坐在車的裡頭。車窗外是不熟識的風景,只是一堆無名的高樓大廈連接在一起。我們在公路上行走著,陽光非常猛烈,公路上除了我們沒有其他車輛行走,頂多只有幾輛停在一旁的汽車。整個城市變得像是死城一樣。我回過神來才記起媽已經死去,就死在我的眼前,那是活生生的現實,最殘酷的現實。妹妹坐在我的身旁,還繼續睡著,MC KU和那個女生都還在,我們四個迫在車的後座。前座坐著三個人,兩個男人中間隔著一個小男孩。我從倒後鏡中看到駕車男人的面貌,那是一張陌生的臉。

那輛軍綠色的Land Rover。

我現在就坐在那輛軍綠色的Land Rover裡頭,那輛把媽撞死的車。

「就是你把媽媽殺死!」

我從後面箍著那個男人,車子馬上變得左搖右擺,我還是死命的箍著他的頸。他用力的踩在煞車板上,車剛好停在公路欄桿前,差一點整架車飛出公路外。旁邊的人拉著我,但我還是沒有放手,那個可是殺了我媽的兇手。





「冷靜一點好嗎!」阿龍喊道。

阿龍?那時候在舊社區中心,我們約好在八時三分會合,不過我沒有趕上那個時間。在那混亂的情況下,我還以為阿龍已經被防毒面具人燒死了。聽到他的聲音後我頓時冷靜下來,終於把手鬆開。

「你發甚麼神經啊!!!!」那個男人轉頭過來,大聲的斥罵我。「知不知道車上面還有小孩在?香港就是有你這種小屁孩才會弄成今時今日的地步啊!」
「你可是殺了我的媽媽。」我說。
「你是說昨天那個女人對吧?」他的神情冷靜了一點。「你也不是不知道昨天的情況,她突然在旁邊衝出來,誰可以反應得了。這是意外,意外的事情沒有人想發生。你要是不滿意的話大可以下車。」

我看著旁邊的妹妹,她露出擔心的神情,她用力的拉著我的手。爸媽都已經不在,只剩下我照顧妹妹,即是我現在把他直接箍死也好,對現況毫無幫助。在這個荒蕪的世界裡,如果沒有了車的話,根本不知道可以走去哪裡。





「爸爸說話好大聲啊。」小男孩在旁邊說著。
「小Daniel,對不起,對不起。」男人的語氣與剛才完全不同,簡直好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甚麼時候才可以下車阿,在車裡很悶阿,而且我還有點想小便了。」
「很快走過這條公路,忍耐多一會兒。」

男人再次把車子發動起來,車子響出沉實的引擎聲。然後他又轉頭跟我說。「我勸你不要再亂來,我再說多一次,你媽的事情只是意外。如果不是小Daniel替你們求情,我才不會冒險讓你們上車。」
「還有,你的手槍還是交給我保管比較好,這種東西交給成年人比較恰當。」他再多說一句,然後踏著油門開動車子。

我摸一摸後褲袋,之前在社區中心搶回來的消音手槍已經不見了。明明我都已經二十七歲,怎樣算都已經是一個成年人,而且我感覺手槍交到他的手上只會更加不恰當。





「算了吧。」MC‭ ‬KU露出無奈的表情,他拿出手機播出一段音樂,電子音樂頓時充斥著整個車箱。

音樂: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i78JlgsT8


「傷心既時候不妨聽返首歌
我地係依場疫情都失去好多
遺憾事情已經講唔切SOR‭ ‬
無得再係球場上繼續切磋
我既親人‭ ‬我既朋友‭ ‬
點解你地突然轉下眼就走左
我要係屯門公路上繼續癲簸
希望你地係天堂上再無痛楚
我依段歌為左將朋友紀念
曾經滿有氣燄‭ ‬大家有大家就搞掂




諗起無得再同你們相見‭ ‬
THE WORLD BECOME FUCKIN CRAZY RIP IN PEACE」

MC KU唱畢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頭的風景,我想他應該正在想著他的朋友,他的饒舌小組就只剩下他一人了……我牽著妹妹的手,再次想起媽已經死去的事實,希望她在天堂真的再也沒有痛楚。音樂還繼續的播著,不過已經再也沒有人接下一句,音樂聽起來有一點寂寞。

阿龍突然哼起旋律,然後唱起來。

「講一個關於失去既故事
依個故事可能同你既都好似
朋友‭ ‬親人‭ ‬死係我面前
我只可以瑟縮起角落‭ ‬死寂一遍
唔敢出聲‭  ‬或者‭ ‬我未必識RAP
已經唔見左我身邊果班FRIENDS
依埸惡夢‭ ‬好似‭ ‬永遠唔會醒
係依個世界生存邊個唔會驚」





「很不錯阿。」MC KU馬上精神起來,暫時收起失落的表情。

「但係唔緊要‭ ‬雖然你地好遠‭ ‬係天空盤旋
幫我故事保存‭ ‬感謝朋友為我帶黎溫暖
我個心依然繼續生存
下世我地再一齊玩音樂
一齊快樂‭ ‬一齊玩樂‭ ‬沒有隔膜
不論對錯‭ ‬不斷創作‭ ‬每日拼博
總會找到我地既角落‭ ‬」

音樂隨即停下來,車廂陷入某種沉默之中,但那並不是讓人難受的沉默。各人墮入各自的思考當中。我把心情冷靜下來,無謂理會前面無理的男人,繼續看著外頭的風景。畢竟之前四年的時間只能看著黃大仙區外相同的大廈,就如一座接一座的墓碑,很久沒有看過外頭的風景。

雖然只不過是更多的墓碑。





我看著眼前的城市,究竟我們五年前在這個城市是如何生存,根本密集到讓人透不過氣。一份普通的工作只賺到一萬元多,樓價卻高得完全不合理,正常人根本連一間房子也買不起。即使讓你存到儲備買下房子,頂多就只有三四百尺的大小,每個月還要供上差不多整份糧的款項。香港樓價全球第一、不快樂指數第一、工時長度第一,連淪陷都排在第一,真是諷刺。

我們經過公路後,在一間加德士油站前停下來,我們下車上洗手間,伸展一下筋骨。數一數,我們應該在車裡待了七至八個小時吧。

「車需要入油嗎?」我問。
「白痴,我給你信用卡,給你錢也好,哪來有職員替我們入油阿?」那個男人調侃著,然後又接著說。「而且你看油缸的底部,已經被人打穿了,油都沒有了。」

他在衫袋裡拿出香煙,然後放在嘴裡把它點著。他露出一副享受的樣子。

「放心吧,我看過車子的油缸是滿的。」他吹出一口煙。

「爸爸,跟我一起上洗手間。」小Daniel說,然後那個男人就抱著他走進油站的便利店。
「別做甚麼古怪的事情,我們很快就回來。」

「我都進去裡頭看一下有沒有甚麼物資。」MC KU說。





油站外就只剩下我、妹妹、阿龍,還有那個女生。

「那時候在社區中心發生了甚麼事?」我問阿龍。
「我與你們分開之後到處搜集物資,成果還真的不錯。看來管理層收起了相當大量的物資,牛扒、紅酒、香煙,連番梘及香水也有。我進去的時候明顯已經被取去不少,但幸好還剩下不少。」阿龍自豪地拍一拍背後的背包。「在我收集物資途中,突然傳來爆炸聲。我到外頭一看全都是防毒面具人拿著火槍四周縱火。」
「我還以為那時候你已經被燒死了。」
「還好那時候我躲進了停車場。」阿龍抽了一口涼氣。「起初我躲左一旁,生怕有防毒面具人在附近,不過看來他們還未走過來。之後我就看見楊先生與幾個管理層拿著大量物資,連同約二十人左右一起上了小型旅遊巴,然後飛快地駛走了。」
「我有看見他們衝出來。」
「之後李先生和他的兒子就出現了。」
「李先生?就是那個沒有禮貌的男人?」
阿龍接著說下去。「嗯,他們在角落處鬼鬼祟祟地走出來,好像怕有人看見他們,隨後拿出車匙走上眼前的這輛改裝車上。我緊隨過去,起初他的戒心很重,還用小刀指著我。我馬上展出背包裡的物資,加上他的兒子幫忙說服,最後我才可以上到車。」

那個麻煩的李先生。我心想。

「我那時候也在車子上面,雖然李先生態度比較差,但那真的是一場意外。」
「嗯。」
「節哀順變。」阿龍搭著我的胳膊。

「不好意思,打斷你們的對話。」那個女生站在一旁說,這是我在救下她之後第一次聽到她說話,她的聲音比我想像柔弱。畢竟我第一次聽到她說話,可是她在求救的時候。
「感謝你當時救了我。」

「啊……不用不用……」我有點不知所措地回答。但我說畢才發現她看著阿龍,令我更加不知所惜。

「我的名字叫袁穎。」那個女生說。

阿龍說過自己的名字之後,場面陷入安靜之中,果然阿龍面對其他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這可能讓他看起來更加酷。明明是我在房間裡救了她,最後居然不是向我道謝……

突然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那輛軍綠色的改裝Land Rover軍用車被開走了……

我看著手錶,今天原來是四月一日,我希望這只是一個愚人節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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