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離開的那天剛好下著滂沱大雨,大得連街道都看不清楚,從十九樓看下去更加找不到她的身影。家裡就只剩下我和妹妹二人,還有四個罐頭、一個公仔麵及一支375mL的礦泉水。只是兩個人吃的話,勉強應該頂上十天,謹記要好好留意水量的控制。突然記起生物老師堂上說過,人如果缺水的話,最多只可以生存三天左右。聽說中世紀歐洲還有「渴刑」,把犯人拉到烈日當空的處刑場曝曬,犯人不足兩天就會死亡。雖然沒有誇張的死亡刑具,但渴死是最痛苦、最漫長的死法。

七天過去了,大雨還是繼續下著,媽還是沒有回來。雖然不想相信,但媽應該落下跟老爸同一個命運,只剩下我跟妹妹了。我們是不是都要離開這裡了?或者爸爸媽媽還沒有死去?他們可能會回來?眼淚停在我的眼框,但我強行把它收回去,這個時候不可以哭出來。

「媽媽甚麼時候回來?」
「很快,很快就會回來。」我跟媽說著同一句說話。
「她沒事,對吧?」
「嗯,沒事的。」
「哥,我有點口渴了。」



我看著放在角落處的礦泉水,只剩下最後一口。我再看著妹妹,妹妹的眼睛出現了很多紅絲,這些都是缺水的先兆。我把水遞給妹妹,她把最後一口水喝進去。糧食只剩下一個公仔麵,但沒有水就沒有任何用途。之後再過了兩天,媽還是沒有回來。我看著鏡子裡頭的自己,眼睛同樣滿佈紅絲,而且膝關節開始感到疼痛。現在不離家的話,就算離開也沒有體力在外頭生存。我把所需的用品及最後一包公仔麵放進背包裡。

「妹,我們現在要走了。」
「我的身體很痛。」妹妹瑟縮在牆邊,臉上掛著相當痛苦的表情。
「哪裡痛了?」
「每個地方都很痛,很痛很痛。」我前去檢查一下妹妹的情況,她的身體正在發燙。
「我背著你一起離開好不好?」
「我不想離開。」
「我們再不走就會走不了。」我摸著妹妹的頭。
「我不想離開。」


「為甚麼?」
「爸爸和媽媽會回來的。」妹妹用滿佈紅絲的眼睛看著我。
「好吧,我們留在這裡等他們。」

我抱著妹妹坐在角落處,看著我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家,應該聽媽媽的話,把東西收拾得好一些。最後居然要死在這種混亂的家裡。我回想著這些年裡究竟幹過甚麼,老土來說就像是走馬燈一樣,卻沒有想起甚麼有用的片段。忽然想起中學幾年間,與一班朋友一起組過樂隊,在校慶時出過幾場表演,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光。不,或者是我人生裡最開心的時光也說不定。但大家升上大學後卻沒有因由地沒再聯絡,可能是因為大家有各自的大學生活,又或者只不過中學把我們聚在一起。我看著放在房間滿佈灰塵的結他想著他們,不知道他們現在正在幹著甚麼,還有沒有繼續玩著音樂,還是不是活著?我進去房間把結他拿出來,彈起還依稀記得的《Wonderful Tonight》,木結他的聲音充斥在家裡。

“It's late in the evening.
She's wond'ring what clothes to wear.
She puts on her make up, and brushes her long blonde hair.
And then she asks me:


'Do I look alright?'
And I say 'Yes, you look wonderful tonight.'”

我回答,對,這是美好的一夜。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媽媽?」妹妹看著門口說。

這急促的叩門聲,我怎樣聯想不出是媽回來的聲音。我把頭靠近防盜眼前,在裡頭甚麼也看不見,只有漆黑一片。我小聲的向著門口說了一句,「媽媽?」

砰……砰……砰……砰砰……

聲音由叩門變成撞門的聲音,外頭的肯定不是媽。我出於好奇再向防盜眼多看一眼,外面有四個穿著綠色保護衣的人,臉上全掛著黑色豬嘴防毒面罩,所以看不到他們的臉,從身型上來看應該都是男性。他們手上拿著一根黑色的棒子,手向後拉著……那是用來爆門的棒子……



砰…………

木門被叩得打開了一點,看樣子不需要三下,木門就會被他們撞開。我沖向妹妹的身邊抱著她。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害怕,她的身體正在發抖,抖得非常厲害。我抱著她才知道,我也抖得非常厲害。這就是害怕對吧?沒有甚麼需要羞耻對吧?每個人都會害怕對吧?

砰………… 砰………… 砰…………

整道大門被他們撞破,外頭有濃煙飄進來,這才發現外頭燒著大火,除了濃煙與火外還夾雜著慘叫聲。防毒面具人全都跑進屋裡,他們手上拿著對講機,但外面的聲音太吵聽不到他們在說甚麼,只聽到對講機傳出微弱的沙沙聲。雖然從防毒面具中還不到他們的雙眼,但我肯定他們定睛的看著我和妹妹,而且絕對是不唯好意。我捉緊手上的結他,我感受到手不斷的抖震著。

我準備拿起結他揮向他們之際,突然門口又沖進第二班人來,五個頭上圍著不同顏色的濕毛巾的人走進來,有人手上拿著掃把,有人手上拿著地拖,也有人手上拿著木棒。這是他們的伙伴嗎?人數變得更多,看來要沖出去並不是這麼簡單……但防毒面具人看到他們好像相當吃驚,圍著毛巾的人們沒有等他們緩下來,隨即用棒子打在他們的頭上。

其中一個人把他臉上的毛巾拆下來。

「包著它,快點走。」

毛巾下露出的是媽的面容。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