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可以告訴你啦⋯待會,一定有大事宣佈⋯」區長未到,卻已經有人開始扮演看透一切的先知角色,紛紛跟身邊的人竊竊私語。


「測試——砰砰砰——測試——」說時遲那時快,已是五點鐘,「臨時對話」的開始。


區長依舊穿著那套昂貴的紅色西裝,還有手上的那張在政府內部幾經討論過後而生的稿紙。


眼見鮮紅的衣服還有帶點迴響的麥克風聲音⋯⋯小復又心有餘悸地靠近了一點梁光。






血腥的空氣,很是逼人。


「大家好——」


「好——」






「嗯,很好。」區長點了點頭,托了一下鼻上的圓框眼鏡,慢慢開始讀起手上的稿詞。


「是這樣的,近幾天上水區的夜晚被一些危險份子在街上和某些屋宅搗亂,造成小部分市民的受傷,我們都知道了。而我們偉大的警察盡忠職守,不惜一切地為人民服務,成功解決掉每個夜晚的危險問題。」區長還是讀著一式一樣的內容。


「所以,請給予我們的英雄——警察,十秒鐘的掌聲⋯⋯!」上水區長先示範鼓掌,攝影機的紅燈在亮,底下十多萬人民也在服從。






十多萬人齊集此地,掌聲雷動得傳遍千里——啪啪啪啪啪⋯⋯


可惜,灰沉天空和人民機械式的表情始終不配合,否則看著攝影機所錄得片段的人,似乎就會誤以為現場在慶祝甚麼喜慶節日,而忘記了前幾天的凌晨在整個北區倒下了多少具屍體。


「但是,」這或許會是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轉折,畢竟上水區長收起了臉上不論晴天陰天都會掛起的笑容。


「但是我還是得很遺憾的告訴你們⋯由於危險份子的破壞行為,我們最後決定了⋯從今天開始封鎖『香港街』一段時間,希望各位能理解。」


新聞部開始遞上麥克風,相機開始亮起閃光燈,原來這就是他們想採訪的議題。






「請問會封多久了?」


「將會維持封鎖至少一個禮拜的時間。」


「好的謝謝。」簡短的採訪結束,也是「臨時對話」接近完結的先兆。


攝影機的紅燈,熄滅了。


上水區長也準備下台了⋯⋯






雙眼空洞的警察開始思索著入夜後的北區會再死多少人⋯⋯


已經陷入了幾天生死關頭的人民開始無力地想著接下來還能怎樣保住性命⋯⋯


還是不相信有鬼魂的人仍在苦苦思索社會評分如何再往上流⋯⋯


灰雲隨風慢慢移動,人民也準備散去。


但這場「臨時對話」,原來⋯還沒完結⋯⋯






真真正正的對話⋯


就在敬拜區中央的一把吶喊聲中展開——


「這幾天究竟死了多少人!?」怒吼聲擊在了現場每個人的心中,一把尖銳的女聲讓全場無一不停下來回望。


「告訴我們!!!!」


梁光和小復離中央位置很近,踮起腳一看⋯!






只見吶喊的人⋯就是他們倆在「臨時住宿」所遇見的白髮老婦⋯⋯


但僅管如此,上水區長也還是絲毫沒有逗留的意思,身影直接從上水區會人群中消失於大家的視線。


惟區長雖已離開,十多萬人群卻反倒在此時停留,不約而同地凝視著遠方的「敬拜台」。


「其實應該告訴我們一下吧?」、「可以有人出來說一下嗎?」聲音率先從舊樓區方向傳往敬拜台,大家都認為:只要有人在問,就會有人回答真相。


「告訴我們!到底有沒有人死!!」


「測試⋯測試⋯⋯」最終,得到政府內部的允許後的上水區長真的再一次走回台上,擺著一副像是會回應民眾訴求和尊重民意的慈祥笑容。


「稍等一會兒⋯」只是他,仍在笑。


「死了多少人!!!」白髮老婦仍在敬拜區的中央呼喊著:「今天會不會再有人死!!」


「稍等⋯」區長還是在重複一樣的話,還有⋯一樣的笑容。直到敬拜區周圍無數個攝影機——全都亮起。


除了仍在不斷怒問的老婦聲音以外,敬拜區的人民聲音瞬間隨紅燈歸零⋯⋯


「我們非常明白大家的憂慮,但請大家不要再作盲目的猜測,那都是對我們英雄警察的一種⋯侮辱。」區長強調了最後兩個字。


「到底有沒有人死!?告訴我們真相——!!」身形瘦小的白髮老婦,嘶吼出近乎撕裂的聲音。


「嗯⋯我想大家還是對連夜的事情有點疑慮,但是⋯⋯」區長托了一下圓框眼鏡,擦掉了額角的汗珠:「我還是得澄清⋯我們最近的幾天⋯就只有出現一些無辜市民輕傷的狀況⋯並沒出現重傷,甚至是大家所害怕的死亡出現⋯⋯」


所謂謊言,也就是虛偽不實的陳述。


不過⋯⋯


一個謊言,只要你不知道是假的⋯那就會成了真話⋯


..


.


是這樣嗎?


因為只有你能證明或拆穿那陳述是虛偽不實的,那才會稱作謊言。


是這樣吧?⋯


..


.


但是,如果一個謊言⋯⋯


當你能證明是假⋯卻又不能拆穿的時候⋯


那,算是甚麼?


「屌你老母——!!!!!」然而⋯僅管這個世界會把說出真相的人一個一個噤聲殲滅⋯⋯


也還是會有人,願意捨棄生命⋯就為了拆開虛假的面紗。


「咁呢啲係乜撚嘢嚟——?!」佝僂著腰的白髮老婦徐徐舉高顫抖的雙手⋯貼著幾張血腥照片的板子,就這樣漸漸舉到人們的視線以上⋯⋯


「答我——!」


白髮老婦身高不過一米五,在人海中似是隨時被淹沒而沒人發現的人⋯⋯


但她還是能把雙手舉得很高很高——高得每個人都看到,高得⋯每個人都能肯定她手上的照片就是自己這幾晚所看過的血腥畫面⋯⋯包括近百個在場的警察。


而就算敬拜區周圍數以百計的攝影機紅燈和上水區長的鮮紅色西裝所有混合聚焦在一起,也不會夠老婦手上的照片來得紅。


「嗯⋯呼⋯⋯」第六次⋯上水區長深呼吸了第六次,擦汗也接連擦了四下⋯⋯


沒有人會想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沒有人會想到⋯在此時此刻,還存在著對話。


只是,僅管每個人都看到了血腥照片,區長臉上掛著的笑容還是沒有消失。


「大家切勿被人迷惑了⋯⋯」他吸了一口氣,還能繼續維持笑意地說:「我相信大家都是明目和聰明的人⋯能明白這是被後期修改過的照片,用意當然也很容易理解,不過就是來製造恐慌⋯⋯」


「你個賤人!!!呢到死咁多人你仲可以⋯⋯」在老婦還在高聲抗議的時候,敬拜區左右兩旁的警察已經加快腳步往她走去。


所有在最接近警察的人都開始閃過一個念頭,但卻沒有半個人做出任何行為⋯⋯


「我們不應被不實的謊言迷惑⋯應當做個明白事理、相信真相的人。」攝影機的紅燈下,上水區長依舊從容不迫地在一片慌亂的人民中慢慢說著猶如聖經裡的真理。


「我能感受到大家的焦慮,但請在這艱難的時期保持獨立思考⋯⋯」警察的腳步,逼得越來越近——


一直咬緊牙關的梁光在十多個警察掠過眼前的時候,幾年前那份打從心底裡的顫抖感又再次閃現⋯⋯


「讓開讓開⋯!」為了活捉一個年過八十的老婦,他們決定出動過百個警察。


只是這一次,當梁光體內的靈魂又開始燃燒滾燙之際——他的腦海⋯卻被小復孤身一人的畫面佔據⋯⋯


「我在講真話!!你們都知道——!!!」老婦不受控地怒喝,全部人目睹怒火在敬拜區的中央不受控地狂燒⋯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被殘暴撲滅。


明明很多人包括所謂記者都看過了血腥的畫面⋯


但新聞部真正該問的問題,卻要給一個平民來問;


明明很多人都經歷了這幾天的駭人絕境⋯


但卻還是會想著草草了事、卻還是會想著保持沈默;


然後,就把所有希望放在一個年邁體弱的老婦身上,期待她冒著生命危險把真相說出來後的收成⋯⋯


「我講嘅係真話⋯!我講嘅係⋯⋯」


老婦的聲音,終究在人海中淹沒⋯⋯


「你們是我最後看見的香港人了。」


原來,那不是預知未來⋯


..


.


那是一個⋯已經準備以死換真相的人,才有資格說出的話。


「我們的社會總是充斥著謠言⋯⋯」紅燈還在亮。


區長托了托眼鏡,淺笑:「但你們如果真的看到一些危險的情況⋯請立刻告訴我們。因為我們是會把這些情況告知每一個市民的,好嗎?」


紅燈下,這是一個完美的地方,政府會告知人民真相。


但誰也沒有想過,紅燈下還會再有另一把聲音。


「我看到⋯!」


舊樓區中,一隻小手慢慢舉高。


他舉高的手差點矮得連周遭成人的身高都比不上⋯


但也因為現場只有一個人在舉手和喊話,加上敬拜區的現場有供應人民聲音的擴音,所以還是讓區長留意到他的存在⋯⋯


舉手的人⋯


就是梁光身旁的小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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