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事隔三個月,但是當葉小路步進地下室時,仍能嗅到強烈的血腥味,可能因為這裡位處地底,又沒有良好的通風設備,所以因血案而留下的討厭味道,至今仍未徹底散去。
這間地下室面積約五百呎,主要用作儲物,除了進來的鐵門外,並沒有任何側門或窗戶。血案發生後,除了屍體外警方沒有移動過任何物品,葉小路向四週堆得像山般高的雜物張望了一會,然後就集中精神凝視著地上的乾涸血痕,彷彿能夠從中看出事件的真相。
以粉筆繪下的形狀來看,死者被發現時應該是躺臥著,而血痕則由死者的左腕位置,一直向四週流去,驗屍報告裡的死因是失血過多,調查報告則評定為割脈自殺。
為什麼調查官這麼肯定是自殺?原因就出在葉小路身後,唯一能進到這間地下室的鐵門。
葉小路回頭看著鐵門,門上佈滿因燒焊而留下的黑痕,而在黑痕旁邊,則掛著一條已被燒斷的鐵枝,這條鐵枝可說是這宗命案的關鍵,因為屍體被發現時,它原本是被栓上的,換句話說,這裡在案發時是一個密室。
如果死者不是自殺,而是被謀殺,那麼殺他的兇手就要在犯案後想辦法離開這個密室,在沒有任何窗戶的情況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還有一個可能。。。
葉小路步出地下室後,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才沿著樓梯爬回地面。
站在地面等候的人包括這次案件的調查官張立志,及負責註守在這裡的兩名探員,陳輝陽和林俊業。
三個月前,在這個地下室中發生了一宗離奇命案,現年三十歲的中年男子白浪,被家人發現死於儲存雜物的地下室,由於當時地下室從內反鎖,死因又是因割脈而失血過多導致,所以經調查後被列為自殺案處理。
死者家人雖然不願接受這個結論,但是警方經詳細調查後始終找不到其他新線索,最後在無何奈何之下,也只有將案件終結。
不過這案件的檔案才關閉沒多久,就被身為監察組一員的葉小路再次打開,他看過所有資料後,決定再次進行調查,因為他認為死者白浪不是自殺,而是被謀殺。
葉小路的懷疑並非全無憑據,他的經驗告訴他,所謂的密室,其實很多時只是犯人為了誤導警方而設的邏輯陷阱,死者如果真的要自殺的話,根本不需要將自己鎖在一個密室中,如果想別人知道自己是自殺的話,寫一張遺書不是更好嗎?
第二個問題,是在現場拍下的死亡照片,死者割脈的手法十分專業,並不像一般割脈自殺的人般,需要多次嘗試才成功,而且傷口也只有一條由很鋒利的刀刃造成的割痕,以一個自殺者的心態來說,這麼理智而專業的手法似乎並不合理。
最後一個疑點,亦是警方經調查後唯一解決不到的疑問,就是死者因什麼原因而自殺,死者在銀行任職經理,生活無憂,和家人關係亦很好,甚至還有一位漂亮的未婚妻,是公認的青年才俊,在沒有任何壓力和困難之下,他卻忽然割脈自殺,只是這點,葉小路已經認為需要再次調查。
註守在這裡快三個月的探員陳耀陽和林俊業一臉不滿地望著正拾級而上的葉小路,原本他們快可調回總部,但就因為葉小路覺得要重新調查,他們就被迫繼續悶在這裡,感到厭惡絕不出奇。
調查官張立志則一幅枯且看你有什麼本事的樣子,似乎並不相信葉小路可以有比他們更高明的見解。
葉小路望向等待的三人,對他們的態度一點也不介意,身為鑑察組的人,再難看的臉色他也見識過。鑑察組是警方新成立的組織,主要負責鑑察所有探員的調查工作,評定已經結案的調查是否有可疑?有沒有翻查的需要?這原本就是一份並不討好的工作,翻查的話,不就是表示調查人員有所疏忽及辦事不力嗎?
葉小路首先望向陳耀陽,問:「案發之後,只有你們留守在這裡嗎?」
「除了休假時有其他人接替外,其餘時間都是我們兩個守在這兒。」陳耀陽說時指了指身旁的林俊業。
「吃飯的時候怎麼辦?」
「我們每天都是輪流出外吃飯。」
「晚上呢?」
「當然是輪流睡覺。」
「從來沒有試過同時離開?或者不小心一起睡著?」
一直沒開口的林俊業,此時忍不住道:「警官你是在質疑我們的職業操守嗎?」
葉小路微笑說:「不是懷疑,我只是想清楚一件事。」
「清楚什麼事?」陳耀陽奇問。
「我想知道,」葉小路頓了頓:「在你們留守在這裡的期間,有沒有人可以進出地下室。」
「除了和調查有關的探員外,我們沒有放過任何人進去。」陳耀陽肯定地說。
「很好,不過這並不代表沒有人可以從地下室走出來吧?」葉小路淡淡說。
林俊業冷笑了一聲,說:「有誰會從裡面出來,死者的鬼魂嗎?」
葉小路笑了笑,說:「我們一直都把兇案現場定為密室處理,所以即使有可疑的地方,亦因為密室理論而被否定,但是如果現場並不是密室,那麼死者就有可能是被別人謀殺,而不是自殺。」
張立志本來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現在卻不能再保持沉默:「我希望葉小路警官明白,我們是經過多方面的詳細調查和研究,才有密室自殺這個結論的。」
「我知道,不過在調查過程中,你們卻忘了一個可能性。」
「什麼可能性?」張立志小心地問。
葉小路把目光望向直通地下的樓梯,說:「就是兇手在行凶後,一直沒有離開過地下室。」
張立志聽後先是一征,然後冷冷說:「不可能,這個地下室的每一吋地方我們也搜查過,甚至打開過所有箱子,根本沒有任何藏身地方。」陳耀陽和林俊業也點頭同意。
葉小路將目光收回,走近張立志,然後在他耳邊輕聲地說了幾句話。
張立志臉色一變,定了定神,即向陳耀陽和林俊業說:「你們跟我來。」然後就率先向地下室走去。
葉小路向三人背影叫道:「有結果時緊記打電話通知我!」
張立志頭也不回,只是揮了揮手表示明白。
葉小路看了看錶,知道是時候趕赴另一個約會。
葉穎心是一名醫生,由於她是白浪的女朋友,亦同時是白浪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所以葉小路約了她出來見面。
葉穎心的樣子溫柔賢淑,渾身散發著智慧的光芒,葉小路第一眼看到她,已經對她充滿好感。
「妳好,葉小姐,我是葉小路,隸屬警方鑑察組。」葉小路客氣地和葉穎心打招呼。
「你好。」葉穎心禮貌地回應。
「在休假時也要妳出來應酬我,真不好意思。」
「不要這麼說,反正自從浪死後,我的休假也只不過是在家睡覺。」
「對不起,要妳再次想起傷心事。」
「不打緊,我也想知道你們對浪的案件是不是有什麼新發現。」
「老實說,我在看過調查資料後,認為妳男朋友不是自殺,而是被謀殺。」
「啊!」葉穎心不太關心地說:「畢竟人已死了,是自殺還是謀殺都再沒關係。」
葉小路對葉穎心的反應有點意外,忽然問:「你覺得白浪是一個怎樣的人?」
「典型有為青年,很容易令別人愛上他,但他只愛自己。」
「那麼妳認為他為什麼會自殺。」
「可能是為了某個女人吧。」
「不是為了妳?」葉小路冷不防說。
葉穎心竟然笑了起來:「為我?如果他沒有死,現在應該已經和我分了手。」
葉小路看著葉穎心,覺得她的笑很不真實,甚至有點像是在哭。
過了好一會,葉穎心才止住笑聲。
葉小路於是再次開口說話:「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認為白浪不是自殺?」
葉穎心搖了搖頭。
「因為他割脈的手法。」
葉穎心皺了皺眉:「什麼?」
「通常割脈自殺的人,都會在手腕中間割脈。」葉小路指向自己的手腕內側,說:「但是他們不知道自己並不是割脈,而只不過是在割手腕,因為動脈並不在手腕正中間,而是在略為向外的位置。」葉小路指向手腕近拇指的一邊:「在這裡可以感受到脈搏的跳動,只要輕輕一割,很快就會流血不止而死。」
葉穎心的眼神閃過了一絲恐懼,卻沒有說話。
葉小路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深深地望進葉穎心的眼裡,像要把她看穿一樣:「以妳專業的智識,如果在手腕上的動脈割一刀,大約多久就會不治?」
葉穎心已回復冷靜,冷冷地望向葉小路:「你是懷疑我嗎?」
葉小路正要說話,電話忽然響起。
葉小路低聲說了幾句,然後微笑望向葉穎心:「希望妳晚上沒有約會,因為我要麻煩妳到案發現場走一趟。」
葉小路看到張立志三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已經找到自己所需的東西。
「真的在那裡嗎?」葉小路向張立志問。
張立志點了點頭,輕聲告訴了葉小路幾句話,然後把一些東西交給他,陳耀陽和林俊業則向葉小路投以敬佩的眼光。
葉穎心看著他們的舉動,內心隱隱感到不妥。
葉小路向身後的葉穎心揮手說:「我們可以下去地下室了。」
葉穎心猶豫了一會,但還是跟著葉小路走下樓梯。
兩人下去後,張立志等三人即守在樓梯口。
地下室和葉小路離開時沒有什麼分別,只是十分暗,因為本來掛在天花上的光管,已被拆了下來。
而在應該是光管的位置,此刻正垂下了一條木梯。
葉小路從懷中除出手電筒,照向木梯,然後回頭對葉穎心說:「妳就是躲在那裡吧。」
葉穎心的神情出奇地鎮靜:「我不明白你說什麼,我也不知道這裡原來有一個暗格。」
葉小路笑了笑,說:「在殺死白浪後,妳就躲在天花上的暗格中,根本沒有離開過,所以地下室確實是一個密室,而妳,則一直躲在這個密室的暗格之中,然後乘看守的人不留意,偷偷溜走。」
葉穎心哈哈大笑,說:「你的想像力真豐富。」
葉小路微笑說:「妳沒有去過天花上的暗格?」
葉穎心勉強止住笑聲,說:「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個暗格,否則當你的同事詢問我時,我就可以告訴他們。」
「但是我們卻在暗格中找到妳的頭髮。」葉小路說著向葉穎心揚了揚手中的長髮。
葉穎心一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妳為什麼要殺死白浪?」葉小路真接了當地問。
葉穎心深吸了一口氣,良欠,才平靜地說:「他死有餘枯。」
「為什麼?」
「他曾經說只愛我一個,但是暗地裏卻和其他女生鬼混,每次被我發現後都說會改過,結果一次又一次地令我再次失望。」葉穎心狠狠地說。
「只因為這樣,妳就殺了他?」葉小路有點不敢相信地說。
「不。。。」葉穎心的眼中充滿恨意:「我不想殺他的,如果他不是說要和我分手。。。」
葉小路嘆了口氣,說:「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個地下室有那樣的一個暗格。」
葉穎心望向木梯,眼中忽然充滿溫柔:「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那是我和浪的秘密,我們的第一次。。。也是在那裡。」說著臉上泛起誘人的紅霞。
相信白浪和葉穎心在暗格裏纏綿的時候,一定沒有想過那裡竟然有一天會成為葉穎心殺死他後,用作藏身的地方。
「現在,浪永遠都會活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再和我說分手,不會離開我。」
葉小路覺得很感慨,愛一個人,真的可以如此刻骨銘心,為了留住對方,甚至將他殺死也在所不惜?
「葉小姐,現在我們懷疑妳和一宗謀殺案有關,希望妳可以跟我們回警署協助調查。」張立志的聲音在地下室外響起。
葉穎心茫然地點了點頭。
當張立志帶葉穎心離開時,葉小路忽然說:「真心愛一個人的話,就不會希望他受傷害。」
葉穎心停下腳步,回頭說:「我沒有那麼高尚,我只是一個渴望心愛的人可以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的平凡女人。」說罷眼中已充滿淚水。
所有人都離開後,地下室中只剩下葉小路在獨自發呆。
葉小路把手中的頭髮放到粉筆人形的頭部旁,這條頭髮,其實是他剛才在餐廳時,乘葉穎心不覺偷偷從她衣服上拿走,好讓他可以和張立志做一場假裝把證物放到他手裡的戲,然後迫葉穎心招供。
事情發展如葉小路先前預料般順利,但是他並不高興可以破到案,因為他不明白,不明白當葉穎心殺死白浪後,躲進那個充滿甜蜜回憶的暗格時,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感受?
葉小路終於知道,原來有些事自己是永遠都不可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