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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外婆說晚上是紅月時,通常明天世界某地就會發生天災。
那天是2004年的聖誕節,我笑問她是不是聖誕老人不派禮物給我,明天會世界大亂。
外婆笑了笑,明天就發生了南亞海潚,死亡和失蹤人數超越來29萬。
那天的新聞都是環繞着它,外婆雖然說中了,但她並沒有在我面前再提起。
我本以為她自己都不相信紅月真的可以預測天災。
 
2010年2月尾又再次看到紅月,我問外婆明天要逃到那裏去?
她說是逃不掉的,安心過好每天就好了。
我笑了笑,心裏想怎會有可能有什麼天災,風水什麼的都是狗屁。




誰知明天就發生了智利大地震,這次新聞也是繞着它轉,只是我沒有了小時候的驚訝。
 
後來我才搞明白,我不信紅月不是因為不相信它預測天災的能力,只是不想相信外婆的話,這是年輕時對世界的反叛,而我在16年再見到紅月才搞明白。
那天後就是河北水災,新聞還是繞着它轉,而我也沒有留意着外婆的反應,因她已離開了我。
 
小時候父母總是忙於工作,一個月才會看我一遍。所以從對他們的印象也不大,只是同學說他們的父母時我才會記起他們。
畢竟人總對缺失的特別難忘,而外婆不是我的父母,即使在不少人眼中,她比很多父母還要好,但我亦不會滿足於些,始終她不是我的父母,依然缺失。
 
14年年尾,外婆告訴我我的父母離了婚,她很難過,說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被拋棄的事實。
我倒是沒什麼反應,畢竟他們離我太遠了,心裏有時會想他們都已經沒有了父母的責任,怎麼還顧不上那可悲的婚姻。




直到父親一次對我說他們離婚不就是因為什麼別的,而是因為外婆不讓他們照顧我,整天霸佔着我,好像我才是她的兒子,父母也無從入手。
 
 
我沒有和他說些有的沒的,只是默默地把手上的煙抽完,好像在他面前表現着般,那關鍵是在吐煙時沒有什麼煙霞。
 
有時我會托老爸在外地買些煙絲,自己做着手捲煙。
把雜誌的輕塗紙撕成一個個工整的長方形,恬恬那其中一邊,口水不能太多,不然燒的時候會很大煙,放入那些異國的煙草,必須面放得很平均。
 
接下來捲的動作才最考功夫,左右手必須很協調,過程利落,不能帶有遲疑的,否則煙就會不齊,抽着雖然不影響,只是有違捲煙的原意。上次看到那個女生,她捲起來是很優雅的。
 




老爸沒想過我為什麼抽捲煙,老媽什至不知道,而外婆整天婆媽着抽煙不好,整天就掉了我的煙,說我要和我脫離關係。
 
真煩,然後就變成了我不斷找新地方收藏,她又不斷地找到又丟掉的循環。那時開始外婆和我的關係在不自覺中變得比和老爸的更差,而老爸也有試過跟着我學手捲煙,他也很了解,只是總說味道太淡,從不抽。
 
一次老爸沒買到我想要的那只煙絲,卻從荷蘭帶回了他那神秘的煙草,他說要帶來香港好不容易,要是老媽還在,肯定會把他打死。
 
那年我十六,老爸四十尾(實數我也不太清楚),外婆八十九,那次是第一次看老爸抽煙。
 
他不徐不疾的拿起了煙紙,和我那些廉價到不行的是截然不同的,用着熟悉的手法捲着煙,左手手不曾交替着。
 
看一看我,又拍一拍多餘的煙絲,點起煙,亦點起了我一點的自悲和對他的尊重。
之前還想教他捲煙......在某些片刻,他不自覺地在我心中起了一個父親的形象。如果外婆知道那某一瞬間,她一定很生氣,想到這點時我還是點起了那支神秘的煙。媽的,我真帥氣。
 
後來父母離婚後,外婆取得了我的撫養權,從那時開始更少見到父親,過去至一個月會見到他一次,離婚後差不多半年才見他一次。
 




但從那時開始,我再也沒和他一起抽煙,也再也沒有收到來自異國的煙草。
不自覺的就會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把他的離開也歸咎於外婆身上。
一次外婆把那些曾經放滿煙絲的鐵盒丟掉,我不知她是和過去一樣,是為了丟掉我操煙的習慣,還是想丟掉我和爸的感情。
至少有過很長時間,我會因為找不到煙盒而感到失落。
那是好些年的事了,到了今天還是找不到煙盒,唯一不同的是初時記得的是外婆的過分,現在記起的是父親的拋棄。人真奇怪,記得的,通常都是失落的事。
 
好幾年間我都想着要搬到外面去,我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個沒有自由的地方,連抽口煙,釋放一下自己那鬱悶的空間也沒有。
 
外婆總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沒有她我必定會是個孤兒。
我口裏沒說什麼,這些年間幾乎每天都聽着,口裏沒說些什麼,心裏煩厭到不行。
 
有時會想着,她總把她自己想得那麼重要,要是真的,媽怎會離開她,怎會令媽嫁給一個她口中不合適,卻又和他上無數次床的人,怎會令我愛上抽煙,怎會令父親離開我,怎會令我變成一個無父無母的人。
 
反對她來說,我才是那個不可或缺的人吧,沒有了我,她必然孤獨。
 




為了印証這個事實,那年年初我就和她說我找到工作,要搬到別處住,她會擔心我支付不了租金的事兒,但憑着父母的兩份零用錢,租金還不算是什麼問題。離開她家後的一個月,雖然有些不習慣,但得到的自由很快就填補了那些不習慣的空間。
 
而外婆在我離家一段日子後,可能因為孤獨,又可能只是想家了。不足兩個月她就回鄉了,那天的夜裏又再次亮起紅月,她就再沒有歸來。
後來我便一直住在她過去的家裏,吃着父母的積蓄過活。
 
想家時會想起她,想她時會想起自己的遺憾。有次在別夢裏看到她,看到的不是回憶裏整天叫我別抽煙的她,而是更像真實的她,她說了一句就走了,亦沒有再回來了。
 
“太多時你以為你想我,到頭來你不過是想自己。”
那時開始我便再沒多想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