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方有一山洞,名字就叫美夢,
洞裏花開透,送走悲苦哀痛,藍色小馬爭跳動。
在那方我心安靜,如像另有生命,
沒再恐失去,或怕找不到,藍色小馬可帶路。

在遠方有一山洞,名字就叫美夢,
洞裏心不痛,雪花飛也不凍,銀色鸚鵡講故夢。
在那方我心安靜,無名字但有性命,
靜看星飄過,靜看山飄過,如影一個風裏坐。」
《夢之洞》






Mandy喝了一口茶,開始幽幽地說道:「就由響去水城區嘅捷運上,我發到嗰三個夢講起啦。」

第一個夢,是小學時第一次認識音然的過程。
「喂!我哋最近唔夠錢使,可唔可以借住啲錢使吓?」兩個比我高大,應該是雙胞胎的男生問道。
「我…我無錢呀。」我驚恐地答道。
「點會?你個髮夾咁靚,肯定有好多零用錢使啦。」其中一個男生一邊扯著我的髮夾,一邊說道,痛得我都哭了。因為太害怕了,所以沒有逃跑。
「喂!你兩個做乜嘢呀!」一把女聲從遠處傳來。
當她走了過來,見我淚流滿面,兩個男生還不肯放開我,就快速地向他們踢了兩下。
「痛!」「痛!」兩個男生一先一後喊道。




當我回過神來,兩個男生已經跪在地上,原來她踢中了他們的蛋蛋。
老師這時候才趕到,結果兩個男生被記了缺點,幫助我的女生更被記了大過。
第二天再遇到她,是小息的時候。
「你對手臂…」
「俾阿媽打囉。」
「對唔住呀音然,對唔住呀,係我累咗你。」昨天老師了解事情經過前,先問我們的名字,所以我知道她叫音然。
「唔緊要喎,我俾我阿媽由細打到大,都慣㗎啦。」音然瀟灑地揮揮手,答道。
「咁丫,你想食乜嘢?我去小賣部買俾你啦。」我問道。
「真係唔使喎。」
「唔好客氣啦。」




本來我以為她個子小小,食量應該不大,豈料,她竟然把我這個月的零用錢都吃光了。
自此之後,音然和我就做了好朋友,一個月最少會有兩次到對方家中玩,原來音然家中除了父母,還有一個比她大兩年的哥哥,名叫方希古,別名Hugo。
我和音然,就像一把尺上的兩個極端。我呢,喜歡看書,性格和身體都比較柔弱,父母都忙於工作,所以精通烹調和家務;音然呢,考試很多時候都是勉強合格,性格又火爆,但運動萬能,田徑隊游泳隊籃球隊都有她的身影,還有一副好嗓子,經常在合唱團負責獨唱部分。

第二個夢,是中學派位時的夢。
「好嘢!Mandy同我讀同一間中學!」音然歡呼道。
因為父母剛好到外地公幹,陪著我派位的是音然和她的哥哥Hugo,還有他們的母親。
「萌惠你正一傻女!明明個成績應該可以入到Hugo間名校。」音然和Hugo的母親無奈地說道,Hugo看似也有點失落。「一日最衰都係個死女包,成日都話要你同佢讀埋一間中學。」
音然因為運動和唱歌表現優異,所以在自行分配學位時,就知道被這間中學取錄了。
「唔緊要啦,Auntie,都係Band 1啫,我爹哋媽咪又唔介意。」我說道。
「係囉,Mandy都話唔介意咯。」音然對著她的母親吼道。
「小音你真係丫,Mandy佢唔想你俾阿媽責怪,幫你講嘢咋。」Hugo感覺到火藥味,圓場道。小音是Hugo對音然的稱呼,亦只有Hugo可以這樣做。
「唓!阿哥你夠成日幫Mandy咯,係咪鍾意咗人呀?」音然知道自己理虧,轉換話題道。
「邊…邊度係喎!」Hugo面一紅,說道。這時我才發覺,Hugo原來對我有意思。
「你兩個唔好嘈啦!有車啦,上車!」Auntie一邊大叫著,一邊揮手叫我們上巴士。





回到音然和Hugo的家,他們的母親忙於準備晚飯,Hugo練習泰拳去了,所以我和音然一起在她房間談心。
「Mandy,你上到中學,有邊個男仔蝦你呃你,要即刻同我講呀,我幫你出頭!」音然手握拳頭說道。
「你唔驚又記大過呀。」我笑道。「況且依間中學係Band 1,應該唔會有咁差嘅男仔嘅…」
「Mandy你太天真嘞。」音然一邊搖頭,一邊走到我的背後說道。
然後,她雙手一伸,竟然抓住了我的胸部。
「Mandy你發育得咁好,個樣又清純,吸引到好多男仔㗎。」音然一邊捏著,一邊說道。「好似我阿哥咁…」
我一聽到音然說起Hugo,耳根一紅。
「性格仲要咁溫柔,又易氹,我真係好擔心呀…」音然說著,手捏得越來越大力。
「音…音然,停手啦,我…我抖唔到氣啦。」我說著。
音然把雙手一縮,道歉說:「對唔住呀!Mandy,我唔記得咗你細個嗰陣有過哮喘症狀,醫生講過唔可以對胸部有太大刺激…」
接著伸一伸舌,手臂又從我的腋下伸進來,調皮地說道:「不過細細力應該無問題嘅…」
「唔…唔好咁啦,音然,唔好咁啦。」我一邊掙扎,一邊說道。音然雖然體重比我輕,但因為經常運動,力氣卻比我大。

結果,之後幾年,幾個本來對我有意思的男同學,都在音然「熱烈的」問候下,都打了退堂鼓。但音然怎樣也料不到,Hugo在被中心大學取錄後,一鼓作氣地向我表白,我亦答應了,他們的父母還特地買了一個蛋糕,慶祝他表白成功。而我亦在兩年之後,入讀了中心大學醫藥系,音然則去了松立基學院讀幼兒教育。





第三個夢,是在我父母車禍去世後的殮房,和之後的葬禮。
「爹哋!媽咪!唔好揼低Mandy呀!唔好!」我抱著被白布覆蓋著的父母,放聲哭喊著。
「Mandy,冷靜啲,你咁樣佢哋都會走得唔安落。」Hugo嘗試安慰著我。
然後,想緒一閃而過,到了父母葬禮的現場。
「Mandy,節哀順變。」是音然,她剛剛完成田徑賽就趕來參加我父母的葬禮,見到我哭腫了的眼睛,安慰道。
「點解會咁㗎!明明早一日見面仲好地地,竟然第二日就因為車禍走咗。佢哋兩公婆一向都好好人,個女又乖又生性,今年先啱啱入左中心大學讀書。」一位親戚語帶無奈地嘆道。
葬禮完成後,跟Hugo、音然和他們的父母道別的一刻。
「萌惠,之後你有乜嘢需要,記住同我哋講,你同音然識咗咁耐,又係希古個女朋友,我同老公已經當咗你係我哋個女咁㗎啦。你一向身體都比較弱,唔舒服要即刻打俾我哋呀。」安慰我的 ,是Hugo和音然的母親。「如果你覺得寂寞嘅話,隨時可以上嚟我哋到食飯,多個人多雙筷啫。」
「係呀,萌惠。我仲記得小學嗰陣,音然第一次帶你上嚟玩嗰陣,我同老婆都嚇咗一跳。本來諗住音然咁鬼百厭,個朋友肯定會一模一樣,我哋驚搞到間屋好似打風咁,所以就收起哂啲容易打爛嘅嘢。點知竟然係個又文靜又溫柔嘅女仔。」他們的父親憶起往事,說道。
「食完飯仲幫我手洗碗添,唔係好似個衰女咁,食完飯就拖住阿哥落街打波。」他們的母親插嘴道。
「好啦好啦!阿爸阿媽你哋唔好講埋啲咸豐年間嘅事啦。」音然聽到母親說起自己的糗事,連忙岔開話題。
「總之呢,萌惠你有乜嘢需要就打個電話搵我哋啦,唔使客氣㗎!」他們的父親總結道。我點頭。

「Mandy,醒啦,過多兩個站就到水城區啦。」一把剛中帶柔的聲音從我耳邊響起,喚醒我的,是Hugo。




從夢中驚醒,夢裡父母的葬禮,已經是上年的事了,這一年來幸好有Hugo、音然陪伴著我,有時還會帶Samuel、Saki和阿Ling來我家吃飯。他們三個其實與我和音然讀同一所中學,不過因為我是回家學會的忠實會員,所以除了同班同學,認識的朋友實在不算多,更遑論其他年級的學生了。
Samuel和Hugo在學泰拳時認識,他和他的龍鳳胎姐姐Saki是是應屆Joint Matriculation Examination的考生,Samuel和Saki因為父親早亡,母親忙於工作,養活他們,甚少吃到住家飯,所以我每逢知道他們會上來,我都會特別準備多幾道菜。阿Ling則是音然在合唱團認識的好友,今年讀中四。他們第一次各自帶Samuel和阿Ling來我家時,大家都嚇了一跳,原來Samuel和阿Ling正在交往,而Hugo和音然竟然都不知道。
「Mandy你發惡夢?眼眨淚光咁嘅?」細心的阿Ling問道。
「嗯,最後夢到爸爸媽媽過身同葬禮嘅情況。」我答道。
「咁有啲不妙喎,係凶兆!」音然故作神祕地說道。
「你個烏鴉口音然,唔好講埋啲衰嘢!」Samuel答道。「Hugo同Mandy第一次嚟參加遊行,唔好嚇佢哋!」
「係囉,明知你個好朋友都係第一次參加,仲幫大家準備咗飯盒,小音你淨係幫我買單程飛都有嘅?」Hugo笑道。
「咁我諗住Mandy有睇神燈啲post嘛…」音然不忿,嘟起嘴說道。
「等等…Mandy你幫我哋全部人準備哂飯盒?今次有食神啦!」阿Ling很喜歡吃我的飯菜,自然高興起來。
「嗯。」我點頭道。「我準備咗六個,點知Saki唔舒服…」
「唉呀,唔係佢唔舒服,我同阿Ling忙住照顧佢嘅話,就會記得幫Mandy買單程飛啦。」Samuel說道。
「唔緊要啦,我回程嗰陣買咪得囉。」我圓場道,捷運也到達水城區了。

「光復香城,時代革命!」
「六大訴求,缺一不可!」




一離開水城區的捷運站,到處都是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叫喊的聲音此起彼落。
「記住拖住一齊行呀,阿哥,Mandy,唔係好易走散㗎。」經驗豐富的音然,對著第一次來參加遊行的我和Hugo說道。
「知道。」Hugo和我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我們在途中找個地方吃完飯盒後,就繼續隨著人潮,終於走到了俗稱鑊底的議會廳。由於實在太多人,本來半小時的路程,要走了四個多小時才完成。
當我們正準備找地方休息時,突然聽到音然在後面大叫了一聲。
「對唔住呀,對唔住。」一名戴著漁夫帽的男人向著音然說道。
原來音然被那個男人撞到,腳也扭傷了。
「唔緊要,我見你好快咁衝埋嚟,避都避唔切,你趕時間嘅話,就走先啦!」音然輕鬆地向男人說道。
「好,不過真係對唔住啦…」男人一邊走一邊說道。

「反正都就嚟6點咯,我哋就嚟到依度就算,返歸囉?」Hugo問道。
「我無問題。」「我都係,反正我都準備番去睇吓Saki情況點。」阿Ling和Samuel先後答道。
「音然你扭親,不如我哋搭的士番去?」我擔心音然的傷勢,提議道。
「唔好啦,我上個月開始俾阿媽經濟封鎖,都係靠阿哥同阿Ling接濟咋,而且我仲行得走得,都係搭捷運啦。」音然回答道。
接著,我們就一起去搭捷運打道回府了。

「快!快啲啦!Mandy,車就開喇!」阿Ling呼叫著。
「就快出到飛啦!等埋我!」我著急了。
第一次參加大型遊行,去程的時候我用七達通,但回程時就沒有用它。Hugo雖然都是第一次來,但因為妹妹音然是遊行的常客,所以她早早就替Hugo買單程票了。至於阿Ling同Samuel,雖然不算是遊行常客,但因為經常閱讀神燈的帖子,所以他們都很清楚各種規則,也預先買下單程票。結果,就只有我需要在回程時買單程票,因為太久沒有碰售票機,所以弄了一會才成功買票。
最後,我們成功趕上了那班捷運。當時我們都不知道,那班捷運通往的地方,不是溫暖的家,而是滿佈刀劍的地獄。

如果,如果,音然腳踝沒有扭傷…
如果,如果,當初我堅持大家搭計程車回家…
如果,如果,我們沒有趕上那班捷運…
大概,大概,之後發生的一連串慘劇就不會發生了。
不對,不對,墮進地獄是早已註定的事,只是時間和形式的問題而已。
「被撇下了這三位成員,沒法去令這猛火不再燃,
瞬息之間,葬身於這巨變。
在這夜這猛火像燎原,大眾議論到這三位少年,
就似在怨,用處沒有一點。」
《十個救火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