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遇上的衰男人》
 
「屍體會説話。」
這是招募解剖科學生的一句美麗言辭。
 
那如果屍體已經沒了,該怎麽代死者説話?
那由我來説吧。
 
我是死者。
死亡時是十二歲二十八天,學生。




殺害我的是自己,肢解我的是小百合。
小百合是我的老師,我愛的人。
 
事情發生的開始時我大約十一歲,小百合二十多歲。
我會幻想,當我還小的時候跟她年齡差距那麽大。但當我六十一歲了,她七十多歲,那分别就變得不明顯。
然而,明顯的恐怕不是彼此間的年歲,是我倆皆為女性。那柔順的髮質、輪廓
的線條、體態的曲線,無一不明顯地告訴人我們為同類。
 
小百合穿起我的校服。
二十多歲的她居然能穿上。




那代表將來我會擁有跟她一樣的體型?我們能互換衣服穿起?那份親密,多動
人。
 
我説,我會跟她一樣嗎?
我忘了她的解答。
總而言之,我想體驗未來的我是怎樣的。
如何體驗?
看著校服繃緊地包裹著的小百合,我禁不住聯想到她過去的六位男朋友。
 
校服短袖外露出的手臂曾經温柔地挽起他們的手了吧?




我走上前,咬在小百合的左前臂上,既想懲罰這曾經被其他人觸碰過的手,又想超越那六位男士所感受過的。
他們會讚美說這手臂內側的皮膚細滑,是故我的眼淚也滑過我的臉,流落在她的手上,順著那青藍色的靜脈線一直走,仿如我用美工刀在臂上劃過一樣,紅和藍,交錯重疊。
 
為甚麼人生是這樣?
這問題,我不敢問身為老師的小百合。
她必定會給我解答,而答案必定殘酷。
殘酷如這骯髒的世界。
 
我抓起她穿在身上我的校服,用那黑色的裙擺擦去留在她手上的我的唾液。
無心裝載的擦,最終擦出一道淡粉紅痕跡。
無論顏色美麗溫和得如花瓣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創傷。
無心裝載的承諾,即使在她心裡已淡忘,那刻在心底的記憶終究是一道淺色的傷痕。
 
「有聽說過甚麼荒謬的說話嗎?」我還是忍不住那股好奇問了。
「待我好。」小百合看著我說,臉上泛起了跟手臂上一樣的紅霞。




她解釋說,自某次看見某個女孩子臉紅的可愛模樣之後,從此,膽大的她都會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無故臉紅耳熱。
我禁不住想像這個六位男朋友以外影響她這麼深刻的一個女生是何許人。
 
「記不起了。」
 
喜歡讀書的小百合不可能忘記的。
她必定是將秘密埋藏在某處。
我換了角色,以另一身身份除下她身上那我的校服。
過程中也順道在她身上擦出大大小小的紅印。
我又禁不住去想,得吃甚麼才練就出這樣敏感的身體。
 
「坐牢也不錯。」小百合突然說。
「為甚麼?」
「可以不用工作也能有定時三餐的生活,有足夠的休息時間,也能專心讀書。」
「認真?」




「是,但我習慣一個人,要住進獨立監倉。」
「要怎樣才做到?」
「要怎樣才辦得到?」
 
我意思是要怎樣才能令你作出如此想法。
 
「小百合。」我握起她那雙比我略大的手:「在我死後分屍,存放冰箱裡,分批次燒毀,從樓頂撒下骨灰。」
然後匆匆忙忙的給她穿好她的上班服。
「你待我真好。」
 
小百合所指的是我會脫下她衣服以後不忘替她穿衣。
 
怎麼說,在這年代的孩子都滿有一種時刻想死的念頭。
所以在那一年之後,我死了。
終於超越那些緊緊跟隨在小百合身後的六位男子和一位女子。




每次她甩頭髮的時候,都隱約看到那埋藏在過去,甩不走的陰影。
 
背上殘殺幼童罪名的小百合從此住進監獄的獨立監倉過著她口中說著渴望的生活。
從此以後都不用再接觸到誰,那裝載太多心思的內心由我上鎖、封閉。
 
可恨的是,這情節離奇的兇殺案惹來了一位要寫犯罪小說的作家好奇,要問起小百合這宗案件,勾起她傷痛的回憶。
 
我舉起幽靈之手摑在這名叫張達明的男子臉上。
青蔥般軟弱無力的手指擦過他的臉皮,穿過一層薄薄的肌肉層、骨骼似的牙齒、黏答的嘴巴、濕潤的鼻腔,從左至右穿透過去。
 
聽說撞鬼的人會走衰運。
不知道他會衰多久。
但,回望過去,是我自己有多衰才會年紀輕輕自殺身亡,小百合上輩子又有多衰才會得到這樣的人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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