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乘坐飛機,我總會選擇商務客位。
因為我很享受那種一個人的寧靜感。
我習慣在飛機上不看電影,不聽音樂,只單純地看著窗外天空的景色。
難得的風景,配上難得的寧靜,是美好的。
雖然從香港到大阪不過四小時內的機程,但對我來說,片刻寧靜也是值得爭取的。
 
對於這次的畢業旅行,其實地點我是不太期待的,畢竟這好像是我第七次來大阪了。
但真正令我內心有點興奮的,是那四個正在經濟艙中還在因為行程而吵鬧的四人。
阿軒、阿晴、九公和Aiko。
我們都是今年第一屆Dse考生,意味著我們被選中一起見證時代的轉變。


 
說真的,我曾經以為中學的生涯只會有讀書的回憶。
因為有這四個莫名其妙的傢夥闖進了我的人生中,這才讓我的人生變得白痴,可是也更有趣。
認識了他們,應該就是我一生以來,最不理性的事情了。
 
就在我正享受著中學的回憶之際,一陣奇怪的聲音破壞了我機艙中的寧靜感。
這是一陣抽泣的哭聲,伴隨著不住地擤鼻涕的聲音。
聽聲音,似乎是從我的前座傳來的。
 
我有點不耐煩地從座位上離開,打算往前座看個究竟。


於是,我裝作前往洗手間順道往左邊一瞄。
是一個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樣子有點混血兒感覺,看起來略像Angelababy的女生。
看她望著座位前的屏幕哭得梨花帶雨,我不禁好奇她到底在看甚麼電影。
當我再把握有限時間偷看屏幕一眼時,我禁不住在心中喊出了一句髒話。
 
那女生正在看的,竟然是周星馳的《西遊記大結局之仙履奇緣》。
到底在哭甚麼?
若我的寧靜是被《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這類著名悲劇破壞,我尚可自認倒楣認命;
可是,破壞我寧靜的哭聲竟然是來自星爺的電影。
似乎,我現在才是經歷《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的男主角。


 
難怪我父母常提醒我做人要理性一點。
若不理性,連看一部星爺的電影也哭得如此悲涼,結果就是出醜人前。
 
結果,我本來期望的寧靜機程,有一半就在哀鴻遍野之聲中渡過。
 
大阪之旅的第一天在簡單的行程中完結,大家只是隨便在心斎橋一帶吃吃喝喝,吃夠了就到處逛逛,逛夠了就一同回酒店休息。
由於是第一天,大家都精力旺盛得很,Aiko建議說要玩uno,九公卻好奇地想嘗試看看酒店提供的付費成人台。
結果,當大家洗澡之後,卻紛紛各自倒床大睡了。
這就是中學生畢業旅行的隨意之處。
 
當我確定阿軒和九公都熟睡了後,我一個人悄悄地拿去了一張房卡,然後走出了房門。
這是我旅行的習慣,自從十六歲開始,即使跟爸媽旅行,我也會在晚上自己一個走到街上閒逛一會兒。
因為我覺得夜晚比早上更能感受一個地方的獨有味道,而只有一個人靜靜的走在異地,方能細味街道和當地人的微妙感覺。
 


由於我們選的酒店刻意選在方便遊玩的地方,所以我剛下樓便已身處在心斎橋區。
雖然時間已是凌晨一時,可是這裡的遊人卻不見疏落,可見這裡果然是大阪的中心旅遊地帶。
我走過最接近「固力果」廣告牌的行人橋,這時的廣告牌經已關燈,可是我卻發現依然有不少遊人在拍照。
嗯,這種不理效果,只為打卡的行為確實相當的不理性。
 
正當我打算繼續我的夜遊散步之際,背後傳來了一把聲音。
「喂!唔該,可唔可以幫我影張相?」
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畢竟在外地聽到廣東話是一件難得的事。
 
這一回頭,我卻有點驚訝。
因為眼前這人,正是早上那個把周星馳當成莎士比亞四大悲劇看的那個女生。
「哈!真係無認錯人,你咪就係朝早坐飛機喺咁𥄫我嗰個男仔?」
 
我心裡一陣尷尬,沒想過偷看的動作被她發現了。
「唔緊要喎,我成日都俾人𥄫。」女生毫不介意地笑著,然後將手機遞了給我:「唔該你。」


我為了盡快消除尷尬,只好隨便地幫她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將手機交還給她便想離開。
 
誰知,她竟然跑了兩步又來到了我的身邊。
「喂喂喂,一齊去飲杯嘢啊!」
為著她打擾了我的寧靜夜遊,還加上早上那筆帳,我不禁皺起了眉頭地說:「我唔識你㗎喎。」
「你好,我叫李琪,多多指教。」女生極速地鞠了一躬,然後笑著把手繞著我的手臂說:「而家識咗啦,行啦。」
我極速鬆開了她的手退開兩步,我對死纏爛打的女生沒有好感。
「你份人都幾唔理性。」這次我的語氣相當堅定,我相信正常人會知難而退的。
 
可是我低估了她,她不是正常人。
她是一個怪人。
 
李琪聽完了我的說話,二說不說又再次纏住了我的手,然後把手錶遞到我面前。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二十號,六月二十號。二零一二年六月二十號凌晨一點一十二分之前嘅一分鐘你同我一齊,因為你,我會記住呢一分鐘。從而家開始我哋就係一分鐘嘅朋友,呢個係事實,你改變唔到,因為已經過咗去。」李琪用氣聲說出了這段讀白,然後把我拉著走。


而這段對白,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
 
為免有失大體地在街上拉扯,我最後跟著李琪進了一家居酒屋。
從居酒屋燈火通明的感覺中,我至少知道,這李琪應該不是為了佈下甚麼天仙局才把我拉來喝酒的。
啤酒來了,李琪拿過啤酒喝了一口,就開始自說自話起來。
 
她比我大一年,19歲。
她剛與男友分手。
她自己一個來到大阪散心。
她的名字來自《秋天的童話》。
她喜歡港產片。
 
聽她這樣說起我才記得,她剛才在心斎橋所說的獨白,是來自《阿飛正傳》的對白。
《阿飛正傳》我只看過一次,因為父母說根本就看不懂王家衛在拍甚麼。
 


「你信唔信一見鍾情?」李琪笑著飲下第二杯啤酒,拋出了這突然的問題。
「我唔信無理性嘅嘢。」我冷冷地回應了一句,看一看桌面電話上的時間,原來已經快凌晨二時了。
「咁愛情呢?」李琪托著下巴,有點期待地看著我。
「我唔需要。」我內心只想盡快離開。
「愛情都要理性?你電腦嚟㗎?」李琪有點沒趣地扁嘴,可是一瞬間又回復笑臉:「不過其實我以前都唔信一見鍾情。」
看李琪的樣子,她似乎等待我接話,我當然知道她想我回甚麼話,所以我無奈又敷衍地問了一句:「點解呢?」
 
李琪滿意地咧嘴一笑,然後將頭湊到我的面前,接近得,我感受到她口中的酒氣。
「因為嗰時我未遇到你。」
 
若我是九公,可能我在這刻已經連褲子也脫下了。
可是,對我來說,她這句話沒有令我產生甚麼感覺。
當她對一個甚至連名字都未知道的男生說出情話,要不她是個濫情的人,要不她就是個毫不理性的人。
剛好,兩種人我也不喜歡。
 
「你個口好臭。」我簡單地回應了一句,馬上收效地令李琪氣鼓鼓地回到座位上。
 
「你仲會喺大阪幾多日?」李琪話鋒一轉。
「23號,下晝機。」
「噢,咁就好啦!」李琪笑容重現臉上,突然一下將我放在桌上的手機拿去。
「你做咩?」
「搞掂。」李琪奸詐地笑著,將我的手機放回桌上,然後說:「我23號晚凌晨機,早你少少走,咁即係之前我哋仲可以見面啦。我啱啱用咗你電話打俾我,所以而家大家都有對方嘅日本號碼啦!」
 
其實,你有問我想要跟你再見面嗎?
當然,李琪明顯地沒有在意這事情。
一個不理性的人,你總不會期望她可以把事情考慮得清楚。
 
最後,我回到酒店的時間是凌晨兩點半。
李琪就住在我酒店的前一條街,害我還好像刻意送了她到酒店。
 
對我來說,李琪只是一個破壞了我兩個寧靜時刻的不理性女生。
陪了她一晚,我覺得自己已是仁至義盡了。
這場名為「李琪」的惡夢,睡一覺之後,應該就可以夢醒了吧。
 
我躺在床上,呼出了一口氣,享受著終於出現了的寧靜。
就在這時。
九公開始打鼻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