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呢,你呢十幾年點?」我和他在咖啡店門外點起煙來。他比我高上個半頭,小時候的酒渦依然在兩頰,不過他很少笑,至少由見他的第一秒到現在只笑了一下,就是我們凝視對方的一剎那。

「你應該有聽過玲姨講,我屋企嘅事?」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再抽了一口煙,眉頭深鎖地說:「我之後去咗姨媽屋企住。」

「咁你...過得幾好啊嘛?」對著一個失去摯親的朋友,其實我有點同情他,但又不知道說什麼話對他才是最合適。

「姨媽佢地一家人好好,一直都好照顧我,供到我上大學。」他的視線一直盯著地下,來回地又吸又呼:「不過人地阿媽始終係人地阿媽,唔係我阿媽,話就話親戚,我都唔想白食白住咁耐。」

「所以出嚟返工?」



「係呀。雖然返part-time都賺唔到幾多,不過畀返少少租都好。我個心過意唔去。」

「哦...咁都好呀。」我大概不知道如何對應,唯有說著這些模棱兩可的話。

「喂。」我轉移話題說:「得閒去我屋企食飯呀,我諗我媽咪都想見下你。」

「哈,阿玲姨姨仲會記得我咩?」他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點會唔記得。得啦,你得閒再同我講,我叫佢煲湯。」我拍拍他的肩膊。



沒有想過十多年前的玩伴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和我重遇。

而他就好像一個沒有方向的鳥,突然間飛進了我的生活裡。


我向母親提起他之後,母親看起來比我的感受更深。大概是因為阿楠姨姨是她的好朋友,當時母親心裡已經很可憐阿宇這個孩子。只是當時我的年紀太小,她無法向我分享這種心情。

「唉,阿宇真係好可憐。」母親重重複複地說。

「我都覺得佢好慘,細細個就無哂最親嘅人。」我嘆了一口氣,想起阿宇那張好像不會笑的臉。



「你叫佢多啲上嚟食飯啦,我順便又可以見埋你,成日喺hall唔返屋企。」母親不喜歡我整天待在宿舍,不過這數年來她也習慣了我以宿舍為家的生活,漸漸就只要求我多回家吃飯。

「知喇,我下次返工同佢講。」

由這時開始,因為母親很想照顧阿宇的緣故,他經常被母親邀請到家裡吃晚飯。

起初他也不情不願,應該又是覺得不好意思之類;後來母親實在太堅持地要他定時定候到我家作客,阿宇只好接受母親一番好意。

「玲姨,今日又要上嚟打攪你啦。」阿宇在玄關脫鞋,然後向在廚房忙著的母親打招呼。

「傻仔嚟嘅,唔準再咁客氣㗎下,阿姨嬲㗎!」母親從廚房大喊出來,然後叫我:「卓怡,幫我裝碗湯畀阿宇先啦!」

「係喇!」我向阿宇點點頭,然後就走進廚房端了一碗花膠雞湯給阿宇。



「小心熱。」阿宇小心翼翼地接過我手上的熱湯,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放了在餐桌上面。

「我攤一陣先飲。」他說。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我媽好煩呀可,又迫你上嚟食飯。」我找著這些無聊話來說,是因為對著他總有種無形的壓力,害怕觸動他內心不可觸碰的痛處。

「又唔好咁樣講。玲姨好好,我好耐無試過咁有家庭溫暖。」

「你係你姨媽到住,佢地都錫你呀?」我試探著問。

佢聳聳膊,沒有再說什麼。

所以我都沒有再追問下去。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我和阿宇雖然識於微時,但似乎長大後就有份距離感,儘管他經常到我家吃晚飯,我們也沒有太多的話題。

有時候望著他,我甚至有點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當年和我一起玩沙堆的小男孩。

感覺太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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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是大學一個活動過後的慶功宴。大學生喜歡把酒當水喝,基本上每個星期大家總會找到不同的原因到酒吧消遣玩樂,說到底也只是找個理由喝酒而已。


我和同科同學經常光顧這家酒吧,環境不是特別舒服,只是因為它的酒比一般酒吧便宜。在重量不重質的前題下,這間酒吧一定是不二之選。

當晚酒吧裡熱鬧非常,全場幾乎滿座。



除了我校的學生外,在場還有不少鄰校的學生。

這個情況也是常見的,因為兩間大學的距離不遠,而這間酒吧就正正在中間點。

我看到阿宇在一群男女之中。我差一點就不認得他,因為他跟平常在我面前的形象實在相差太遠。

他喝酒喝得很兇,不斷和人猜著十五二十,輸了就一杯杯地乾進肚裡,毫不吝嗇。

看起來他應該有點醉,因為他的臉很紅,而且喊聲也很大,我們隔了數張桌也能把他的話聽進耳裡。

「屌你老母...又我輸呀?飲囉!」他不斷重複類似的話,像要把整間酒吧的酒喝進肚裡一樣。

後來我和朋友也開始投入酒局,便沒有再留意阿宇。

直到我視線再投向他時,他已經摟著一個女生,然後不斷掃向她的腰部。



雖然反差有點大,但他其實也是一個正常大學生,和我以前交過的男人沒有什麼分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喝了酒就和女生胡混在一起,很正常吧。

我喝到一半之後終於受不住酒吧裡混濁的空氣,逕地獨自逃到外面抽煙。

「沈卓怡?」我一直低著頭看電話,沒有留意到阿宇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