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wDaBDKOzXY
第一章下
「精選過 數百萬人 才遇到首號敵人」
〈可疑密友〉
「你覺得佢似咩?」海靜撲朔迷離的眼神叫謙諾實在猜不透。

文進瞪了瞪海靜,海靜馬上抿着嘴巴,假裝自己甚麼都沒有說。

謙諾盯着眼前奇怪的三人,心想:究竟係啲咩驚天動地嘅大秘密?

「想知呀?一陣放學一齊食Tea就考慮下話你知。」文進像個漁夫,拋出魚餌,只待大魚上鈎。





每天放學,不論陰晴圓缺,謙諾都不會在學校久留,也不會像一般學生,三五成群,到處閒逛,即使文進他們再怎樣熱情地邀請謙諾一起吃下午茶也好,他都總會一一拒絕,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回家。

文進他們實在想不明白,他為甚麼每一天都趕着回家呢?而每當他們問他這問題時,他卻會反問他們:為甚麼你們不回家呢?

其實並沒有甚麼原因,他們去吃下午茶不是因為肚餓,去逛商場也不是真的有東西要買,只是單純地不想馬上回去對着家中兩老,或是四堵冷冰冰的牆。比起這些,他們更願待在彼此身旁,說說同學的是非,罵罵老師的不對,或是聊聊偶像的周邊⋯⋯甚麼都可以,只要身邊的是彼此。

然而,謙諾卻不懂,比起浪費時間說這些廢話,他寧可早點回家,所以總是堅決地無視他們的邀約。

今次你肯黎啦掛?文進心想。





豈料,卻還有另一個漁夫在虎視眈眈。

「Jonathan,一陣咩堂呀?」這時,坐在謙諾另一旁的女生問道,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一陣V.A堂呀。」謙諾回過頭回應道。

「吓,V.A堂?我無帶V.A File添,點算呀?」女生驚慌地說道。

「個棗紅色嘅File?佢上堂收咗。」





「真係架?咁有無話一陣要帶啲咩過去?⋯⋯」女生又問道,謙諾忙着回答她,便忘記了文進他們。

於是,快到口的大魚,就這樣被別人強搶硬奪走了。

「你睇佢,又有女聊佢啦。」文進悶悶不樂地說。

「咪用你隻臭手掂我啦,」藍樂厭棄地撥去文進掩住自己嘴巴的手,續說:「你想比Christy聊呀?咁你去啦。」

看着正和謙諾說話,額頭滿是暗蒼,鼻樑塌得像佛地魔,雙唇比「孖潤腸」都要厚的Christy,文進打了個冷顫,說:「不了不了,依啲野留比Jonathan夠了。」

車,你自己咪又係成額都暗蒼,仲好意思嫌棄人⋯⋯藍樂心想。

「喂,咁一陣放學食咩?」藍樂期待地問道。

「你唔洗Re-quiz先算啦。」海靜說。





「可能唔洗呢。」藍樂說。

「你就想!上次我鬼掩眼,答漏咗一題已經要Re-quiz啦,你摺埋心水,地獄101見啦。」說罷,文進突然張開了口,然後頭髗往前微傾,牙骹咬合了一下,像是在嫌張開的幅度不夠大,於是又張開了點,才滿意地合上嘴巴。

這是文進的小動作,看似不經意,但反覆這樣做的時候,卻會使人不自覺地把目光都放在他的嘴巴上。

空氣係咩味架呢?藍樂心想。

藍樂總覺得文進是在吃空氣,而他吃的空氣味道一樣格外不同,才會讓他總是把口張到最大,貪心地吃上一大口才願收口。

還未找到答案,一雙奶茶色的褲腳突然出現在課室門前。

是Miss Yeung,她正拿着一張人名紙,張大嗓子說:「讀名嘅同學,一陣落黎Requiz,蔡柔嘉、傅詩詩、黃子龍、⋯⋯」





也許是深恐學生會忘記,Miss Yeung一邊寫,一邊親手把學生的學號寫到黑板上。

1、7、8、14⋯⋯

千祈唔好有我份,藍樂心想,黑板上的每一筆都勒緊藍樂的呼吸。

21、27、29、⋯⋯終於,藍樂的學號出現在黑板上。

「⋯⋯藍樂、吳嘉俊,頭先讀名嘅同學,今日放學,3點半,準時101室見。」Miss Yeung說完便走了。

果然,要來的還是會來,藍樂還是逃不過要Re-quiz的命運。

「都話架啦,再見啦藍樂,我同海靜今日去試新開間甜品鋪,唔等你啦!」終於逮到藍樂要留堂的難得機會,文進馬上浮現這個可惡的想法。
「唔好啦,等埋我先去試啦。」饞嘴的藍樂苦苦哀求道。





「吓,你要Re-quiz幾耐架?萬一你RE十次八次先得,咪有排等⋯⋯」文進嫌棄道。

「哇,乜你咁咒你個Frd架,我一定一Take過!」藍樂胸有成竹地說。

「唔得咁點先?」

「唔得⋯⋯最多我請你食雪糕啦。」

「我要麥旋風!」文進說。

「我要朱古力新地!」海靜說。

「好!你地一定唔會有機會食到!」藍樂自信地說。

放學後,藍樂終於來到這聞名已久的地獄101。





估唔到我未去到台灣個101,就已經要去地獄101,唉,我真係慘⋯⋯站在101門前,藍樂徘徊踱步多時,還是未有勇氣打開這扇門——被她的自信和孤傲拒諸門外。

畢竟這是貴為學霸的她第一次光臨這地方。

「你企係到做咩?做咩唔入去?」藍樂身後突然傳來一把男聲。

藍樂回過頭,是嘉俊,他們很久沒有和對方說過話了。

那時的嘉俊戴的是一副長方形的黑色粗框眼鏡,加上重近視的關係,厚厚的鏡片使整副眼鏡看起來更加笨重,常從鼻樑頂端滑下來,使嘉俊看起來像個金魚佬似的猥瑣。

「無呀,我準備入去架啦。」

醜婦終需見家翁,藍樂把手放在門柄上,深呼吸一口氣,終於打開了厚重的門。

然而,由於這裏曾經是一所實驗室,採取雙門式的設計,所以一道門後,還有另一道門在等着藍樂。

看着慢呑呑的藍樂,站在身後嘉俊終於忍不住伸出了手,繞過藍樂的頭頂,乾脆俐落地把門推開了,然後熟稔地走到Miss Yeung桌前報到,再走到他的專屬位置,只剩藍樂一人呆呆地站在門前——這就是常客與稀客的分別。

任教科學、數學、BAFS的Miss Yeung,實在桃李滿門,來Re-quiz的人自然也不少。這由實驗室改建的課室其實並不小,然而,在擠滿了來Re-quiz的人後,竟變得擠逼起來。

「哇,你又要Re-quiz呀?真係失敗!」一位坐在前方的男生說。

又要黎?姐係黎咗幾多次?藍樂心想。

「你好好呀?你儲儲埋埋仲差幾多份呀?」

「七份姐,你呢?」那位男生笑着說。

七份咁多都姐?我係你就笑唔出啦⋯⋯藍樂心想。

「唔緊要啦,我都預我今個星期應該無六點都走唔到,唔緊要啦,有你陪,哈!」

聽到整個星期都要六點才能離開,藍樂咽了咽口水,心想:真係樂觀。

藍樂以為來的人都該是一副愁雲慘霧的樣子,甚至是生無可戀,然而,沒想到更多的人正嘻嘻哈哈地打鬧着,沒有一絲慘淡的感覺。

「藍樂,你準備好未呀?準備好就黎拎試卷,未準備好就搵個位溫多陣。」Miss Yeung看着久站門前多時的藍樂問道。

「我準備好啦。」藍樂想也沒想就回答道。

「咁你黎拎試卷啦。」

藍樂急步走到Miss Yeung面前,接過試卷後,馬上走到一張空桌前,放下書包後,便開始揮筆疾書起來。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計時器響起,提醒藍樂時間已到,於是她又一次戰戰兢兢地遞上試卷。

希望今次得啦,藍樂心裏祈求着。

過了大約十分鐘,當Miss Yeung正準備宣佈朗讀合格名單之際,大家都引頸以待,期望能聽到自己的名字,藍樂也不例外。

「黃子龍、張傑⋯⋯」Miss Yeung一邊讀,藍樂一邊全神貫注地看着她,「仲有鄭子浩,其他人出黎拎返自己份卷,準備再Re-Re-quiz。」

點會咁架?我明明溫熟咗架,藍樂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

當藍樂還在發呆之際,嘉俊把一份試卷放到藍樂桌上,藍樂這才回過神來,說:「唔該。」

重新看一遍自己的試卷,藍樂才發現她把第一題和第二題的答案倒轉了,而這錯誤之所以會發生,不是因為她不會做,而是因為她太焦急寫錯了位置。

啊!藍樂忍不住掩住自己的臉,這刻簡直想殺了竟犯了這低級錯的自己。

「唔緊要啦,我都成日做依啲蠢事,無野喎。」嘉俊這時竟把座位搬到藍樂旁邊,安慰她道。

可是,藍樂沒有聽進去,心裏想的都是麥旋風和朱古力新地。

加埋成十幾蚊,夠我去買杯珍珠奶茶啦⋯⋯唔得,我一定要快啲搞掂!藍樂心想,於是,她又走到Miss Yeung面前,又拿了一份新的試卷。

藍樂忙着做試題,嘉俊則忙着看藍樂做試題。

然而,愈是心急就愈難成功,於是藍樂迎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終於,到了六時多,藍樂還是未能成功逃離這鬼地方,而忙着看藍樂的嘉俊也不例外。

那時的藍樂額前還有一大片「齊斜」瀏海,耳邊還有兩條為了修飾那張Pizza面而散落在臉頰兩旁的鬢髮,如今看來再MK不過的髮型,在那年代卻是潮流,使不少女生被訓導說了又說,卻還是堅持要保留這頭瀏海。

藍樂成績雖好,卻不是那種品學兼優、一等一的乖學生。除了會抄功課、不聽書、無故缺席、遲到去吃早餐,還常常為了這頭頭髮挑戰訓導的底線。

在別人眼中,這或許是反叛,但在藍樂眼中,她不過是堅持她覺得對的事。

她覺得運動會無聊,旅行日也無聊,而Other Learning Experiences、試後活動就更是無聊,所以她通通缺席;她又覺得反正都是遲到,乾脆吃個早餐更划算;而對於頭髮,她實在不明白頭髮長短與學生好壞之間的關係,所以她常常在訓導前別上扁夾,回過頭又拔下來。

其實你唔留陰仲好睇呀⋯⋯看着與藍樂白晳的臉蛋,嘉俊心想。

嘉俊不懂藍樂對瀏海的堅持,總覺得中一時,那還未剪瀏海、頭髮都整齊放在耳背後,那青澀的模樣更好看。

藍樂那雙與頭髮一樣烏黑的瞳孔雖然正專注地看着試題,還是感受到旁邊那雙猛盯着自己看的目光。

這種感覺有點熟悉。

不知從哪天開始,藍樂就像今早一樣,經常感受到有人在凝視着她,可是,當她抬起頭的瞬間,那雙目光往往都會消失不見,使藍樂常常錯覺是自己想太多。

今天,她終於肯定,這不是錯覺。

望望望,望咩望⋯⋯藍樂心想,可是,又不敢說出口,因為她怕尷尬,更怕是自己會錯意。

為了盡快逃離這鬼地方,藍樂以極快的速度再一次完成了試卷。

終於,這次成功了。

「啱晒!Very Good!下次記得溫書啦,藍樂。」Miss Yeung笑着說,圓形金絲眼鏡下的魚尾紋隨之加深。

這是歲月在她眼角烙上的印記。

二十年了,她的青春與成長,通通花在這所學校裏,甚至錯過了自己盛開的花季,長成了一朵人人避之則吉的未婚中女。

可是,她不曾後悔——只要她的學生有好成績。

Yes!!藍樂心想。

藍樂明明內心興奮得不行,看起來卻很平靜,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拜拜,Miss Yeung。」

說罷,藍樂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想着要去會合文進和海靜。

沒想到,這時嘉俊竟跟着她一起離開了。

你測晒啦咩?做咩我走你又走?藍樂裏有很多問題,可是她不敢,也不願開口,彷彿主動一次話會要了她的命似的。

而平日吵鬧的嘉俊這次竟也沒說一句話,只默默跟在藍樂身後往前行。

二人走過長長的白藍相間的樓梯,穿過學校大堂和大閘後,來到校門外的行人路。這次街燈都已亮起,把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掠在人煙稀少的石灰地上。

看着二人不斷重疊又分開的影子,藍樂本來就不太好的心情變得更糟,於是她故意加快了腳步,特意趁着紅綠燈快要轉的時候過馬路,終於把嘉俊扔在身後。

石灰地上只剩下藍樂一人的影子,她這才滿意。

走了約五分鐘的路程,藍樂來到巴士站,但由於上一輛剛開出不久,巴士站只有藍樂一人在等車,藍樂沒有辦法,也只好等下一車。

點解佢會冤魂不散咁跟住我架,⋯⋯藍樂心想。

「咦,你平時唔係搭開707架咩?」嘉俊終於開口問道。

「我今日約咗人。」藍樂淡然回答道,心想:你又知我搭開咩車?

「約咗Jonathan?」嘉俊問道,語氣裏帶着酸溜溜的味道,像加了檸檬的冰水。

關你咩事,藍樂心想。

「唔係呀。你呢?點解你搭依架車?」藍樂不禁懷疑嘉俊會不會是跟着自己的步伐來到這個車站。

「我屋企係依個方向架喎,你知架。」

「吓,係咩?唔知喎。」記性向來不俗的藍樂不願記起那段她恨不很埋進深土的往事。

「你琴晚做咩唔覆我?」嘉俊問道。

「忙囉。」

「忙咩?」

「溫書。」

面對簡潔得可以的答案,嘉俊還是繼續說道:「真定假呀,溫咗仲要Re-quiz?唔似你喎,我以為你無溫添。」

是嘉俊太過了解藍樂,還是他太料事如神?竟一語道破了藍樂故意漆上的保護色,讓藍樂很沒安全感,於是她決定扯開話題。

「你Re晒啲Quiz啦咩?」

「未呀。」

「咁你唔測埋先走?」

「測唔完嘅,聽日先啦,都唔急。」嘉俊臉上掛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一臉輕鬆地說,彷彿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的事。

嘉俊的牙齒嘗算整齊,唯獨嘴角兩端有一雙虎牙,笑起來格外顯眼,卻絲毫不影響他燦爛的笑容,加上月牙彎似的眼睛,總予人一種清澈單純得像孩子的感覺。

就是這笑容拐騙了當年的藍樂。

事隔經年,藍樂告訴自己不會再上當。

「好心你打少啲機啦。」看着嘉俊濃濃的黑眼圈,藍樂無奈地說。

「你多啲Online(MSN),我咪打少啲囉。」

「關我咩事?」

「點會唔關你事,最近你Online少咗,搞到我打多咗不知幾多次機。」

「明明就係你自己想打⋯⋯」藍樂一臉冤枉地說。

多久沒這樣和藍樂說話了呢?一年?還是兩年了?嘉俊想不起了,只知道彼此的身份雖然不同了,他的感覺卻沒有變,甚至更濃烈了,像久釀的陳酒。

「我想你覆我多啲。」

這樣曖昧的對話,叫不善言辭,又怕尷尬的藍樂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鈴!⋯⋯」

剛巧,這時候藍樂的電話響起了,是海靜。

「文進話要趕住返屋企食飯,不如下次再試喎。」

「吓,唔好啦,我等緊車喎。」

「一係我地兩個去食囉咁。」

「唔得呀,等埋我先去食呀,我等咗你咁耐,你唔係唔等埋我呀嘛?」電話另一端傳來文進的聲音。

「唉,好啦咁,咁我返去啦。」藍樂不情願地說。

「咁我都返屋企啦。」海靜說。

「好啦,拜拜。」說罷,藍樂便掛了線。

藍樂本來的臉已無甚表情,掛線後,喜怒形於色的她臉色更不對勁了,簡直是「西」到不行,因為她今天實在不想回家吃飯。

然而,現實輪不到她來選擇,只好默默地走往對面馬路,那與嘉俊完全相反方向的巴士站。

「你笑多啲啦,你笑靚啲,唔係,係靚好多。」藍樂剛踏出第一步,嘉俊便看着藍樂那張比包公還要黑的側臉說道。

藍樂停下了腳步,遲疑了幾秒,最後還是甚麼都沒有說,連看也沒看嘉俊一眼,便闊步而去。

這時,嘉俊的巴士便來了,他卻沒有上車,而是選擇目送這十五分鐘才有一輛的巴士遠去,然後繼續站在原地,直至藍樂那逐漸變小的身影都消失在眼眶,他才捨得離開。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