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逮魂城後,再休息一會,傷勢已痊愈了大半。然而我們這次接收到的任務卻與平日不同,跟接送亡者毫無關係。 

「什麼?鬼域有異動?工作了這麼久也聞所未聞呢。」不單是文昌,就連破軍隊長也一竅不通:「聽説是走影的舉動不尋常,成群結隊地攻擊亡者。」 

「平常也這樣子呀。」文昌又轉過頭來對我說:「這次可不要出事。」 

當然,富友成魔的樣子我仍歷歴在目。 

到了鬼域後,我們都頗肯定自己被騙。樓層如常有亡者到處走動,在轉角處甚至還出現比肩接踵的場面,絲毫詭異的氣氛也沒有。 





「嗯,調查結束,我們走吧。」文昌轉身離開卻被隊長一手拉住:「先分散看看,不要偷懶。」 

「嗤,麻煩。」文昌拋下一句後,我們便各自分開調查。 

由於緝捕司人手有限,亡者們通常都要等候一段時間。其間有人會獨自思念人世、有人會四處探索鬼域、亦有人互相搭話,分享今生悲喜之情。走影攻擊亡者並不罕見,待得久的亡者基本上都懂得躲入屋內。 

「走了這麼久也沒有發現呢。」無目的地亂逛,真是沉悶之極。

幸好,無聊的人不只我一個。於上層的走廊,曉祈單獨抱着雙膝,像是在等待甚麼。





「這裡可不比人世精彩呢,你為什麼又跑來鬼域?」聽到我的聲音,她那緊皺的眉頭放鬆了些許,她笑着回答:「你錯了,人世可一點也不精彩。」 

嗯,看來生活不如意呢。仔細看看,原來那雪白的校服上都塗滿了原子筆痕,白皙的手臂浮現出攤攤瘀青。她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立刻故意背向我,交叉雙手:「沒什麼事,不要亂想。」 

還在騙我嗎,寂寞的眼神早已出賣了你呢。

從不看輕細節,要協助人們克服自己所懼怕的、所逃避的。這是我任職以來得到的教訓。首先要帶起話題:「呵,原來你已經是高中生了呢。」地府和人間時空有異,所以流動速度亦差很遠。 

「嗯。」 





「⋯⋯」

「⋯⋯」

完了!這樣下去連溝通也談不上呀。

「那⋯⋯那個雖然很奇怪,但上次我昏倒的時候,你有進入我的夢裡嗎?」這應該沒問題吧,她經常神出鬼沒,進入夢裡也不太荒唐但⋯⋯不對,這問題超詭異的!把夢境當真,這怎麼想也太幼稚了吧。 

「剛剛的不算⋯⋯」誰不知她突然打斷了我:「我説你呢,做夢時也想着我啊?」她不經意地笑了出聲。 

這一笑我雖然丟臉,但至少那是真切的,而且還打開了彼此的話匣子。   

她嘆了一囗氣,一邊用手指繞着頭髮打圈圈問道:「你不覺得我是個怪人嗎?」 

「怎麼會。」





烏黑的眸子裡頭,掩映一種不可告人的沉鬱:「寧願待在鬼域呆坐,也不願面對其他人,不知要等到何時,亦不知要向何人傾訴,這樣很傻吧。」 

「不傻啊。」鬼域的恐怖只限於走影的襲擊,人世間的恐怖卻不流於表面。瘀傷頂多花個數天便會消退,那麼孤獨和寂寞呢? 

「我也是為了逃避才成為緝捕司。」 聽罷她搖搖頭,輕撫校裙上帶侮辱性的一字一句:「不同,不同。」水藍色的眼睛搖擺不定,似是有苦卻説不出。

「我這雙眼睛,果然還是很醜吧。」她勉強擠起嘴角自嘲道:「自小我便惡疾纏身,經常暈倒,眼睛又生得古怪,我從來也是同學眼中的異類。」  

「你錯了。」這可不是怪異,我注視着她的雙目:「這是特別。」直覺告訴我這絕對不是瑕疵。 

「請你不要騙我。」波浪打破了平靜的水面,淚珠從大海般的藍眸滑落:「我的父母也説過一樣的説話。他們沒有説出口,但我感受到。人們都容不下一點兒不正常,我是知道的。」

矇曨的視線,令本來暗淡的鬼域再蓋上一層傷感的紗。或許你説得沒錯,或許人們都討厭不尋常的人和事,可是: 





「你忘記了嗎?我已經不是人呢。」 

帶着心結的亡者、視死亡平淡如水的閻王、噬魂的妖魔、還有經常被感情拖後腿的自己。不尋常?早已習慣了,接受了。 

「人間的事我不能干涉,但空閒時陪你在鬼域聊聊心事,還是能做到的。」 

「你⋯⋯」 

我摘下了頭套,任性地打破緝捕司與人間的阻隔:「你好,我叫七殺。要替我保守秘密哦。」 

這一刻,我不是一個緝捕司,而是作為一個朋友去認識她。儘管她是活人,儘管她不應出現在鬼域,在我眼中,減輕人世所帶來的痛苦才是首要,這不就是緝捕司的意義嗎? 

「也差不多時候該面對內心吧。」假如大哭一場能令你看清自己,那便大哭一場吧。    

淚如雨下。在此刻,高中生終於能夠放聲痛哭,不是因為其他緣故,只不過是孤獨的人碰上了另一個孤獨的『人』。 





這場雨下得很久,很久。積壓的時間想必更久。 

慢慢地,她把頭抬高,嘗試止住淚水:「你真愛多管閑事呢。不尋常,不尋常。哼哼⋯⋯真是一成不變。」 

別人都說海水是苦鹹的,但現在的海水,是甜的。縱使鬼域暗淡無明,於烏黑的盡頭卻看得見光明;縱使大海水深千尺,與海底的距離卻伸手可及。  

「那麼拜託你了。」她擦去眼淚,側過頭來,眼角微微彎曲:「替我保管所有的不快。」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只是一直聽她分享人間的瑣碎事以及不如意,想來這角色誰也能勝任,為何她會選擇一個連『人』也稱不上的我呢?恐怕是我的前世經歷,又或者是我的那點不尋常吧。走過同一條路的人們,總有他們獨特的共鳴感。 

臨別時,她挽住我的手臀:「不要拋下我一個,可以嗎?」 

我深知下次見面或許是一年後,又或是更久。不過,等待的時間再長,也不比孤獨的一瞬長。 





「一定。」 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努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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