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故事: 第五章 - 肉種

第五章 - 肉種

這是俊賢人生的大日子，在政府某個部門默默耕耘十年，終於換來升職的機會。在回家的路上，他興奮得像個小朋友得到糖果獎勵一樣傻笑。可以，他總覺得有點奇怪。
 
剛剛他被召到上司的辦工室，裡面除了上司外，還有兩個他不認識的男人。上司在他們兩人面前唯唯諾諾，似乎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俊賢，你當了快十年助理文書了吧。」其中一個男人仔細打量了俊賢幾眼，笑著向他點頭。
 
「嗯，這些年我每天都準時上班，然後把工作做好才下班，從來都沒有‥‥‥」俊賢感覺到氣氛有點怪異，他覺得自己好似快被人炒魷魚了，於是連忙為自己辯護，可是還沒說完剛剛說話的男人打斷了他。
 




「唉喲，放心放心，不是要炒你魷魚。」他看到俊賢的反應不禁哈哈大笑。
 
「俊賢，這是你大好機會，他們打算提攜你到另一個部門當較高級的職位。」上司也莞爾一笑。
 
「升職？」俊賢一陣恍神，他沒有想過自己有升職的機會，畢竟自己的表現不過不失而已，而且已經十年，會升的早就升了。現在彷彿天降大禮一樣，他毫無招架之力，也不知道如何反應。
 
「嗯嗯，詳情我們明天會跟你詳述，現在我只想知道你答不答應。」另一個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酷酷地道。
 
「答應，當然答應！」俊賢沒有一絲猶豫。
 




「這是合約，你認真看看，沒問題的話請你在上面簽名作實。合約會即時生效，目前拖欠的薪金將會在下個月轉入你的戶口。」一份合約遞到他面前。俊賢拿起細閱，和尋常的合約一樣毫無特別，只是多了一個粗體的條款：「由於工作內容屬於政府高度機密，如泄露任何資料將會受到不受制於法律的處分。同時，由於安全需要，本部門會於你身體植入晶片以作安全性的監控。」
 
俊賢指著這項條款，一臉疑惑，因為這並不是普通合約應有的條款，更像是美國電影中特務的限制。
 
「你的薪金將會上調至六萬三千港元一個月，每年有百分之二十的增幅，本部門將會為你提供一千呎的免費居所，雜費全免。」比較沉默的男人沒有直接回應他的問題，反而講出了所有人都希望聽到的條件。
 
「我答應！」
 
他記得當時聽到那豐厚的條件，所有東西都拋諸腦後，然後沒有考慮地說我答應，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好像太衝動了。
 




「政府工很安全，不會有事的。」
 
 
翌日，他按照指示到達屯門政府合署，剛抵達門口就有一個身穿整齊西裝的男人帶他進去，然後走到電梯前停下。奇怪的是，他沒有跟隨人們入去，反而在等待甚麼似的。直到附近都沒有人在等，他才輕輕在電梯按鈕上以特別的規律敲了幾下，然後電梯便立即打開，但卻仍然顯示「它」正在上升。
 
「請進來。」
 
西裝男人沒有按樓層，只是默默地等門關上，然後電梯便徐徐下降。
 
「我是呀林，你之後都會跟著我和其餘十多位同事工作。」呀林有一把毫無感情的沙啞聲音。
 
「這是甚麼部門？」俊賢感覺到電梯最少下降了一百米。
 
「你把它當成環境保護署就好。」
 




「嗯，你沒有幽閉恐懼症或者其它類似的疾病吧？」呀林突然奇怪一問。
 
「呃，沒有。」俊賢恍了恍才答。
 
「那就好，之後你很少機會可以離開的了。」呀林低聲喃喃道，俊賢聽不清楚，只是用奇異又好奇的目光望著他。大約又過了十秒，電梯停下，梯門轟轟地打開，映入眼簾的是香港環境保護署的標誌，旁邊有條透明的玻璃通道。
 
「我們不是真正的環境保護署，只是掛名而已，我們是政府轄下的秘密部門，相類似而又負責其它職責的還有十多個。」呀林在帶領俊賢走進通道的同時進行簡介。
 
「在大約六十年前，大量中國人湧到香港避難，滋生了很多問題，其中最嚴重的是傳柒病。而有一種特別恐怖，而且是無法預防的，我們稱它為『血芽』」
 
「那時候政府發現一些腸胃出現問題的人，但當時醫療設備並不發達，沒錢的不管，有錢的也只會給他普通西藥。但是日子長了，政府發現這些腸胃有問題的人開始『發芽』。一些嫩芽從他們胃中生長，並不斷蔓延，最後會在他們身上任何有洞的地方生長出來。」穿過通道後，他們到了一個非常大的房間，裡面擺放了很多儀器和一個個透明的巨型玻璃管。
 
在玻璃管裡面的都是「人」。
 
一共有十支像這樣的玻璃管豎立，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可是他們的眼睛，口，耳朵，陰部，肛門中有很多嫩綠的芽和葉延伸出來，把他們纏起，活像某類動畫中的觸手一樣。
 
「在短短一年間已經有超過五千宗感染，而且是完全沒有方法去預防，當時只能到把這些感染者隔離在同一個地下實驗病進行秘密研究。而一些感染者親屬和目賭感染者的人就覺得是吃下了水果和植物的種子，才會在胃中生長，所以慢慢就有了一些大家覺得是嚇小孩的故事。」
 
「『血芽』的傳染性慢慢降低，由一開始的一個月幾百宗感染，慢慢下降至一個月只有幾宗，到現在只是偶然一年十幾宗個案。但是研究沒有停止過，政府花了很多錢研究『血芽』，可以卻沒有太大進展。現在我們仍然不清楚它如何根治，就算開刀把所有芽從體內切走，但是很快就會重新生長，就好像有顆無形的種子永遠植在身體。」呀林聲音平靜，彷彿在講述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
 
聽完之後，俊賢心中有種莫名的不安。
 
「隨時間過去，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人大多都死了，只剩下一些民間故事在口傳。而這些受感染者體入的芽繼續生長，變成小苗，然後變成小樹。他們比尋常的樹木生長最少快十倍，很多感染者一年已經變成一棵約五米高的樹。這些樹與你在街邊看到的樹沒有分別，但是他們光合作用的效果比普通的樹多最少一百倍！」
 
「而最重要的是，我們發現如果把感染者的視覺通過儀器接駁到電腦，我們不但能以他們作為『樹』的視覺進行監視，而且通過他們與附近植物的某種鏈結，我們亦能隨時把視覺轉移附近所有植物。只要種植一棵這樣的樹，只要附近有植物的話，就能監察以此樹為中心的方圓百米的地方。」
 
「等等，你剛剛說還沒找到根治的方法，那即是說你們已經找到傳染源頭和途徑？」俊賢心思比較細密，這是文書工作要求的特質。
 




「是，也不是。準確而言，我們在感染者體內找到源頭，那只是一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種子，但是如深入研究就會發現它與同類種子的基因相存在些許不同，可能這就導致即使把它取出來也無法消滅『血芽』，彷彿病毒早已植根於身體最深處那些無法窺探的角落。」呀林搖一搖頭。
 
「那我具體的工作是甚麼？」俊賢在消化所得資訊的同時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因為之前有位員工提早退休，所以我們需要你協助處理非常簡單的文書工作，但這些和你以前一直做的很不同。」呀林把俊賢帶到一間充滿儀器的房間，然後示意他坐在中間的座椅上。然後，呀林走到一堆儀器旁邊拿出一個類似針管的東西，慢慢走向俊賢。
 
沒有得到他同意下呀林把針管猛然插向他後頸，一陣劇痛湧現，後者猛地跳了起來，按著後頸，驚怒交加。
 
「這是監控晶片，相信你來之前已經知道。」呀林淡然道。
 
「你不會先知會一下嗎？」俊賢語氣很不滿，雙眼狠狠地盯著他。可是呀林只是斜望他一眼，道：「跟我來吧。」
 
「由於它非常有用，所以我們在三十年前就開始製造『肉種』，然後在全港種植，達到監察和減低污染的目的。而我們亦會把『肉種』秘密輸出到大陸，台灣，東南亞等地作軍事用途。」他粗嘎的粗聲徐徐地道出恐怖的現實。
 
「製造？」俊賢顫聲道。




 
「只要從染感者體內取出一小截根莖移植就可以成功感染。我們的『肉種』來自監獄，大部分是精神有問題，身患絕症和願意用性命換取大筆金錢的人。但很多時我們會把尋找『肉種』的工作外判，為賺取更多金錢那些人會隨意抓人回來，但如非太過份我們都不會阻止，因為世界對『肉種』的需求很大。」呀林用一種漠視生命的語氣道。
 
「肉種」？
 
他把人當成甚麼了？
 
然後他想起了某些神秘失蹤個案，要知道每年香港都有過千人突然消失的，難道都變成所謂的「肉種」嗎？
 
俊賢冷冷地瞪著他。
 
「而你的工作就是從政府系統中找到『肉種』的資料，例如他住哪裡，家中還有甚麼人，和有那些朋友，我們就會根據資料去消除所有關聯者的記憶，令『肉種』變成不存在的人。」
 
「另外，你需要觀察『肉種』成長情況，養殖超過一年的就要送出去，另外如果成長情況不佳也需要即時匯報，我們會作出相應措施。」呀林解釋道，然後帶領俊賢到一間小辦工室裡。
 
「你就在這裡工作，其它細節都在電腦裡面，你可以自己查看。」說罷，他正想離開之際，俊賢輕聲一咳。
 
「他們都是人啊，為甚麼你可以說得那麼輕鬆？」他沉聲問道。
 
「他們大部分都是對社會毫無貢獻的人，現在可以貢獻社會和環境，不好嗎？我勸你不要有壞念頭，不然你不會有好下埸的。」呀林冷笑一聲便離開。
 
「還有，請你謹記你的工作，不要忘記任何細節。」
 
「可惡！」俊賢大力拍向桌子，雙眼燃燒著憤怒的火燄。這裡他根本沒辦法待下去！可是，自己知道這麼多事，又可以安然離開嗎？沒可能！
 
他冷靜下來，然後打開電腦，映入眼簾的是密麻麻的人口資料和數據。他把所有資粗關閉，再點入了一個地圖檔案。他看到這個部門的平面圖，像他身處的辦工室一共有十個，旁邊則是標誌為休息區的地方，一樣有十間房，還有很多休憩設施，然後有大約一百個標準足球埸大小的空間散佈於地底。
 
電腦無法連接對外網絡，他住在這裡，吃飯也不需離開。換而言之，除了其它同事外，他沒辦法接觸任何人。
 
他覺得自己已經墮進了一個求職陷阱。
 
在之後的一個星期，他一直待在這個地下世界。每天他的工作由九點開始，六點完結，每天都在飯堂吃飯。在那裡他只需要在一台自動售賣機點餐，食物就會從機後的通道傳送到他眼前。有中菜西菜，基本上他想吃都都能吃到，而且味道還不錯。吃完飯後他就會回到房間休息，他在無聊時逛了整個休息室，有書房遊戲室健身室，需要的娛樂應有盡有。
 
可是，到目前為止他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
 
第八天，他如常工作。他已經熟習了每天需要做的事，這一個星期他處理了超過五百宗「肉種」的資料，有很多是品行兼優的學生。他每天都跟自己說，只要有機會一定要離開這裡，然後把這個大陰謀公諸於世。
 
完成早上工作後，他如常到飯堂吃飯，路上他會觀察那十個試管裡「肉種」的情況。這天一切如常，觀察完最後一個後，他望著試管裡那綠油油的肉團，心裡有說不清的難受。
 
突然，幾粒泡泡從「肉種」口裡噴出來，他的雙唇蠕動，好像努力地想吐出「走」的單音。俊賢眨眨眼，一切恢復正常。
 
「幻覺嗎？」
 
吃完飯後，他躺在床上，心裡有著萬千感受。由平平無奇的打二仔，扶搖直上成為這個秘密部門的一分子，他卻沒有太多喜悅，因為這份工作實在不太適合自己。
 
「可是我又能怎樣？只怪當初太貪心了。」他苦笑搖頭，然後慢慢閉上眼睛，任由精神靈魂飄向遙遠的他方。
 
 
「好冷！」
 
這一覺好像睡了十年，他醒來後只感到全身僵硬和冰冷，彷彿被浸在一泡冷水裡一樣。他勉強地睜開雙眼，卻只看到綠色的畫面，眼角的餘光瞥見自己好像身處於透明試管裡。
 
發生甚麼事？
 
他想移動自己的身體，可是現在那怕是指頭也動不了！
 
現在他只有意識是清醒，身體彷彿陷入靜止的世界。
 
他好像看到了試管外面有一個男人在徘徊，然後想起附近的試管。
 
一共有十個的試管。
 
他好像想到了甚麼。
 
他彷彿聽到了在他後背中晶片傳來嘶嘶雜音，他眼前一黑，進入了一個數據世界，在那裡他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可是當他心意一轉，就能控制和處理數據。更重要的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意念，就像被人操控一樣。
 
他「看到」自己開始處理慣常在做的工作。
 
然後，他的意識慢慢模糊，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