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曾經單純的我們。

當陳梓浩從圖書館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然下山。瞥了一眼旁邊的座位,梁若柔仍在忙著剪接影片,她脖子往前伸得長長的,像隻烏龜,又瞇起了眼晴緊盯著電腦屏幕。

但她還是察覺到陳梓浩醒過來了,便說︰「喔,你醒來了。」

陳梓浩敷衍地應了個「嗯」,然後打開了手機,瞧到了政航傳給他的兩個訊息。





「我們今晚去喝酒好不好?」

「你放棄我了嗎……」

陳梓浩醒來後胸口仍是一陣鬱悶無處發洩,在看到政航的邀請後便果斷答應了。

「好,我們去上次那家酒吧。」他回覆說。

「你要走了?」梁若柔看到陳梓浩正準備起行。





「嗯。」

離開前,陳梓浩經過了梁若柔的座位,他加了句︰「辛苦了。」雖然聽起來並沒有甚麼感情。

陳梓浩和政航隨便在校內吃了個晚餐,就來到了中環的蘭桂坊。

這個地方跟上次一樣的熱鬧,依然光怪陸離,依然給人不真實的感覺,彷彿這裡跟現實就是兩個世界。

他們來到了上一次的酒吧,坐在上一次坐的座位,看著同樣的餐牌,但政航的眼神不同了,他不再像那次一樣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他認真地研究著餐牌上不同種類的酒,彷彿這段時間他多了很多喝酒的經驗。





兩人點好了酒後,政航開始抒發他在這段時間的感受。

「原來單戀的感覺是這麼難受。」

他仍然很喜歡佩愉,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每星期總有幾晚他在床上閉上眼睛的時候,他都會想起當日她佩愉親了他一下的情景,她手心的溫度依然殘留在他的手心,她的身影像真得彷彿只要他一伸出手就能碰到。

可是夢還是醒來了,每次醒來後遺下的就只有沾濕了淚水的枕頭。

佩愉使他失去了一切的動力,不想做功課,不想外出,連所有的訊息都不想回覆。直到有一天,他覺得自己不能如此沉淪下去,才決定要找一個人幫自己。他想了很久,發現能聆聽他分享這一切的人,就只有陳梓浩。

在酒精的加持下,他很快就把自己所有的心路歷程都說出來了,當下他的心好像終於舒服一點。但當他望向陳梓浩的臉,卻發現陳梓浩的表情怪怪的。

「你有在聽的吧?」政航問。

「對,佩愉實在太可惡了,她知道初戀對一個人的意義有多大嗎?她怎可以如此不負責任地摧毀一個人的初戀?」陳梓浩有點激動,不知是否被酒精影響了。





此話直中政航內心,因為當日初嘗戀愛的他就是懷著對戀愛的所有美好期盼而開始跟佩愉交往。在他的幻想中,他們倆總是甜蜜蜜的,即使會吵架,也能像電影情節般和好如初。無論未來會是怎樣他都不在意,他只知道當下他很喜歡她,而她也喜歡他,這樣就夠了。

但他怎樣也想不到,原來真實的愛情是如此脆弱,他的幻想全都破滅了。單純只是喜歡著佩愉的他完全想不出她會離開自己的原因。

他甚至還未能有機會跟她面對未來種種潛在的難關,他的第一次戀愛就結束了。

「我還能如何相信愛情?其實沒有人會真的喜歡我,是不是?」政航顯得灰心,因為他對愛情已失去了信心。

「要怪就怪那些糟蹋別人初戀的人。」陳梓浩說,又喝了一大口的酒。

政航曾經也對佩愉有所憎恨,覺得她是在玩弄自己的感情,但後來想得多了,卻又把問題歸咎在自己身上,覺得她會離開他,只是因為他不夠好而已。

政航航心想︰「我對愛情有所期望,想必她也有她的期望吧。」





於是,漸漸他就沒有再恨佩愉。只是被甩的打擊太大,他的心也就一直往下沉。

「曾聽人說,初戀都是人生最深刻的一次戀愛,我不敢說我會永生不忘啦,但這第一次拍拖的感受真的很深刻……」

「所以她們都恨我的,對吧……」陳梓浩看著手中晶瑩剔透的酒杯嘀咕,政航聽不太清楚。

此時,陳梓浩已喝了他的第五杯「Shot」了,連同他一開始喝的雞尾酒,份量早已超出他平時的界線。他已坐不直身子,得要用兩隻手肘擱在桌上。

「喂……你是不是也有甚麼煩惱啊?」政航開始擔心。

陳梓浩卻突然搭著政航的肩膀說︰「政航……都是我的錯,是我以前曾甩過佩愉……所以她才……」

「你真的曾跟佩愉在一起過嗎?」

「嗯……想不到吧……」





「不……」政航輕輕搖頭︰「難怪以前我看你們瞧對方的眼神都與別人不同,當初還以為你們就只是比較要好的朋友,我才找你幫我呢。」

「我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陳梓浩還未說完,胃裡一陣翻天覆地,剛才吃的晚餐及喝下的酒就要湧上食道來,如山洪爆發一般。他用他僅餘的一點理智,衝出了酒吧,對準了一個水渠口就嘔了起來。

政航追上了他,又為他遞上了紙巾。

「我送你回去吧。」政航說,心想陳梓浩一直在幫他,這次他終於可以轉過來幫陳梓浩了。

陳梓浩腳步飄浮地走下坡路,好幾次差點失平衡跌倒,都是靠政航抓住他。

突然,一把耳熟的聲音從街上傳來,陳梓浩立即像個雷達般四處探望。然後,他看見了一個梳了飛機頭的男生在人群之中,他拿著一瓶啤酒,整張臉跩跩的在裝酷。

那人正是鍾齊。





陳梓浩自自然然地走了上去,喊了一聲︰「喂,鍾齊!」

鍾齊回過頭來,瞧到是陳梓浩,也打了聲招呼︰「嗨!真巧啊!」

「最近很忙吧?」陳梓浩問,語帶挑釁。

「還好啦,不算忙。」鐘齊笑說。

陳梓浩笑了笑,然後一拳往他的臉揍過去。

「啊!」周遭的人全都在驚呼。

鐘齊只感到一陣頭昏目眩,差點站不穩。

「你在做甚麼啦!」鐘齊罵道。

「很閒,是吧?」陳梓浩又推了鐘齊一把。

政航瞧見陳梓浩忽然就打人,還以為是自己神志不清出現幻覺了,但他還是馬上上前拉住了他。

「這陣子你都去哪了?群組內的討論你有參與過嗎?梁若柔很多次半夜都沒有睡,發了一些片段出來讓大家給意見,你有說過一句話嗎?」

鐘齊擦了擦嘴角的血,沒有答話。

「喔……我想起來了,當初你不是答應了和梁若柔一起做剪接的嗎?你現在給我在這裡吃喝玩樂?」

陳梓浩的手被政航拉著了,便伸腳踢向鐘齊。鐘齊避開了,罵道︰「你喝醉了不代表你能胡來!」

陳梓浩又作勢踢他,說︰「我最討厭不負責任的人。」

「你瘋了啊你!」

「來啊!不爽嗎?打我啊!老實說我也跟你差不多啦,有種你便打我吧!」陳梓浩厲眼看著鍾齊,又不斷向他招手,狀甚挑釁。

「誰說我不敢?」政航有好好把陳梓浩拉住,但這回卻是鐘齊主動上前了,只見他挺起了胸膛,雙眼瞪得大大的,並用力推了陳梓浩的肩一下。

這時,他們的作為及聲浪已引來不少覲眾,這些觀眾像是習慣了一樣在旁邊看熱鬧,更有人拿出手機拍影片。

「打他!打他!」「快點打吧!」「高個子的,別輸啊!」旁觀的聲音此起彼落,又中英夾雜,彷彿眼前的鬧劇成了一場免費即興表演。

就在現場環境開始升溫之際,一個人走到陳梓浩和鍾齊之間,陳梓浩看第一眼的時候以為自己看錯,他擦了擦眼睛再看,發現真的是她。

「佩愉……」政航驚訝地說。

「你們兩個別吵了,多丟臉啊……」佩愉掩著臉說,又輕力把鐘齊從陳梓浩身旁推開。

「你認識他們嗎?」鐘齊問她。

「嗯。」她不太好意思地說。

「之前都不覺得他是這麼野蠻的。」鍾齊摸了摸自己的左邊臉頰,感到一點腫痛。

「你和他們去別處繼續喝吧!我跟這傢伙聊一聊再回來找你們。」

「好,你再打電話給我們吧。」

鐘齊跟他的其他朋友離開了,陳梓浩還在喊︰「別走啊!混蛋!」

然後,他又吐了,但政航的紙巾已經用完,佩愉便拿出她的,更親手替他擦嘴。

最後,佩愉和政航兩人合力把陳梓浩抬到一家關了門的店舖前坐下,背脊靠在鐵閘上。

政航在左,陳梓浩在中間,佩愉在右,似曾相識的組合,但此刻卻十分安靜,從前的親切,如今卻多了一層隔膜,一年過去了,大家都跟以前不同了,已不再是單純的好朋友。

先為大家打開話匣子的,是陳梓浩。他坐著坐著忽然又吐了起來,但胃裡能讓他吐的東西已剩下不多,肚子都快被他清空。

「為何你要喝得這麼醉呢……」政航看著他,心裡擔心著。

「你不知道他為何會如此反常?」佩愉問。

「我不知道啊……」本來他還想說︰「一開始是我約他來開解我的。」但說不出口。

陳梓浩低著頭嘔吐,佩愉則一直在幫他抹走他嘴邊的口水和嘔吐物。政航看著這個畫面,又想到剛才陳梓浩對他說的話,心中一陣酸溜溜的感覺油然而生。

當下政航覺得很難受,他再看不下去了。

「佩愉……你能替我陪他多一陣子,再送他回去嗎?我……太晚了,我得離開。」

「我……」佩愉還未說話,政航已站起來離開。

「拜託了,謝謝。」

「政航。」但佩愉還是叫住了他。

「對不起。」她說,溫柔地。

「嗯。」政航沒有回頭,並急步離開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不離開,眼淚就會不爭氣地流下來。

------------預告------------
三十七。//一切早已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