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萬年少女: 第五章　四百萬年的終點　９

校園封鎖的第五天，星期四，距離星期日不足三天。

昨晚校方宣布拘捕了涉嫌殺害學生的疑凶，是一名持單程證來港工作的大陸人，大家聽見都舒一口氣，散發連日來的鬱悶，心情暢快，夾道送走瘟神。昨夜校園可是熱鬧得很，凌晨四點依然燈火通明，網上討論區還刷爆了好幾個帖樓。

如此歡樂漫延至今天亦沒有減退，早上我到食堂買飯盒，在我後面排隊的幾個人聊得興起，都在討論那特別獎學金的一萬元要用來買新電話還是去旅行。隔離七天賺一萬，天降橫財不爽嗎？而且補回假期，說不定還能避開暑期高峰去一趟日本呢。抑或留到秋天賞楓葉比較好？

雖然對死者很抱歉，但抓了個大陸人，死去的人也應該會瞑目，排我前面的同學這樣說。

而我則沒有空閒去想那一萬元的用途，因為馬克思已經寫好程式，並且成功讀取月鈴人手寫下的資料，最後一步就是怎樣解讀那些編碼。





「看來是一封信，裡面寫了很多超越現今知識的理論。」

回到實驗室時，馬克思這樣說：「最重要是編碼的第一句，寫了你的名字。」

何思義，先從結論說起，在你身處的十年後，人類將會完全消失，而消失的原因就是時間的逆轉。你已經體驗過逆行時間，應該明白它代表了因果破壞：世上所有因果都是幻覺，所謂「種瓜得瓜」從逆行時空中觀察則變成「得瓜種瓜」；播種和收成沒有因果關係，不過是兩件同時出現的事件，而束縛兩者同時出現的鎖鏈就是「業力」。

業力好比是一幅無形的氣場，平均分佈在時空當中，每當業力震盪就會產生能量連結不同事物。之前說播種和收成是一種連結，可能比較無法共感；但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自古以來我們都有一種說法形容，叫「緣份」。兩個擁有「緣份」的人，他們一生會有很多交集，相反沒有緣份的人就好像平行線不會相遇。

不過緣份並非注定，能夠透過逆轉時間改變。例如本應相遇的二人，只要回到過去，其中一人改變決定，那未來他們可能永遠無法遇見。時間逆轉就像橡皮擦一樣拭去畫好的緣份，再畫上新的圖畫。然而抹擦太多，力度太重的話會弄破畫紙，隨意抹走緣份是有代價的。





能量守恆不會無故消失，被拋棄的緣份會慢慢累積起來，成為一種共業，吞噬周邊的一切。未來的人類沒有珍惜緣份，隨意改變過去，最終招來世界的懲罰，波及全人類的戰爭一觸即發，直至大過濾日人類文明滅亡。

唯一阻止滅亡的方法就是消滅時間逆轉的理論，但未來的世界分成兩大陣營，以中國為首的陣營企圖獨佔時空技術，即使人類文明面臨危機亦不在乎。可是我們沒有任何方法消滅他們的時空技術，他們當中有一種截然不同的理論，能夠以肉身操控時間；技術的關鍵是一種量子化的病毒，可以覆寫人體細胞的DNA，把細胞量子化，從而達成時間對稱的量子傳送。

你要把水教授手上的病毒搶走，假如失敗就公開此信，後面會有接下來十年的預言。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中國繼續研究能夠操縱時間的病毒。

「很長的信。」馬克思說：「不過這幾天發生這麼多事，我也不再懷疑信的內容了。」

不珍惜緣份會招致災禍。這七天我們逆轉時間太多次，累積的業力足以殺死整所校園的所有人。今次如果連月鈴都喪命的話，就沒有人再能夠回到這個時間點，不但我們永遠死去，人類也會步向滅亡。





「但有一點我不明白。」我問：「假如操縱時間真會帶來災禍，為何中國政府還要執意研究？」

「你不了解共產黨的哲學呢。」

難道你了解嗎？雖然想這樣問，但我記起他的暱稱，想起他是個馬克思主義者。

「知己知彼，了解你的敵人十分重要。」他說：「馬克思主義哲學只有一個核心，即是唯物辯證主義；而唯物辯證主義亦只有一個核心，就是對立統一。」

唯物辯證主義追本溯源能夠看見哲學家康德的影子。他提出二律背反，解釋當人嘗試理解超越感性的對象時會出現兩個自我矛盾、卻能同時自圓其說的命題。例如：上帝是否存在？人類是否有自由意志？這兩個問題都能找到正命題和反命題而且邏輯上沒有破綻。

另一位哲學家黑格爾在二律背反的基礎上建立了辯證法。他認為即使正命題與反命題互相矛盾，亦並非沒有意義，應該從兩個矛盾當中反複思量，從而獲得絕對精神、世界的真理。

馬克思認同辯證法，但不認同唯心論。其中馬克思最著名的對哲學家的批評是：過往的哲學家只是用不同方法去解釋世界，但問題是如何改變世界。他不認同黑格爾的辯證法以心靈作主體，故弄玄虛，於是發展出唯物辯證法。

唯物辯證法認為世界是普遍聯繫、永恆發展。聯繫世界一切事物是矛盾，推動世界發展也是矛盾，所以唯物辯證法最重要的規律就是對立統一規律，或者說是矛盾論。





世界充滿矛盾、世界喜歡矛盾。對立統一的哲學能夠解釋科學現象，例如光，牛頓認為光是粒子，但馬克士威卻說光是電磁波。光是粒子、光是波動，這兩個就是互相矛盾的命題。唯物辯證法強調「否定的否定」，先否定光是粒子，再否定光是波動；但兩次否定不等於原地踏步，而是一種「揚棄」，即是愛因斯坦得出了波粒二象性的結論，既是波動又是粒子。然而，波粒二象性雖然解決了光的屬性矛盾，但它又開啟量子力學與古典力學的矛盾，因此矛盾永遠不會消失。

縱然矛盾永不消失，仍需要解決矛盾。因為唯物辯證法相信世界是永恆發展，解決矛盾能夠推動世界；有矛盾就有鬥爭，不應逃避鬥爭，應主動鬥爭、敢於鬥爭。

馬克思設問：「你不明白為什麼共產黨明知硬碰會帶來災禍依然沒有停下來嗎？會這樣問你就是不理解共產黨的哲學。」

文化大革命某程度是唯物辯證法的極致。把唯物辯證法套用歷史研究稱為唯物史觀，馬克思主義相信，人類最初是無階級社會，接著封建主義、資本主義是有階級社會，而根據「否定的否定」，人類最終會進步到社會主義，再次回歸無階級社會。

人類要進步，就要鬥爭。涉及權力和政治的鬥爭往往是最血腥的。人民想改變社會，可以選擇改革，但當改革不斷累積而無法達至成果就會變成革命，這是唯物辯證法從「量變」到「質變」的規律。中國的革命沒有哪次不血腥，但唯物史觀認為世界永恆發展，諸如文化大革命是要消滅資產階級和舊有文化以達至無階級社會，即使過程充滿血腥，這亦是世界發展的必然進程，不應該逃避，就算死傷無數也是世界發展的必然代價。

「不逃避鬥爭、敢於鬥爭、馬克思主義相信鬥爭的結果能夠將知識昇華；好比波粒二象性一樣，透過否定的否定尋求進步。假使共產黨能夠得到一種足以毀滅世界的病毒，他們也不會逃避，一定會研究，而且不惜任何代價，因為他們相信任何代價都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