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203X年，我偷走出去看月亮》: 第二章：「羅生門」自白1.2
「下次帶我跟你一起出去，可以吧？」
「你上次答應了我的，說我升上中學後就帶我出去。」我差點認不出那把稚氣的聲音來自我自己。那時我剛升上中學，在後樓梯依著扶手，向遞半支煙給我的人哀求著。
「你啊......」那人笑了笑，吐著煙圈說，「就是常說這種話才不能帶你出去呢。」
「可惡！」被這樣說雖然令人有點泄氣，但其實我沒有真的太介意，因為我知道他口是這樣說，但心底裡並不討厭我老是纏著他。
這個人的名字叫翼，他比我大兩年，是我從小就認識的屋村玩伴。
我的童年回憶中，沒有任何一個片段沒有翼的存在。
翼跟他的家人相處得不好，一個月總會離家出走幾次。但每次回來他都會來找我，他會在我家鐵閘外踱三步，「叩，叩，叩！」這是我們的暗號，然後我就會擱下正在做的功課衝出門外；有時在半夜知道他回來了，我就攝手攝腳偷偷瞞過家人出去見翼。我們大多在樓下的公園碰面，實際上做過甚麼我已忘了，多半只是無聊地打發時間。我知道比我年長的翼在外面有另一個世界，每次再見時他的感覺都比之前成熟，那未知的世界對我來說異常吸引，而更重要的是我想跟翼經歷更多他的一切。在我小四那年，穿上中學校服的翼在我住的那層後樓梯慵懶地坐著，抽著煙，中學的校服令翼的感覺很新鮮，像是換了一個人。我好想嘗嘗大人的滋味，但犯禁的想法令我心跳加速。翼只是向我笑笑，沒有阻止我搶過他手上的煙......
在升上中一的第一天，他到學校門口來接我放學。那時他已沒有再穿校服，我既驚且喜地跑向他。
他溫柔地笑了笑，摸摸我的頭，說：「哦，長大了啊，已經是中學生了啦。」那隻手，很大，很溫暖......
我伸出手，好想一把抓住他，告訴他不要再次一聲不響地失蹤了。
「翼！」可是我撲了一個空。雙眼驀然睜開，眼前是木色的天花。
啊，對了，昨晚我在餐廳睡過夜。
又做了個關於從前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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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闆娘的臉遮蓋了我的視線。
「偉，醒了吧。」她溫柔地呼喚我。雖說她現在是老闆娘，但其實在她還未開這店前我已認識她。不知道為甚麼她好像不會老似的，別人大概以為我們的年紀差不多吧。
「早晨。」我揉了揉眼睛，在她面前感覺很自在，這裡就像我第二個家。
「早晨呢，快十時了，起床洗個臉吧。」她微笑道，然後摸了一下我的頭髮，便轉身開始準備工作了。
溫柔的人都喜歡撫摸人家的頭髮嗎？
我伸了一下懶腰，爬下梳化，走進流手間。
「沒救了。」
我一邊刷牙一邊慨歎道。我竟然到現在還是覺得翼是溫柔的人。
可是，温柔的人就代表是好人嗎？這大概是我小時候一廂情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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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人老是說翼不是好人，但他們又怎能理解他對我的付出呢？每次我闖禍，他都會陪我一起面對，沒有一絲責怪。那時我們還小，屋村就是我們探索的遊樂場，我們做了很多幼稚的事，但只要有彼此就會笑聲不斷。曾經我們的距離是如此的近，在翼面前我總有數不完的話題，而他總是托著頭趣味盎然地聽著我說的話，間中取笑我，間中露出滿足的表情。你怎能說這個溫柔的人不是好人呢？
可是，就結果而言，家人的話也許有點道理。如今想來，以前跟翼的美好回憶也許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我原以為自己很了解他，但搞不好其實我一直也沒有弄清這個人。
中學以後，我的世界擴闊了，認識到不同的人，也經歷了很多新鮮的事。「翼，你以前上科學課時有沒有做過這樣的實驗？那個楠啊，竟然把五支試管的液體全倒在一起！把老師氣瘋了，哈哈哈！」我老是抓著翼的衣角，有的沒的分享著學校的日常。旅行日啦、運動會啦......甚麼也跟翼聊起來。我以為讀了兩年中學的翼，一定很有共鳴。而不曾發現，翼的話愈來愈少。在我享受愉快的中學生活時，翼到底在做甚麼呢？那時的我完全沒有想過翼的事。後來翼離家出走的次數愈來愈多，我們碰面的日子愈來愈少。直到後來我再次知道翼的消息時，已經是翼將要入男童院的事了。
有時我在想，翼是因為我被中學生活吸引所以疏遠我嗎？他是怪責我嗎？在他關進了男童院期間，我寫了很多信給他，可是他不曾回過一封信給我。到他出來以後，除了一大夥人的聚會外，我們很少再碰面，他再也沒有特意路過我家的鐵閘。
「咯！咯！」門外響起敲門聲，老闆娘已經推開門進來了：「你還沒脫衣服吧？新的替換衣物啊，你還沒有拿進來呢！」
「......」我光著上半身，真要敗給眼前這個女人了，「我說你啊，說了多少次別突然闖進來。好歹我也是個男人了！」
「嘻，我是沒所謂的啦，如果你介意的話下次就先拿衣服進來啊。」她笑著一邊說一邊離開，「還有啊，是不是男人還得檢驗過才知道呢！」
「......」
我把門關好並確定已經鎖上，激死，現在還夠膽把我當小孩的大概就只有她一人了吧。
說起來，以前會一起互相取笑的玩伴，好像已經一個不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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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在男童院的日子裡，我花了更多時間在中學生活上，也不知不覺間交上了一些新朋友。那些人很有趣，和他們混在一起時會很快樂。可是當我剩下一個人時，我就會想起翼，想起我們到處遊蕩的日子。想得太深的話抽煙便抽得更兇。後來翼出來後，我抽煙的情況也一直沒有改善。我懊惱他為甚麼對我再也不發一言，我們就不可以再重回從前的親密嗎？
有一天晚上，大夥兒在天台燒烤。我終於忍不住趁空檔把翼拉到一角。我抱住他拉到地上，他呆了幾秒沒有說話。此刻我們彼此是這樣的近，我嗅到他熟悉的煙味，然後他又再次溫柔地看著我，彷彿我做了甚麼他也不會太驚訝。
「怎麼了？」
翼在我的頭上輕輕地吐出了一句話，那是一把歷經風霜、低啞的聲音。
那一刻，我知道，是時候面對現實了。
眼前的已經不是我從前認識的翼了。
我不在的時侯，他被甚麼改變了呢？我不知道。或者他只是不想從回我們以前的關係。又或者，之前的一切也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根本不曾認識真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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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掉花灑，擦乾身子，穿上餐廳的制服。
「淋浴完了？回復點精神沒有？」老闆娘替我整理衣領，「快去廚房製作蛋糕吧，你的招牌蛋糕最好賣了！」
「嗯，馬上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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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後，我便完全投入中學朋友的圈子裡。儘管我們不是一起成長，但中學的經歷也讓我和這些朋友的感情愈來愈深。我們一樣會作弄老師、一起捱罵、一起為了社團努力、為了升上同一班而拼搏考試......不知不覺間，他們已成了我生命中新的伙伴。而就在這時，我們城市發生了一宗牽連甚廣的政治事件，市民對政府的不滿觸發起一連串的運動誕生。在無數的犧牲以後，我們整個城市以白天和黑夜為限，一分為二，這又是再之後的事了。
在抗爭期間，我的好友受傷、被捕、消失的，不計期數。我們的血和淚，並沒有換來想要的成果。但我們不曾後退過，我們寫好了遺書，如果死亡我們也不怕，還有甚麼可以威脅我們呢？
可是，我真的不願見到我重視的人一個個倒下。
我寧願倒下的人是我。每次行動都會被暴力清場，我害怕認出被捕的人是我的好友，更害怕未有消息的他們，會就此一個個地消失。一天前大家還活生生的在身邊吵吵鬧鬧，你如何能夠想像一天後他們成了那數以萬計的失蹤人士之一？
恐懼，逐漸在我心裡擴散。我拿弓箭的手無法穩住，聽到前線手足慘叫時我對腳會突然發軟。我知道我快撐不住了，但我不願意退下來啊！
有一次，我終於在街頭抗爭時失手。在我救出被壓在人群下的手足時，那政府的走狗冷不防從後面撲向我，我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無數的拳頭向我四方八面打過來，我滿眼星斗，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哦，終於輪到我了。
這次我會被跳樓，還是變成浮屍呢？隨便吧，這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殺人啊啊啊啊啊呀！！！！！！！！！！！」
「好恐怖！快逃啊啊啊啊啊！！！！！！」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尖叫聲，那不是平時抗爭時大家撕殺的聲音，而是一種近乎恐懼的呼喊。在混亂之間，我身上的壓力突然消失，有人把我拖了出來。
「呀偉，沒事吧？」
這個聲音，無論隔了多久，我還是清晰記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
「翼！」我緊緊抓住翼不放，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內心最後的一道防禦終於瓦解，我泣不成聲，崩潰地跪坐在地上。這次我不會再放手了，我不要再有我重視的人離開我了！
「好了好了，多年不見，你就是用這方式歡迎我嗎？」翼抱住了我，笑著說。「能走到這步真不容易呢，你成長了。」
我只懂得哭著搖頭。我終究還是那個沒用的我，沒法保護同伴，甚至要翼來救起我。
「我再清楚不過了，」翼繼續說，「你的話，一定辦得到的。」
「喂，大批狗往這邊衝過來！！」不知從哪裡傳來其他人的呼喊。我回過神來，原來我們正身處橫巷中。外面大路繼續傳來不斷的打喊聲。
「我得走了，呀偉。」翼拉開了我，「下次見面時，要獨當一面啊！」
翼拋下了一句話後，便隱沒在大街之中。
他再次鬆開我的手，離開了我。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翼，你就永遠不會為我留下來嗎？
好啊，那就毀掉這個世界吧。
甚麼都無所謂了。
生也好、死也好、這個城市也好、世界好、宇宙好、森林好、海洋好、人類好、動物好、大樹好、飛鳥好、孩子好、太陽好、風好、大地好......一切一切，都讓我毀滅吧！
那一刻，我徹底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