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獸沒有再追,反而昂首闊步,轉往陸棄漫步踏去。
傾盆大雨之下,負傷的陸棄頹然倒在泥濘,身影更顯得淒然渺小。他瞇起雙眼,防止雨水打進眼眶裡,迷茫的看着眼前身影矇矓的巨獸逼近,直至巨獸走到面前,這才看清牠竟是一頭全身長滿黑毛的老虎。
陸棄不畏反笑:「哈!看似我今天終於要死在禽獸的口中了。過來吧!你大慨也餓了,快吧我吃掉吧!」
「為何這麼容易便想死?年輕人。」只聽身後一把蒼老的聲音正在說話。
陸棄驀然回首,看見一名身穿蓑衣、頭上戴著草笠的老年人正在捋鬚微笑。
「你是誰?」陸棄疑問。
「我是這隻小貓的主人。」老年人用手持的竹丈在地上敲了一敲,那頭黑色的老虎立即猶如小貓般純良,走到老年人的腳邊前乖乖地伏下。
老年人也輕輕的撫摸着牠的頭。
陸棄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來,立即呼道:「你是黑虎神君!」
老年人含笑不語。




果然,這老年人就是當年威震武林的黑虎神君。黑虎神君多次與各武林魔王的對決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他一向行蹤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今天陸棄居然有幸碰上了傳說中的人物!
陸棄道:「你為何要救我?我本就是不應該活着的。」
黑虎神君見雨勢不止、如潑如注,便道:「咱們換個地方再談,你有種跟我來麼?」
陸棄道:「我……」連死也不怕了,還有甚麼大不了的?「好!我跟你走!」
兩人在附近找了一個山洞避雨,才剛歇腳,黑虎神君忽向然陸棄問:「你知道誰是蘇軾嗎?」
陸棄道:「當然知道。」
黑虎神君道:「我很喜歡蘇軾寫的詞,但我更喜歡他的人。他豁達豪放,實有別於一些只懂終日哀怨、卻不積極改變狀況的文人,毎一次讀完他的詞,我的心境都會豁然開朗。你應該多讀他的詞。」
陸棄道:「你想表達些甚麼?」
黑虎神君道:「你不是輸給山鬼,亦不是輸給任何人,你是輸給你自己!」
這句說話如一跟芒針刺進陸棄的心坎,他驚訝問道:「你怎麼知我是……」




黑虎神君道:「剛才一直有留意你們的打鬥,見看你兩手無力,且並未作出反擊,又聽他們喚你做陸神捕,便猜得你是以一人之力大破『明門』分舵的陸捕頭。」
陸棄嘆了一口氣,愁眉不展道:「你看我現在雙手殘廢、破衣披身,更被人凌辱至此,哪裡還是什麼捕頭了?」
黑虎神君道:「你想重生嗎?」
陸棄苦笑道:「重生?黑虎神君,你是說笑吧!像我這種人,能多活一天就好了。」
黑虎正在伏在地上熟睡,黑虎神君輕聲的繞過牠,走出洞口,伸一伸手,確定大雨已歇,天邊更露出一片燦爛的曙光,照得荒野一片金黃,彷似重生一般,萬物欣欣向榮。
黑虎神君回頭問道:「我想你一定不會忘記潘琳吧!」
陸棄心頭又是一震,想起當日與潘琳兩情相悅、執手相依之情,到最後情到濃時情轉淡、有緣卻無份,不禁哽咽起來。
黑虎神君注視着他的表情變化,慢慢的道:「你的舊情人快要出嫁了,你還不着緊嗎?」
陸棄的面部閃過一絲驚訝,然後卻裝作漠不關心,苦澀道:「她既能嫁給一戶好人家,我……我還是會衷心地祝福她的。」
黑虎神君冷笑道:「但她所嫁的郎君可是『明門』的人,你真的沒所謂嗎?他忍心她嫁給一個殺人如麻、不分是非黑白的『明門』走狗?」




聽得「明門」二字,陸棄立時神經緊張,他理不得身上的傷口因動作太猛而重新破裂露出濃水,想一把抓住黑虎神君的衣襟,但雙手無力,只能抖顫地在黑虎神君衣襟前滑下,然後喝道:「告訴我,他是誰?他們何時成婚?」
黑虎神君逼視他的瞳仁深處,道:「他是替山鬼辦事的,暗中殺了不少俠義之士,但潘姑娘可並不知情,平日的他只是裝扮成一個正當的商販。你終於緊張她了嗎?」
陸棄被他的尖銳眼神攝倒,瞳孔又回復空洞深邃,身體顫抖,口吃的道:「我……我……」
黑虎神君道:「你若是愛她,你便要去救她。」
陸棄彷彿聽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哈!你說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哈!哈!哈!我連自己也照顧不來,對方可是秘密組織『明門』的人,我怎麼去救她?」
黑虎神君正色道:「我可以幫你。你只要答我,你愛她不愛?」
陸棄思索了一會,才把說話吐出:「我……我是愛她的,比起誰都更愛她。可是你幫我?怎樣幫?是你幫我去搶婚嗎?」
黑虎神君道:「既然愛她,幸福便是要你自己去搶!這是你的事,你要親自去做!只不過,我可以教你一套功夫。」
陸棄道:「哈!功夫?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個殘廢啊?你要我練功夫?你是在揶揄我嗎?可笑。」
黑虎神君道:「你別小看自己!你還有兩條腿。現在開始,好好記住我的身法吧!」語剛畢,老態龍鍾的身軀忽然瀟灑躍起,如龍遊於水,雙腿狂掃,捲起無數砂石形成龍捲旋轉之勢,然後一個翻斗,再來一招斧刃腳把前方的大岩石踢至碎裂。
黑虎神君雙腿不停橫踹、鉤踢……看得陸棄如癡如醉,沒想到有人可以把腿法使得如此淋漓盡致,心想:「換作是我,我也能這樣使出如華麗瀟灑的腿法嗎?」已經被黑虎神君精湛武功所動搖的他,心下默默記着黑虎神君的招式。
也許,這是最後的重生機會!
既然是機會,便要把它牢牢的抓緊。
黑虎神君傾囊相授,陸棄本身有不俗的武功根底,練這套腿法時也不算是太困難,只是他雙手殘廢,平衡方面便要費點功夫。不知不覺,他已經苦練了兩三個時辰,腿法已經漸見威力,兩腿踢得嘯聲四響,飛沙走石。
天幕已佈置上一層金黃色,血紅的殘陽斜斜的照耀着洞口。




黑虎神君滿意頷首微笑,道:「我這腿法本無名字,現取名『浴火鳳凰腿』,以記念你浴火重生之日!」
多年沒人關心的陸棄,對於黑虎神君的武功傳授感激流涕,練得汗流浹背的他跪下向黑虎神君叩了三個響頭,熱淚盈眶的道:「你的恩情……我……我實在無以為報!」
黑虎神君道:「信心要你自己去重拾,這個老夫可教不了你。下月初二,便是他們成婚之日,你不但要拯救你倆小口子的幸福,更要拯救武林,不能讓那個『明門』殺手在江湖上任意妄為、為非作歹。雨停了,天色漸昏,是時候回去了。陸神捕!去尋回你的璀璨光輝吧!」
陸棄凝望夕陽餘暉,忽感世事真的變幻莫測,上一秒才將你從天堂打下無間地獄,下一秒又莫名其妙的把你拉上來。
「上天終於給我一個機會,可以擺脫那種頹廢糜爛的生活了。」
陸棄,再一次昂首邁向夕陽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