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雲趕了大半天的路,一路上倒沒再遇上先前的那些騎士,但卻也不見飛魚幫的半點蹤影。
又走了一會,終於來到莫干山山腳,天荒坪就在不遠之處。
傳說,莫干山是以春秋時期的名鑄劍匠莫邪、干將為名。在山腳可看到莫干山翠竹綠蔭,秀姑巒溪,風景如畫,金風送爽,吹拂兩袖,令方子雲好不舒暢。
竹林深處正好有一座露天的小茶坊讓旅客歇腳,方子雲本來也並不引以為意,可是這茶坊卻坐着一名外貌長得十分古怪的茶客,把他的目光留住了。
那食客身高不過四尺,頭髮稀少,容貌也是極奇醜陋,臉上起了許多一粒一粒的疙瘩,一對眼睛大小不一,嘴巴更是歪了。
這樣的一個人,跟如此優美的環境簡直是格格不入。
那名侏儒望過來了,眼神剛好與方子雲相接,如雷電交加,方子雲的心頭也不禁震了一下。
「你看什麼?」那名侏儒說話了。
「不!我沒看什麼!」方子雲連忙答道。
那人咧嘴而笑,顯得面目有點猙獰,道:「我的樣子很奇怪嗎?」




方子雲道:「不!很好看。」他心下暗笑,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名侏儒道:「哼!你走這條路,莫非是去天荒坪?」
方子雲心下道:「不知他是什麼人,還是不說實話的好。」
「不。我是去毛竹山。」方子雲只是隨口道出附近的山名而已。
那名侏儒眼神狡猾,只聽他獰笑道:「你這人可不太老實。」
方子雲對他不懷好意的笑容感到十分的討厭,他不敢說太多,故並沒理會他,便已經飛奔而去。
但沒走多久,方子雲卻看見剛才那人已經站在他的面前。
他是怎樣做到的?
那名侏儒問道:「你走那麼快,要去哪裡?」
方子雲道:「不關你的事。」說完,他又繼續往前跑。




他一邊跑一邊回望身後,以確定那個古怪的侏儒沒有追過來。
可是,當他以為自己成功擺脫了那人時,他很快便知道自己錯了。
那名侏儒又再一次站在他面前。
那名侏儒道:「此路已經被封了。」
方子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
那名侏儒咧嘴笑道:「剛剛的事。」
方子雲提高了警覺,道:「你究竟為何要阻我去路?」
那名侏儒道:「你是飛魚幫的人?」
方子雲裝傻道:「我聽不懂你說些什麼?」
那名侏儒道:「你少裝蒜了!江湖上,眾所周知,今晚是飛魚幫的集會,走在這路的,一定是去天荒坪的。如果要去毛竹山,豈非白走冤枉路?」




方子雲還是沒有理會他,在那名侏儒的身旁繞過。可是,侏儒伸手一抓,便抓住了他的左腿,方子雲一陣酸痛,右手拔劍,怒道:「我不惹你!你卻惹我來着!」便欲削他的手腕。
「好小子!真夠狠!」那名侏儒一鬆手,突然在方子雲胯下穿過。
那名侏儒又一抬手,高度恰好直戳方子雲要害。
「好陰毒!」
「你夠狠,我夠毒。扯平吧!」
方子雲及時腹肚一縮,反腿上踢,連消帶打,右手劍法不止,「落霞劍法」自然地使出。
那名侏儒卻看準時機,往劍圈中心一衝!
方子雲眼前一花,那名侏儒竟然衝到面前而絲毫無損!
那名侏儒緊貼方子雲身體,左溜右竄,來來去去,但也只是圍繞着方子雲自轉。這一招「纏」,卻根本令方子雲無法放鬆施展劍招,更遑論使出「神君七劍」。在此消彼長之下,氣勢給比了下去。
那個侏儒全身骨骼卻突然「咯格」兩聲,所有根骨像是斷了一般,雙手從不可能的角度抓過來,如此畸形的招式令方子雲吃驚不已,雙肩被那名侏儒給抓了個正着。那侏儒運起了內功,大力掐下他的「肩井穴」,方子雲痛得狂叫起來。
「說!你是不是飛魚幫的人?你再說謊,我把你嘴巴割下來。不!還不夠!要再挖了你的眼睛!嘿嘿!」那侏儒獰笑起來,笑得好像停不下來,他歪曲着臉,令面容變得更醜惡。
方子雲心裡驚道:「這人是個變態!」便道:「你既然早認定我是飛魚幫的人,還問什麼?」
那個侏儒道:「這就行了!」他向方子雲面上吹了一口氣。
方子雲只感到天地晃了一晃,然後一陣暈眩,不由自主的倒下,不省人事了。
「你不該放了我的,方子雲。」




方子雲醒來時全身酸軟,動彈不得,一張開眼睛,便看見了周紝,還有站在他身旁的隨從,當中一人便是那個侏儒。
這是一片大荒地,枯草叢生,天空偶然略過數隻烏鴉,發出「呀!呀!」的叫聲,帶來的是一陣荒涼的氣氛。約廿匹駿馬卻昂然站立在荒蕪的矌野,騎士們均冷眼看着方子雲,方子雲認得當中數名騎士正正在小思村出現過。
那個侏儒道:「我第一眼看見這小廝,心中料到了三分,他便是方子雲,便即把這小廝擒住,為周大哥報了仇,又替湘凌堡立下了功勞!周大哥,你一定要幫兄弟在堡主面前美言幾句。」
周紝笑道:「這個你放心,你得了此番大功,堡主必然高興,或會任命你為煙台分舵舵主。」
但是,其他人卻不知周紝暗地裡緊握了拳頭,青筋暴現。「我敗給方子雲之事,其他人都知道了。此刻,他生擒方子雲,還說替我報仇,當眾苦挖我的瘡疤,好不意氣風發啊!別忘了是誰提攜你的!」周紝心中竟漸漸生起了嫉妒之心。「哼!我把你推上去很容易,把你拉回下來也不用廢多少力氣。」
方子雲聽得「煙台分舵」四字卻心頭一震:「煙台分明是飛魚幫總舵,怎麼會成了湘凌堡的分舵?」
周紝好像料到他心中所想,轉向他道:「嘿!那天我好像忘了告訴你。飛魚幫在黃河勢力已全失,我派攻陷了飛魚幫煙台總舵,飛魚幫餘孽輾轉逃到江南,舉行集會。可惜,我們事前已經收到秘密消息,一早知悉他們的去向,才趕及在此埋伏。否則,如果我們單靠江湖消息,腳程也不可能這麼快!」他嘆了口氣,道:「你此番成了甕中之鱉,就只怪你先前不殺了我。我之前太輕視你了,才敗於你手,我以後不會再犯上同樣的錯誤。而你呢?太善良了,不該在江湖混下去。」
方子雲聽得他說飛魚幫之事,心想道:「完了……完了……飛魚幫竟然落得如斯田地。」
那個侏儒看着夕陽漸昏,嘰嘰而笑,道:「待得天色一黑,前方的飛魚幫集會便會開始。那時候,我們只要看準時機便能把飛魚幫一網打盡。飛魚幫從此在江湖上消失。」
周紝向方子雲道:「當然,在飛魚幫被消滅前,我們暫時不會殺你。把你的性命留下來,還有一些用處。」
方子雲此時心中已經絕望:「義父不知所終,飛魚幫傾刻間便要被滅掉了。我如今還落於敵人之手,還有什麼希望?」
那個侏儒道:「依我看,還是割掉他的耳朵才好。免得他聽得我派機密。」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把小刀,輕輕在方子雲的面頰上遊動,慢慢的,遊到了他的耳根。
方子雲感受到刀鋒的冰冷,寒意不禁由心陡生,他相信這個侏儒絕對幹得出這種變態的事情來。
想不到周紝卻道:「端木老弟,別鬧了,時間差不多了。你率『滅荒騎隊』作先鋒偵察對方動靜。其餘人跟着我,稍後出發吧!」
那複姓端木的侏儒收起小刀,道:「哈!好吧!小子,辦完事後才炮製你。」他飛身躍上馬鞍,大叫一聲:「兄弟們,要幹活了!走吧!」二十餘騎隨即馳騁而去,捲起塵土飛揚,令斜照的殘陽散發着一種迷濛。




湘凌堡在桃花峪之役大敗後,吸納了不少新血,並從中挑選精英,組合了一隊精銳部隊。他們就是『滅荒騎隊』。他們以精湛的騎射技術及高效率的突破而令人聞風喪膽,他們也曾大破倭寇。那侏儒名叫端木不朽,乃『滅荒騎隊』之首,是周紝一手提攜的。
周紝在湘凌堡的地位僅次於堡主律勝天,而在江湖中名聲甚為響亮的「湘凌雙劍」亦在周紝統率之下,「滅荒騎隊」當然也受他指揮。
此次,湘凌堡出動精銳部隊,勢必一舉消滅飛魚幫!
周紝向方子雲道:「端木不朽處事心狠手辣,剛才我救了你一命,你我從此之間再沒拖欠了。」
方子雲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周紝道:「我欣賞你這個眼神,你的倔強很像年輕時候的我。」他拍了拍長袍上的塵埃,續道:「你現在棄暗投明還來得及,只須替我們回去飛魚幫,套取藏寶圖的下落。」
方子雲道:「呸!痴人說夢話!」
周紝道:「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了你嗎?飛魚幫被滅,你就要死了!」他一指點了方子雲的啞穴。
「我想在這個時候,他們已經設置好埋伏了,你就在這裡靜靜的看着飛魚幫被我們消滅吧!」
方子雲雙手被綑綁,被人推推拉拉,走進前方密林,到了崖邊,雖然崖勢不算太高,但卻也巉岩凹凸,奇石參差,「上崖難、下崖易」,真的可謂易攻難守。
在此崖之上發動落石、雨箭、突擊,都是絕佳位置 。
此處仍有竹林作遮掩,「滅荒騎隊」已經伏下,察視小崖下之洞靜。
「咮!別作聲!全部伏下。」
方子雲穴道仍未解,也被周紝按在地上,他望向崖下,只見數團紅紅的火光,照着空地,飛魚幫已經開始集會。
方子雲看了地形,心想:「怎麼會這樣?竟然選中如此不利的地勢作聚會之地?豈不是令自己盡失地利?」他小時候也已讀過些許兵書,知道此處乃險要之地,在行軍打仗中,絕不能作停留、紮營之用 。




飛魚幫幫眾大約僅數十餘人,皆圍圈而立,一人站立在中央,方子雲認得是飛魚幫長老梁磊。
聽得梁磊凝重道:「自東海一敗後,幫主失蹤,我幫煙台被湘凌堡攻陷,代幫主黃雙仁在與湘凌堡交戰時力戰身亡,現下眾兄弟在此,應推選出代幫主之位,領導幫會,以不致群龍無首。」
飛魚幫幫眾縱聲叫:「好!」
當中一人站出來道:「梁長老與左長老於幫中資歷最深,由他們兩位之中選出一位來出任代幫主一職,絕無異議吧?」
另一人附和道:「這就再好不過!」
有人道:「那麼究竟是讓梁長老還是左長老來出任?」
一名與梁磊差不多年紀的人走了出來,撫着長髯,道:「梁長老的武功為在下更高,我建議由他出任。」
梁磊笑道:「左長老也太謙了,誰不知你智慧無雙?我說還是由你來出任吧!」
有人附和道:「不錯!不錯!左長老一直是幫中的軍師,由他來出任,定能扭轉局勢!」
原來那長髯老人就是飛魚幫三大長老之一─ 左永!
飛魚幫有三大長老,分別是黃雙仁、梁磊及左永,而黃雙仁已殉於煙台一戰,梁磊及左永同期入幫,然而他們兩人在此之前,是何門何派卻不得而知。
梁磊的武功在幫中可算是數一數二,而左永則是飛魚幫的軍師,當年在桃花峪一役中,飛魚幫奇計夜襲湘凌堡,則是出於左永之計。
一武一文。
左永高聲道:「倘若再互相推辭也只是在浪費時間,這就暫時讓我出任代幫主一職。一天不見幫主的屍首,我是絕不會相信江湖上的流言蜚語!我們要等他的回來!我不忍心飛魚幫的基業就此毀於一旦。大家請相信,飛魚幫會復興的!多漫長的黑夜總會過去。現在,咱們一定要撐過去!」
此番說話豪情壯語,令毎一個飛魚幫的弟子無不熱血沸騰,眼睛都彷彿變得明亮起來。因為他們深信,在軍師左永的領導下,飛魚幫也就有了希望。




方子雲現在卻感到很奇怪。
既然軍師左永也在此地,他沒理由察覺不到這個不利的地勢。
「哼!話倒說得好聽!」
這句話,說得不太大聲,卻使許多飛魚幫的人都聽見了。
說話是從飛魚幫之中傳來的。
「出來!說話的是誰?」
徐徐走出來的是一個膚色黑黝黝的年輕人,他對左永喝道:「軍師!我問你!你帶着我們到這裡集會,究竟有什麼目的?」
左永笑道:「這個是怎麼樣的問題?洪兄弟,我可不明白。」
那年輕人叫洪溫,入幫的日子尚淺,也是幫中很不起眼的弟子,平時沉默寡言,身邊有幾個與他相熟的弟子也想不到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喂!洪兄弟,可別亂說話啊!」
洪溫卻不理,踏前一步,理直氣壯道:「大家姑且看看這個地形。若然有敵人在此處埋伏,我想我們這裡沒有一個人能逃出生天。軍師,你怎麼解釋?」
左永道:「大家可別聽他危言聳聽,此處位置偏僻,湘凌堡的人決計想不到咱們來到這裡集會,除非咱們之中有人通風報信,我想那個人不是你吧?」
洪溫氣在心頭,道:「好啊!你竟然反說我來着?」
左永道:「那就樣各位兄弟來評一評理。」
梁磊道:「洪兄弟,我知你是為了飛魚幫的好,但可別胡亂誣蔑他人。」
其他人看了地勢,果真如夢初醒,但左永一直如他們出身入死,又不像是出賣朋友之人,霎時彼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時拿不定主意。
就連方子雲也開始懷疑左永。
洪溫道:「梁磊,你一開口就護着他,莫非你們蛇鼠一窩?」
梁磊沉了臉道:「洪溫,你可別得寸進尺。我看你在此胡說八道,也只是想分化我們罷了,再者,你是幫中資歷最淺的弟子,要是有人通敵賣友,你是最有嫌疑之人。」
有人和氣的道:「我說呀,洪兄弟,你就別固執了,軍師他自有分數。軍師,咱們速速離開此地,行嗎?洪兄弟說得不無道理,此處實為凶地,不宜久留。」
左永瞪眼撫髯,道:「連你們也信不過我嗎?」
洪溫道:「哼!各位聽好了!我是湘凌堡派過來的細作,但其實我一早已經加入了飛魚幫,只是一直為人處事平平無奇,在幫中又不突出,生性孤辟,甚少人記得我這個人。幫主卻看出這一點,他老人家便派了我去潛伏在湘凌堡,剛巧他們又派了我回來。本來,我已經知道左永已被收買,在逃亡中,我已經有留意他的一舉一動,一直他也沒有什麼異樣,直至他在這裡要我們停下來。」
洪溫說得合情合理,有些幫中兄弟雖感驚詫,但已經開始相信他的說話了。
梁磊突然縱聲長笑,道:「算了!既然如此,大家都不用走了。因為洪溫說對了。」
話畢之間,漫天飛矢,如絮絮不止的密雨潑打下來。
原來是「滅荒騎隊」發動了攻勢!
幫眾立即亮起兵刃,護着身子。
「軍師!原來連梁長老也……你們真的出賣了我們!」
方子雲萬萬也想不到,飛魚幫餘下的兩名長老竟同時投靠了敵方。
梁磊與左永在剛才談話之間一直有意無意的慢慢走近削壁,而這個位置是雨箭剛好打不着的。
洪溫卻奮不顧身,向他們衝去。
他身上中了數箭,滿身披血,但他沒有理會。
洪溫大喝一聲:「我與飛魚幫共存亡!」然後一拳向左永直揮過去。
這招平平無奇,左永右手輕易格開,左手十成功力使出「穿雲掌」,打中了洪溫胸口。
洪溫是幫中最不起眼的弟子,而功夫也是最差,他被張海威看中去當細作,只是因為他夠平凡,不易被人發覺,而他的內功根本抵受不住左永的「穿雲掌」的一擊。
只是一掌,他噴得滿身是血。
可是,他在氣絕之前,用盡了平生之力氣,抓緊了左永的左手。
左永連踢他數腿,洪溫的內臟被踢得撕裂,吐了幾口鮮血,但仍然抓住左永的手不放,然後用盡全力一咬,竟把一隻手掌咬了下來。
左永慘叫一聲,右掌使盡了力,打在洪溫的天靈蓋上。
洪溫立時腦漿迸裂而死,身子軟軟的倒下了。
雨箭攻勢停止。
「滅荒騎隊」已經從崖旁小徑衝了下來,前後包抄!
飛魚幫已經沒有退路,死亡就在眼前。
他們眼神中卻流露着堅毅及仇恨!
毎一個人都視死如歸,願意為了飛魚幫赴湯蹈火,所以他們恨煞了出賣他們的左永及梁磊。
「無耻之徒!」
「滅荒騎隊」的「三垣斗陣」從「二十八星陣」演變過來,從「二十八星」轉「三垣」,「三垣」代表「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三個方位。
「滅荒騎隊」,一分為四,端木不朽帶領主隊走主位「紫微垣」,副隊走「天市垣」、「太微垣」,還有一隊走外圍,把飛魚幫包圍得密不透風,然後又不停互相轉移方位,飛魚幫看得眼花撩亂,完全無法突破,連逃也不能!
「三垣斗陣」威力強大,為周紝所創,如今他在小崖上看見「三垣斗陣」殺得飛魚幫片甲不留,心中沾沾自喜,也許這是他給自己的一份榮耀。
左永及梁磊冷眼看着這場戰鬥,他們看到昔日的戰友一個一個死去卻無動於衷。
但當他們開始看到毎一個「兄弟」臨死時的眼神,那種死前一刻對他倆的怨恨時,他們開始不敢看、不想看。
二人皆想:「為了生存,我們不能不這樣做。我們也不想的啊,這是江湖,只是你們太不幸、太老實罷了。」
方子雲看着如此情景,則驚呆了半晌。
最不想發生的事情究終還是發生了,天荒坪此役,飛魚幫全軍覆沒。
端木不朽還在屍體上瘋狂地揮刀,屍體被他砍得血肉模糊、肉碎亂飛,然後用刀尖翻搗那些內臟。他只要聞到了血腥的味道,就感到莫名奇妙的興奮,虐待屍體彷彿就是他的興趣。
端木不朽還吶吶的道:「真可惜,我身上還帶了一些鹽,本想在尚未死去的人身上灑一些,然後讓我可以看看他們痛苦的樣子。可惜,他們死得太快。」
方子雲簡直想作嘔。
地上有的只是無數的箭矢與屍體,浸泊在血水當中,而濃濃的血水淌過了方子雲的內心。
方子雲心想:「今後我怎麼辦?至此何去何從?上天給我另一個家,為何現在又要毀掉它?我為什麼幫不上忙?為什麼?」但覺天蒼地茫,不知何處歸從,眼中泛了淚光,心中已經不想再活下去了。
「大家幹得不錯。飛魚幫已全滅!」周紝振奮的道。
湘凌堡的人無不喜形於色,湘凌堡與飛魚幫之間的漫長鬥爭終於完結。
從今開始江湖的人上只會記得湘凌堡,飛魚幫的時代已經過去,漸漸在歷史浩瀚的洪流裡消逝。
歷史上有多少興亡,人們都不會記得。人類絕對是善忘,他們只會記住現在。
可是,湘凌堡的戰鬥還沒有完結。只要一天還有江湖,他們的戰鬥永遠不會結束。
左永一直忍着痛楚,包紮了斷手之處,向周紝道:「你可以放我們走了嗎?」
周紝道:「你們難道遺忘了之前與我的約定?」
梁磊隨手一揚,飛出一塊小布,道:「這是你要的東西。」
周紝一手接住,把它張開,面上隨即露出滿意的表情,道:「對!這就是藏寶圖的其中一份。」
梁磊道:「你以後別再來找我們。如果沒有其他事情,那我們走了。」他與左永並肩而去。
只聽周紝在後方道:「兩位留步!」
梁磊與左永一同轉過頭來,同時數支箭已經從旁飛射了過來。
左永好像早料有此一着,側身避開。
梁磊則沒有預料突如其來的攻擊,但他反應也真夠快,一招「回旗走懿」,用真氣把羽箭震落地上。
左永道:「我早知道,你們不會這麼容易放過我們的了。梁磊,咱們快走。」
周紝縱天長笑,眼中流露出鄙視的目光,道:「左永啊!你身為飛魚幫的軍師,聰明一世,如今也要栽在我的手裡。」他一聲令下,「滅荒騎隊」隨即包圍了沒走多遠的左永及梁磊。
左永及梁磊要面對的是「三垣斗陣」,端木不朽騎着良駒直馳過來,梁磊見其勢甚猛,吐吶一下,便又欲使出「回旗走懿」的氣功招式,可惜端木不朽雙腿力挾,連人帶馬,竟從梁磊頭上飛躍而過。
梁磊如今招式收放不得,如他果忍住氣功,立即收招,強行把真氣從「盲俞」迫回「氣穴」,只會令自己心脈受創。
所以他只好把真氣發出去,打着了空氣,但隨即中了騎士的一鞭,手臂被抽出一道血痕。
左永卻早知端木不朽的佯動,他踏前了一步。
端木不朽心下不禁驚愕:「莫非他竟識破了『三垣斗陣』?沒可能,一定是碰巧。哼,我們的『三垣斗陣』一定會把他們踏得粉身碎骨。」
原來,剛才左原來,剛才左永那一步正正進佔了「三垣斗陣」的下位「天市垣」,輕描淡寫的把凶險化解了。
左永用左手撫着長髯,神情自若,笑道:「這種程度我還應付得來。」
周紝道:「哦?原來左永真的有點兒料子。端木老弟,別用手下留情。」
左永心道:「『三垣斗陣』太精密,我懂得方位佈局,自己一個逃走還可以,兩人一同逃走是不太可能的了。對不起了,梁長老,要你犧牲了。」
「三垣斗陣」不斷互轉方位,左永也一同走位。左永長髯飄逸,在陣法中遊走,像仙人下凡,在塵世間遊玩。
但左永知道這不是遊戲,他表現雖然輕鬆自然,但其實毎一次走位都凶險萬分,是在與死神擦身而過。
至於梁磊卻也越戰越勇,打下了在「太微垣」方位的數名騎士,但他不通陣法,只是囫圇吞棗的在陣法中亂衝亂撞,他武功雖高,但究終也敵不過一絲不紊的陣法,身上也不知有多少鞭傷。
左永見「太微垣」有輕微漏洞,「滅荒騎隊」雖然補位極快,但他看準時機立即躥了出去,留下了梁磊獨自在陣法戰鬥。
左永不敢逗留,展開輕功而去。
周紝看得有趣,奸笑道:「哈!哈!左永棄下同伴不顧而去了!梁磊,你心裡有什麼感受?」
梁磊在陣內嘶聲道:「你……你不守信用。你明明承諾我們,只要引得飛魚幫過來,交出藏寶圖,便放過我們的。」
周紝道:「承諾?你是不是老了,壞了腦袋?在江湖中相信承諾的人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那條路就是死。
梁磊當然知道,但他想活下去,那怕是虛假的承諾,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也想抓住。
「活下去」的信念常常令人變得愚蠢,為了「活下去」梁磊什麼也能幹,所以他當初相信了周紝,和左永一起出賣了飛魚幫。
如今同伴已遠去,梁磊這才發覺被別人背棄的痛苦,比起他現在被打得皮開肉錠的感覺更難受。
梁磊在陣法之中有如被玩弄的螞蟻。他現在毫無顏面,愧然心想:「在地府我再無顏面去見飛魚幫的兄弟,但現在真的生不如死。」
他一發勁,雙腿陷進了泥土數寸,「回旗走懿」一口氣發了出去,震得一排騎士暈下了馬,但他突然身體「砰」的一聲,肚皮爆開,立即當場身亡。
原來他竟然把全身的真氣抽得半點不賸,將各經脈的真氣全聚於「巨闕穴」一氣發出,他這樣做完全是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再加上「巨闕穴」受不了真氣一下子的聚結,結果弄斷了任脈,這等於自殺。
端木不朽用刀在梁磊的屍體上抽插了數下,屍體被他斬得稀爛,然後他又蹲下來研究着屍體,對於梁磊因肚皮爆裂而流出的內臟顯得十分好奇。
就連周紝也覺得十分嘔心,不忍再看,回首望着不能動彈的方子雲,道:「你也看到了吧?這就是江湖。飛魚幫被我們解決了,藏寶圖也已經到手,你已經沒有用處了。下地府見你那些飛魚幫的兄弟吧!」
周紝正想下手,方子雲也已經覺得生無可戀,端木不朽卻阻止周紝,道:「慢!」
周紝奇道:「什麼?」
端木不朽搓了搓手,詭異笑道:「讓我來。」
周紝遲疑一會,道:「好吧!你來。」說罷,便轉過了頭不看。
端木不朽手上的刀沾滿鮮血,傳來了腥臭,方子雲就像一隻等待宰殺的肥牛。
一刀了斷還好,如今卻是由端木不朽來處理。
方子雲想起剛才的情景,背部也滲出了冷汗,眼中流露出恐懼。
「天啊!為何要這般作弄我?」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這時,竹林之間竟傳來了幽怨的歌聲。這是一把女聲,第一句歌聲剛止,琴聲隨即揚起,但琴聲詭異,不像是常人所彈奏之樂曲。「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歌聲再加上琴聲伴奏,淒淒清清,哀怨之感忽然在天荒坪散發,湘凌堡眾人大感奇怪,聽得端木不朽也不禁駐了足,暫時忘記了如何虐待方子雲。
「我不負天兮天何使我殊配儔。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這兩句唱得更見哀傷,琴音寂寥,歌聲淒楚,不知歌唱者是否已經對世事紅塵的紛亂感到絕望。
湘凌堡眾人聽着琴音跳盪變化,但歌聲卻又蹉跎不去。
「製斯八拍擬俳優。何知曲成兮心轉愁。」唱到這兩句時,琴聲似是黑夜中的濃霧,一片迷惑,令人感覺不到方向。湘凌堡的人竟被歌聲感染,一種絕望之感不斷的在心中膨脹起來,他們開始對世事感到絕望,不堪滾滾的紅塵。
生不如死!
「滅荒騎隊」當中有幾個騎士竟然舉起手中的武器自刎了!
周紝立時掩着雙耳,叫道:「這是胡笳十八拍!大家別聽!別聽!是魔音!是她來了!一定是她!」但他卻見己方又有數人自殺了。
周紝與端木不朽內功較深厚,卻也已開始抵受不住歌聲的侵襲。
周紝道:「走!快點離開這兒!」迅即躍上馬鞍,雙手不敢離開耳朵,只是用雙腿一夾,急急飛馳而去。
端木不朽望着地上的方子雲,面上流露失望之色,只好與其餘「滅荒騎士」一同離開天荒坪。
方子雲本身已感絕望,那歌聲對他並不有多大的影響,雖然也想要自盡,但全身穴道未解,動彈不得,那麼如何自殺?
這卻剛好救了方子雲一條性命。
待得湘凌堡的人遠去,歌聲兀地停止。

一群烏鴉又在蒼茫的天空略過。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方子雲的穴道自動解開,但他卻仍然一動也不動的躺在草地上,不想站起來。
他想了又想,終於哭了起來。
淚已乾。
縱使有多傷心淚,總有停止流下的一刻。
方子雲哭不出了。
他猛然一想:「我這個不孝子!殺父之仇尚未報,我怎能死去?方才是誰救了我?我又為什麼值得她去救?好歹也讓我知道誰救了我。」他心下好奇,欲找出其人,家仇又未報,死意漸漸遠去。
「不過今後生活怎麼辦?」
他站了起來,站在竹林之間,昂首望着漫天青空,一陣茫然若失,忽感世界之奇大,人生之渺渺,而前途茫茫,實在不知怎麼走下去。
窮途未絕路。
「上天既然讓我活了下來,一定有法子的。反正,我自小也是這樣捱下來的,姑且看看我會有怎麼樣的將來。」
他漫無目的地前行。
走回了莫干山,到了環境清幽秀麗的蘆花蕩。
「看看這小船,會搖到哪裡盤旋?看看這小鳥,飛到天邊永沒了。
看看這大海,容納了多少情愛?看看這浮雲,散時過後雨紛紛。
問消遙,道消遙,消遙是浮雲……」
這次,遠方傳來的並不是什麼魔音,而是悅耳而熟悉的歌聲。方子雲心中盪漾,思潮湧現。
「這不是苑兒經常唱的的民謠嗎?」
一名少女正在對頭向着他笑了。
方子雲心跳加快。
果然,她是李苑兒。
方子雲見到苑兒心中一喜,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李苑兒看見了他也十分高興,道:「那天,你聽見天荒坪三字便離開了小思村,我便也走了出來尋你。」
方子雲道:「你怎麼可以這樣不理你的爹娘?」
李苑兒一臉天真的道:「嘻!沒關係的。我經常出走數天才回家。」
方子雲道:「一起回去吧!」
李苑兒道:「回去?」
方子雲道:「就是小思村啊。」
李苑兒立即笑着點頭,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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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是不斷掙扎
捱了過來
從那時起
很想好好生活下去

上天好像在跟我作對
還是
我在跟上天作對
-------- 方子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