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機上,阿玲坐在我左邊靠窗的位置,Gibson坐在我右邊的走廊位,我被他們夾在中間,或許因為少了一隻手臂,飛機的位置感覺比從前寬敞了。阿玲小心地餵著我吃飛機餐,老實說,我單手要吃飯其實問題不大,但阿玲堅持要餵我,而且當我拒絕她的好意時,她那副對含著兩泡眼淚的眼眶實在讓我無法反抗。
 
看著阿玲那個表情時,我就會忍不住責備自己,看看我回來後做了甚麼?我除了讓一個喜歡我的人如此難受,我有做任何有意義的事嗎?這全都是我的問題,全都是我的問題
 
也許Gibson說得對,我不應該再找小綠了,也許留在這裡也不錯,雖然少了一隻手臂,小綠也在大海中失蹤,凶多吉少,但我應該可以好好地放棄,好好地重新開始我的生活。還是我應該回到一年前,至少我可以找回自己的手臂。
 
我想不通,然後飛機餐已經吃完,阿玲打開飛機的電視在看《新紮師妹》,看得非常投入;而Gibson則在看《魔戒》第一集,看來也不是跟他商討這種事的時機。
 
「如果係無未來嘅話,我寧願唔要。」
 




我思考小綠對我說這句話的意思,她想要的未來究竟是甚麽,究竟在她心中,我是一個怎樣的位置?我是一個稱職的備胎男嗎?還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男人?或者在不知不覺之間,我已經掉進了Friend Zone?猜想一個已經失蹤的人的想法這件事,注定不會有結果,我用僅餘的右手拿起飛機上的耳機,側著頭嘗試把它戴好。
 
但這比我想像中更困難,耳朵沒法好好的勾住耳機,一次又一次的,在我嘗試把耳機戴好前,它又「彈」回了我的手上。
 
失去了的東西,就已經失去,我可以做的,就是用口咬著耳機的左耳支架,然後嘗試把左右耳分得更開,準備再把它戴到頭上。
 
這一刻,阿玲發現了我這副狼狽相,於是停下了她的《新紥師妹》,螢幕中的方麗娟拿著藏有偷聽器的茄汁,瞪大眼睛看著吳彥祖,阿玲搶過我的耳筒,輕鬆地把它戴在我的頭上。
 
「唔該。」我對阿玲說,也不確定同樣戴著耳筒的她有沒有聽到,因為她螢幕上的楊千嬅已經重新動了起來。
 




我打開音樂那頁,也想不到可以聽甚麼,於是選擇了「隨機」,然後播放。耳筒內傳來一陣憂鬱的結他聲,然後就是George Harrison的性感的低音,唱著:
 
I look at you all, see the love there that's sleeping⋯⋯
 
很少有地,這樣隨機的結果,竟然是一首我認識的歌,Beatles的《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
 
當George Harrison唱到I don’t know why nobody told you, how to unfold your love那一刻,我還是無可避免地想起了小綠,那個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想甚麼的小綠,對呀,為甚麼從來沒有人勸告她要放開自己呢?
 
但歌曲不會因為我想起任何人而停下,Still my guitar gently weeps。
 




我想起了Gibson在醫院對我說的話,他說我現在就好像選JUPAS一樣,雖然我可以重新選一次,但那卻從來都沒法確保我畢業後會有好生活。
 
我按下了rewind按鈕,憂鬱的結他聲再次從耳筒傳來,我可以用那個該死的鬧鐘來讓人生按rewind按鈕,但我卻無法確保每次播出來的音樂都一樣。
 
這次我真的是搞砸了,小綠失蹤、我自己少了一隻左手、大部份同學遇難,是因為我回來了2004年,才會發生這種事吧,像Louis那樣,他本來可以繼續單戀小綠,他本來可以過自己的人生,但他卻要在布吉親身的體驗到海嘯的可怕,我不是想回去再修補甚麼東西,我只希望在這最後一次中,不要再弄得如此一塌胡塗。
 
我聽了一次又一次的《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但無論我聽多少次With every mistake we must surely be learning,歌曲的最後一句還是Still my guitar gently weeps。
 
或許我應該下定決心,然後最後一次回到過去,然後從小綠的生命中消失,實實在在地生活,好好地最後聽一次《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然後播下一首歌。
 
同一時間,Gibson螢幕上的《魔戒》第一集播完,他還有第二集,第三集可以看,在飛機上看不完,他還是可以回香港再看DVD。阿玲的《新紥師妹》也一樣,她可以繼續看、繼續笑、繼續學習如何寫「方鐘sir」的「sir」字。
 
但我不可以了,我要按下最後一次的rewind按鈕,然後好好的、細心的聽最後一次《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
 
我拿出那個該死的CASIO鬧鐘,想把響鬧時間較回大約一年前,即是2004年二月那個表白的晚上的前一天。




 
然後我轉念一想,反正這已經是我最後一次回到過去了,不如徹底一點,如果我不想再在小綠的人生中出現,我只要讀大學時,選另一科就好了。
 
對,就是JUPAS。
 
Gibson是一早想到了這個選項,才對我說這個比喻的嗎?大概不可能吧,他明明是最不想我再次回到過去的人,才不可能用比喻讓我選擇回去再選JUPAS吧。
 
我把「黑夜不再來」的響鬧時間調回我中學時,A-level考試完結後,JUPAS改變選擇的Deadline那一天,然後耳筒內傳來Connis Francis的《Siboney》,在那美妙的歌聲中,我徐徐的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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