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雜錦: 〈一則八卦〉
文浩總是騎著機車，與子涵一起上下班。
「你倆是男女朋友吧？」，他倆如影隨影的舉動常常讓公司同事有所誤會——
「我和子涵從高中就認識了，」如果被問起，文浩會若有所思地回答，「就只是住得很近的老朋友而已。」
不少同事都認為，有可能文浩是在追求子涵。
因為假如只是單純朋友，這樣一起上下班的舉動未免也太親䁥。
然而他倆的關係，在公司始終是謎一般的存在。
但是八卦的同事們又怎會容許有謎團在公司出現呢？
他們已經想好計畫，就要在今晚的聯誼活動上把謎團解開⋯⋯
＊ ＊ ＊
高一的時候，子涵和文浩是同桌。
但其實很早以前，他們就已經見過面了。
由於學校校友都比較有錢的關係，幸運地設有兩個很大的標準籃球場。
當時學校裏的男子籃球隊與女子排球隊的訓練都在兩個籃球場裹同時進行，
在球場右邊打排球的子涵只知道，有一個很奇怪的男生經常在左手邊的籃球隊打球。
這樣說好了，在比賽的時候，幾乎一半的入球都是那個男生投進的。
但其實被隊友叫作「重砲手文浩」的他反應非常遲鈍，常常在第一時間反應不到隊友的傳球。
只是他這怪人投球總是百發百中，入球佔了球隊總入球數一半⋯⋯
又譬如說他總愛上身穿著校服，然後下身換上偷帶回校的球褲打球；
再譬如說他總是會在球隊練習休息的時候望著天空發呆；
這個奇怪的人，在後來成為了子涵的同桌。
文浩望著黑板的算式，一邊抄寫筆記。
陽光一半曬在他的臉頰上，一半落在筆記頁上。
子涵想，這個怪人啊，
明明她現在正打量著他，
但他竟然也可以察覺不到。
她就這樣望著文浩的側臉做起白日夢。
就在課堂過了快一半的時候，文浩突然想起事情來。
就在數學老師在黑板上抄抄寫寫之際，他轉頭望向子涵。
兩人的目光接上，子涵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差點「啊」一聲叫了出來。
「幹嘛？」文浩好奇地問。
「沒有。」子涵一臉尷尬，抬頭裝作看黑板。
「學校的打氣器材壞了，你上次說過你家有一個後備的，」文浩看著子涵，後者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雙頰粉紅，「今天放學以後，我可以到你家門口借一下嗎？你家是不是離學校很近？」
「我在你門口把球充氣後就回學校了。」
子涵點頭。
那是他們第一次一起走回家的路。
那天文浩拿著球說，原來他的家也就在子涵家的附近。
於是後來，兩人開始一起上下課，變得很是熟稔。
＊ ＊ ＊
高中以後，文浩用打工的錢買了一台二手機車。
他說這是為了方便上學和打工，而且他和子涵都覺得學校宿舍很貴，還不如買車到處騎方便。
話雖如此，其實很大部分是因為文浩覺得騎機車很帥啦。
領車的那天，文浩相約子涵到附近有名的麵館慶祝。他那天非常高興，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關於摩托車的知識。
麵吃到一半，子涵忽然放下筷子說：「買了車，以後載我上學嗎。」
文浩大口大口吃著拉麵，沒有聽清楚子涵的說話，含著滿口拉麵問說：「蛤？」
「我是說，難得我們考上了同一間學校，又住在附近，以後載我上學好嗎？」
「不好，」文浩喝了一口湯，「為甚麼要載你？」
他故意要激子涵。
子涵卻只是苦笑著：「不要緊。」
「你不吃嗎？」他看到子涵把玩著碗邊的筷子。
「不吃了，」子涵拍了拍肚子說：「我胃口很小。」她也講不出原因，但心裏有點難受。一方面想文浩接她，另一方面也覺得他沒有義務要這樣做。
文浩吃了幾口魚皮鮫子，半响道：「明天六點在門口等我吧，我要上早課，得早點過去吃早飯。」他衝子涵笑笑，拍了拍她肩膀。
子涵一怔，連忙說了兩聲：「不用不用」
「就這樣說好了。」文浩看著子涵，想多說點甚麼，可是又講不出口。
「以後接你上下課，有空就去玩玩吧，反正我們都沒有要住宿舍。」文浩又說。
＊ ＊ ＊
想不到，這一接就是七年的時光。
因為今天相約了公司朋友聯誼的關係，
何文浩一如以往駕駛機車，在下午五點的時候停在了陳子涵的門前。
兩人最後駛到了樂佛士土酒吧與他們的同事會合。
畢業以後，子涵和文浩都進了攝影公司做事。
月薪雖然不高，但同事都是有趣的人。
一旦遇上有趣的人，故事便可以變得直接明暸。
兩人和同事們一路談了許多關於最近的八卦事，
包括害泡泡城最近滿城風雨的JTV-1腎炎，
也有關於某某明星喝醉酒在直播間鬧笑話的事。
當然最後也是要把矛頭指向今天酒席的主角，
子涵和文浩。
八卦同事提議，由於聖誕節臨近，大家要對坐在右邊的同事講出一句讚美的話。
然後，被讚美的人可以選擇對右邊再講一遍，或是可以選擇回應左邊的人。
被回應的人可以選擇把同樣的話再傳一次給左手邊的人，或是選擇加插一句讚賞的話，再一次往右邊傳話。
然後有一個規則是，同樣的話只能來回傳一次。
「這樣的話，大家就能開心地由衷讚美大家，而不用害怕尷尬。」八卦同事說。
雖然是個無聊白痴的遊戲，不過由於公司裏好多人都串通了的關係，那位八卦同事的提議竟然獲得通過。
「那麼，就由我先開始傳話。」
子涵坐在文浩的右邊。
第一回合，坐在文浩左邊的八卦同事，順利成章地把「我覺得你很棒，我喜歡你。」傳給了文浩。
「我覺得你很棒，我喜歡你。」文浩向子涵說。
子涵一愣，望著文浩。
「快傳話啦」她旁邊的同事說。
子涵才意識到自己耍了白痴，急忙又把同樣的話傳給右邊。
結果她右邊的同事向子涵回應說：「我也喜歡你。」
子涵聽了右邊同事的話，只能向文浩回傳：「我也喜歡你。」
一瞬間，空氣都要凝結了。
男孩望著女孩，有點疑惑。
這是遊戲吧。
遊戲的感覺卻好真實。
「反應不過來的請喝一杯！」八卦同事起哄。
＊ ＊ ＊
男孩想起很久以前，黃昏的時候，在石灘那陣子的事。
黃昏，日落。
好美。
他旁邊站著的是子涵。
「子涵。」
「嗯？」正忙著用手機拍風景照的子涵望向他，黃昏的日光映得她格外動人。
他好想說一句話⋯⋯
半响，腦袋一片空白的他只講出了一句：「快走了，這兒好偏僻，待會沒有車回去。」
子涵點頭，又轉身拍照，「我再多拍幾張就好。」
＊＊＊
八年後，凌晨三點，樂佛士土酒吧。
文浩喝了第五瓶酒，借醉意拖起了子涵的手，走到人來人往的行人道上。
他們又走了好一會兒來到星星大道，沙尖院海旁。
至於為甚麼要走那麼遠，文浩記不起來了。
他只記得星星大道很冷；
子涵的手很冰。
海浪好急。
維多巷的大廈好亮。
陳子涵，我喜歡你。
陳子涵，我喜歡你。
陳子涵，我喜歡你。
這句話，何文浩曾經在腦海中演練了三遍。
一次在走回家的路上，
一次在麵館，
一次在石灘。
這次他望著子涵，
而陳子涵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
她也有點醉了，但是神志還是很清晰。
如果要形容，或許是心如鹿撞。
她被鹿撞得很清醒。
「陳子涵，我喜歡你。」何文浩終於鼓起勇氣講出來了。
「我也是。」子涵笑著哭了，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呢。
她想。
——〈一則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