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上集】

熙攘人群中,不合群的兩人,一前一後。
 
昊峰故意放緩腳步,待身後那人減速,跟著他漫步。正好是下班高峰,路上車水馬龍,街上行人夾著公事包或背著書包,馬不停蹄地各奔東西。又走了幾步,他乾脆停了下來。一動不動站在中間,好比急流中的一根柱子,阻擋著水流,逼著人們繞路。街道本就不算寬敞,他這一舉動,引起一陣罵聲。同樣傳來催促聲的,還有右後方。身後那人不想超前被他發現,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只好進退兩難地走走停停。憑著這一招術,昊峰不需回頭,便能清楚對方的位置。
 
他暗暗一笑:這人也太不專業了。
 
突然,他提起腳,飛快往前跑去,側身自如地穿梭在人群中,推倒左右兩邊的行人,引起又一陣騷動。身後那人見狀一慌,毫不猶豫地拔腿狂奔,自知已經暴露,急忙朝著他跑走的方向追。本以為會跟丟,好在那些被牽連的行人起了不少作用,大概是以為那人是警察。不少人駐步,七嘴八舌地提供線索,指的方向也差不多相同。那人禮貌地道了句謝,一邊追一邊張望四周。街上大多數都是西裝革履的男子,一時間很難分辨目標。又追了幾條街,在熱心市民的幫助下,拐進一條小巷。瞬間冷清許多,耳邊只剩下冷氣機的轟鳴聲,繞過地上的飯菜殘渣,捂著鼻子咳嗽了幾聲。經過剛才的一番激烈追逐,還未喘過氣,在發現不妥前,被人猛地一拽,壓在牆上動彈不得。
 




昊峰揪著那人衣領,扯下他頭上的鴨舌帽,看著他的樣貌思考片刻後,發現是自己不認識的陌生面孔。
 
「做咩跟住我?」
 
那人被揪得透不過氣,大張著嘴,喉嚨裡只發出些奇怪的哮鳴聲,拼命掙扎著想掰開昊峰的手。
 
「係咪唐昊兒叫你黎監視我?」
 
那人沒說話,不肯定也不否認,不過看起來更像是說不出話,像是被木塞子塞住了喉嚨,一昧地吸氣,不見呼氣。雙手也不再掙扎,慌張地在褲袋裡摸索著什麼,漲紅了眼。
 




昊峰見這般異常,也擔心搞出人命。鬆開手,難掩怒火,把一旁的廚餘桶踢翻,灑出一地餿水,當作警告。落下幾句狠話並問候了那人一家老小後,整了整衣服,氣沖沖地走了。半晌,那人才踉蹌地從巷子裡出來,緩過氣,但還是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手裡還握著一支救命之物。
 
整程車,昊峰都在生著悶氣。先前發生的一切,越想越後悔,後悔沒打那人一頓,給他個教訓。這口氣,他怎麼也吞不下。若不是在這緊要時期,不能出任何差錯,他早就抑制不住怒火。氣的不是被人跟蹤監視,而是自己親妹妹的不信任。唐昊兒派人跟蹤的目的,無非是怕自己搗亂,所以才處處提防。這傢伙,擺明是不妥母親把地皮留給自己,羨慕又嫉妒。說不定下次就不是跟蹤,而是找人開車撞死自己,好名正言順搶回遺產。最毒婦人心,沒想到親人的心,更加狠毒。
 
「唐昊兒,你咁樣算點?」昊峰一回家便見妹妹與妻子滿臉得意地坐在沙發上,頓時怒火中燒。
 
昊兒皺了皺眉,一頭霧水,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只有她自己知道:「你發咩酒癲呀?悶就自己搵工做啦。」
 
「哦,宜家有人敢做唔敢認喎。」昊峰坐到她對面,囂張地翹起腳:「搵人跟蹤我,都洗多啲錢,搵個專業啲架啦...係喎,差啲唔記得,你宜家嘅財政都幾危機。」
 




昊兒一愣,思考片刻後,恍然大悟般微微一笑:「我仲以為你講緊,我同Mona嘅嘢添。」
 
「女人啲嘢,邊值得我地男人關心?」昊峰不屑地哼了聲:「今時唔同往日架喇,我知唐發出左事,不過你咪諗住我會救你喎。媽咪留左咁大筆遺產比我,宜家成間屋,最值錢最有潛力嗰個唔係你,係我!冇左我,你地等住上街乞食啦!唐昊兒,我睇你招積得幾耐!」
 
昊兒看了看明月,後者仍然低著頭,摩挲著手,一聲不吭。
 
「二哥,我地之間...係咪真係要用錢黎衡量?」
 
昊峰啞然失笑,「唔用錢,唔通用愛?」
 
「係咪真係......」昊兒吸了口氣,斟酌著詞句:「真係要做到咁絕?」

「絕?」他一拍桌,「絕得過你?趕我出屋企,踢我出唐發,我有嘅嘢,全部比你搶走晒,咁算點呀?你做嘅就理所當然,我報仇就係唔念親情?你嗰啲咩法律黎架?哦,殺人嗰個冇罪,自衛傷人嗰個就有罪係咪?明明係你不仁在先,咁就咪怪我不義!」
 
「係你攞公司黎賭氣,你有咩資格怪人?我唔係害你,我係為左救Daddy一生嘅心血先咁做架咋......」




 
「唐昊兒!屋企咁多人,唯獨係你!最冇資格咁樣話我!」
 
「我冇資格,咁Mona呢?佢係你正式妻子,夠唔夠資格?」昊兒也怒了,同樣作為女人,這個家中,也沒人比她更明白這種絕望的感受:「四年,佢足足等左你四年呀!返到屋企,你有冇問候過佢?你走嘅時候,一分錢都冇留到比佢,依家返左黎,補償呢?你話感情只可以用錢黎衡量呀嘛...咁你同佢嘅感情,值幾錢?」
 
昊峰站起身,移開視線,強忍著怒火:「係佢自己攞黎架!你知唔知,佢背住我勾佬呀!佢憑咩資格做我老婆?」
 
此話在偌大別墅中迴盪,耳邊消失不散,腦裡無法抹去。一字一句,鞭打在明月心上,如末日般的威力,再次劃破了結痂的傷疤。
 
裂痕盡現,支離破碎。
 
良久,昊兒轉向明月,緩緩道:「Mona,你聽到啦...以前嗰個昊峰,唔會再返黎架啦......」
 
那個辦公室裡,曾經與自己含情脈脈相視的男人,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婚禮上,曾經以身保護著自己不受騷擾的男人,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失落時,曾經緊緊抱著自己不住痛哭的男人,不會再回來了。
 
「曾經」,多麼美好,又多麼殘忍的兩個字。
 
她很清楚地告訴自己,現在回來的,不是雙眼滿是愛意的唐昊峰,而是個被錢蒙蔽的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
 
「唐昊峰,你可唔可以再嗌我聲老婆呀?」明月抬起頭,抿著嘴,憋著呼吸,上揚的嘴角在微微顫抖著,費盡全身力氣,用盡所有勇氣般問道。
 
昊兒看見,明月的雙手,早被捏得通紅。她仍在持續發力著,卻似乎一點也不覺疼痛。
 
最堅強的外表,最脆弱的內心。
 
四目注視著唐昊峰,等待著他的一聲回應。




 
你說,周明月等了四年之久,到底想要什麼天價的補償?
 
她貪婪,索求的是無價之寶;她愚蠢,妄想以時間為錢。
 
一句簡單的稱謂,什麼時候也變成了奢求?
 
明月的內心,是掙扎的,是糾結的,也是矛盾的。
 
畢竟,這曾經是她深深愛過的男人。
 
她等待著,她盼望著,她哀求著......換來的,只有掛鐘的嘀嗒聲響。閉起眼,把淚含在眼眶裡,靜下心來數著,腦裡只有分針與秒針的轉動。隨著一聲又一聲有規律的「嘀嗒,嘀嗒」,那些刻在腦中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她欲阻止,奈何那嘀嗒聲不曾停止。清楚知道,破碎的玻璃無法再完全修復,也明白覆水難收的道理。無數次覺得自己想通了,開口的剎那卻一次又一次退縮,從此陷入無限的巡迴之中。
 
或許,這就是愛吧。
 




不斷地重蹈覆轍,像只無頭蒼蠅,不撞南牆不回頭,直到失去自我。
 
愛得卑微,但也愛得癡情。
 
「我真係估唔到你會咁狠心...唔好意思,呢個屋企唔歡迎你!今次,都係我最後一次嗌你二哥。」
 
「彼此彼此,反正過埋聽日,我就會自立門戶。到時你地就攬住呢間屋,同埋大嫂,落去陪葬啦!」
 
237,238,239......當數到240的那一刻,她重新張開眼。清澈的眼眸,再也沒有一滴淚水。
 
「唐昊峰,我地離婚。」她面色坦然,似乎還帶著點笑意。
 
唐昊峰愣住了,笑容僵硬在臉上,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講咩呀?傻左咩......」
 
「我地離婚啦。」她很樂意見到昊峰這副失措模樣:「你唔係唐昊峰,我都再唔係以前嗰個周明月。既然係咁,呢段婚姻根本冇意思。」
 
「你...你咁即係咩意思?宜家先黎離婚?點解......」昊峰徹底慌了,不住撓著頭。「我...你想離婚都得,不過我唔得閒!我唔同意,我會搵律師,到時法庭見...再講個官都唔一定比我地離婚架,無謂嘥錢啦係咪?」
 
「你地分居四年,男方又冇比生活費女方,冇利益交往又冇日常聯絡。就算唔係法官,盲嘅都知你地段婚姻早就名存實亡啦!」昊兒隨口一說,補充道:「我就勸你唔好嘥錢請律師喇,聽朝去登記所辦手續,唔洗半日就搞掂,唔會嘥你幾多時間。」
 
後天就是至關重要的一天,不能有任何差錯。
 
「離婚呀嘛...得,我冇意見......」昊峰話沒說完,被明月打斷。
 
「好,既然你話冇意見...」她笑笑:「咁我地就黎傾下點分身家。」
 
這對昊峰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離婚可以,但分身家,絕對不行。那三塊地皮,是他最後的籌碼,若因此而被明月奪去,自己變永無機會翻身。還有一天,距離他給陳豐的最後期限還剩下一天,只要過了明天,陳豐就走投無路被迫賣股份給他。到時,他就能揚眉吐氣,甚至有機會吞掉整家公司,與唐發抗衡。成敗在此一舉,差一天,一天而已。可惜等他反應過來這一切都是個早就設定好的佈局時,已經為時過晚。
 
「你地...你地夾埋架!」他怒吼著:「你地擺明係唔妥媽咪嘅分配,想隔硬黎搶!發夢!」
 
若只是不妥母親的分配還好,她們要的可能只是那兩間倉庫或現金積蓄。但他忘了,妹妹唐昊兒可不是等閒之輩。自己與陳豐的交易,她可能早已一清二楚。
 
「我比過機會你,如果幾分鐘前你肯嗌我句『老婆』,以我以前嘅性格,可能真係會心軟。可惜啦,你都識講,係『以前』。今時唔同往日,一個女仔,唔會傻得咁徹底,點都會成長。」明月語氣平淡地說道:「你知唔知呀?頭先你未返黎嘅時候,我同昊兒鬧左場交,關於你。可笑嘅係,我竟然仲幫你講緊好說話...係咪好傻呀?」
 
昊峰已經懊惱地揪起了頭髮,張了張嘴:「老婆......」
 
明月心裡一震,卻不為所動,譏笑著:「你呢聲老婆,幾多錢?」
 
「唐昊峰,好心你做個男人啦!」昊兒也跟著笑:「低聲下氣,成隻狗咁。」
 
唐昊峰這輩子,最要面子。
 
對著兩人的冷嘲熱諷,他再也忍不住氣:「好!你地玩到咁絕,我奉陪!我要請律師,呢場官司我同你地打硬!」
 
這不只是個賭氣的選擇,他是好勝,但也不蠢。打一場輸定的官司,其實是為了拖延時間。若不請律師,離婚手續明天就能辦好,財產轉移手續當天就能搞定,到時的他,將失去最重要的籌碼。但若請了律師,走法律程序,則能有效地強制延後這段婚姻。申請、受理、排期,到正式審理,快則兩個月,慢則半年甚至一整年......一天,他只需要再拖一天就行。明月無業,無收入來源,法官一定偏向女方,但到時財產怎麼分配他都無所謂,因為目的已達成——有股份在手,就不需擔心沒錢。
 
「Sorry喎,你冇得揀。」昊兒再次看了眼明月,後者輕輕嘆了口氣,點點頭,從身後拿出幾張照片,甩在桌面,不予直視。
 
昊峰拿起其中一張,顫抖著手,滿臉通紅,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你地三個,設個局黎跣我?」如果桌面的果籃裡有把刀,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往面前兩個女人的肚子插上幾刀,就算坐牢也無所謂,就算傾家蕩產也不在乎。這已經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在挑戰他的底線。一個男人的自尊,比錢更重要。但遺憾的,昊兒早就把桌面清理得一乾二淨,隨時能看破他的想法。
 
「你得兩條路:一、聽日去離婚,睇在明月份上,佢淨係要100萬同兩塊地皮。」昊兒學著他,翹起腳:「二、你繼續請你嘅律師,都時喺法庭上,準備比大家欣賞你嘅靚相,或者聽日我就拎比報館,share比全港人睇。」
 
「你大我呀?」他抱著最後點希望冷哼道:「咁到時就唔單止我一個人身敗名裂,有人墊屍底,我死都安樂!」
 
「我依家大你唔起?」昊兒身子往前一傾,挑釁般地說道:「要怪就怪你定力唔夠,仲想食回頭草...唔洗擔心你情婦,乜你唔覺咩?佢戴住面具,鬼認得佢?佢淨係個配角,冇人會留意,但係你唔同,睇下影到個樣幾高清?仲有你嘅...肚腩,點呀?主角。」
 
明月也開口了:「仲有,個女配角拜託我同你講聲粗口。除此之外,佢仲想同你講:你都毀左佢嘅人生。」
 
「我冇!係...係個八婆死纏爛打我先逼不得已同佢......」
 
「哎呀,唔記得補充。其實我地已經夠證據吿你強姦...」昊兒突然一拍腦袋:「佢呢,唔係舞女,係侍應。上到法庭,的確係邊個多錢邊個贏...但係法官睇嘅係錢,唔係地皮。你啲地皮一日賣唔到出去,我,就永遠都係呢個屋企最值錢、最有潛力、最有勢力嗰個。」
 
如何選擇?是要錢,還是尊嚴。
 
錢沒了,可以再掙;尊嚴沒了,才是真正的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明月起身,一張張整理好桌上的照片:潔白的床上,兩個人纏綿的身影。一旁的椅子上,是一件深藍色的西裝外套。
 
「Mona。」昊峰絕望地叫住了拿著照片,正準備上樓的明月。一臉的哀求與恐懼,抖動著雙唇,緩緩道:「一日未離婚,我地都仲係夫妻...我...我求下你...我發誓,我永遠都唔會離開你!我地...我地重新黎過,好唔好?」
 
明月沒回頭,逕自走上樓梯:「昊峰呀,你記唔記得...我地結婚嗰日,你都講過:你會永遠愛我,生老病死,至死不渝。」
 
關上房門,讓音樂掩過樓下兩人的爭吵聲。
 
「愛已是負累,相愛似受罪,心底如今滿苦淚。舊日情如醉,此際怕再追,偏偏癡心想見你......」
 
她緊捏著那一疊照片,逼著自己直視。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不住地往下淌,一滴又一滴落在照片上,直到能完全淹沒兩人的身影。她扭過頭,猛屏著呼吸,試圖抑制住抽泣。
 
「為何我心分秒想著過去,為何你一點都不記起。情意已失去,恩愛都失去,我卻為何偏偏喜歡你......」
 
但她做不到。雙手用盡力氣捂住鼻子和嘴,把所有的傷心、委屈、不解與憤怒,強行壓抑在喉嚨中,鎖在心裡。她很想痛哭一場,很想像孩童時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痛痛快快地發洩。嫁入豪門,學習各種禮儀,她便從未真正發洩過自己的情緒,從未。拼命控制著,告訴自己:你是唐昊峰太太,不能丟丈夫的面子。到現在,只要再過一晚,她便不再是唐昊峰太太了,不再是那個天真又單純的女孩了。她以為自己能放下一切,她以為自己能重拾快樂,但她沒有。
 
原來在豪門中,連放聲大哭的資格也沒有。
 
咬著牙,一聲清脆的撕紙聲,在音樂中細微得難以察覺。
 
最後一句歌詞,她是扯著嗓子唱出來的:「情意已失去,恩愛都失去...我卻為何偏偏喜歡你......」雜亂的頭髮,通紅的雙眼,和滿面的淚水。
 
不知唱的是歌詞,還是人生?
 
一地的碎片,是她作為唐昊峰太太,最後的溫柔。
 
唐昊峰輸的是錢,但周明月輸的,是青春。
*
 
香港總商會,一個僅屬於社會上層人士的地方。
 
老話說得好:進得了這扇門的,就是達官貴人。什麼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等古代思想,到現代已經逐步落後了。筆直立正在門口兩側的保安,好比門神般威武,這在舊社會曾是多麼神聖的東西。出入拜土地公,祈福拜灶王爺,看起來多麼滑稽的事,但古代人,他們是相信的。每逢過年,給家門口貼上兩張畫像,尉遲恭與秦瓊,虔誠地拜三拜,嘴裡念念有詞祈禱著天神保佑。現在呢?新年流傳下來的,大概只剩下包利是和放鞭炮等零零碎碎等所謂「習俗」了,也就只是為了圖個吉利。在街上隨便找個穿著紅衣到處亂跑的小孩,問他為何這般打扮,有何意義嗎?他只會奶聲奶氣地回答你:是爸爸媽媽教我的。背後的意義呢?一概不知。
 
這問題,是陳豐提出的。他回想起從前,那個戰亂的年代,人們是多麼迷信呀。當然,他也是其中一個信徒。小時候祈禱著和平,長大後禱告著富貴,如今老了,只望健康,別無他求。
 
或許人們開始擺脫信仰的原因,是發現天神或上帝,根本不靈驗。也或許是人們想要的需求越來越多,天神沒能力實現。
 
門口的那倆「門神」,早就不看你穿得如何。衣冠不整恕不招待什麼的,太膚淺了。以自己為例,就算他穿著短褲背心,門神也得幫他開門,因為他是陳豐;就算他樣貌奇醜無比,門神也需點頭哈腰,因為他是陳豐。就是如此簡單,這社會從看裝著,到看臉;從看臉,再到只看名字、看公司。總商會是個非牟利機構,但偏偏只看錢。這不是諷刺,是現實。
 
酒會上,不是聊天寒暄,是試探敵情;不是共同商討,是自我炫耀。門口沒有土地公,只有金雕塑;後廚沒有灶王爺,只有銀燈飾。
 
商人相信人定勝天,所以不怕報應。陳豐除外,他還是相信的。
 
「豐爺!」從身後傳來一聲交換,略帶沙啞,這具標誌性的聲音不難認,不需回頭便知來者。那人走到陳豐面前,握起他的手,面帶笑容:「恭喜晒喎!您老人家今次終於有機會退落黎享下清淨,我真係羨慕都黎唔切呀!」
 
在燈光下閃得發亮的一身貂皮大衣,看得眼睛有些難受。他瞇了瞇眼,越來越看不懂現在年輕人的審美。在他那年代的鄉下,這身打扮和全身貼滿糧票炫富並無分別。
 
「你唔洗同我咁客氣,今年嘅主席位,你似乎志在必得咁喎。」陳豐怎會聽不出那人話中帶刺?他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係嘅...原本上年我就可以退落黎享清福,點知你又搞出個大頭佛要暫時避一避,累到我個老人家要迫不得已做多年主席。宜家好喇,風頭過左喇,隻老鼠都係時候出窿喇。」
同行本就無秘密,這點不足為奇。
 
那人也無所謂地聳聳肩:「咁我都應該慶幸,隻貓唔識捉老鼠。」
 
「全世界咁多老鼠,貓點捉得晒呀。」陳豐搖了搖酒杯,「啲老鼠不知幾狡猾,表面上一樣樣,實際上,每隻老鼠都有唔同分工。各有其職,各有其存在嘅意義,少左任何一隻都唔得。」
 
兩年前的酒會上,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陳豐是台上的主席,而他,是台下的聽眾,下一任主席的候選人。這段談話看似無厘頭,其實弦外有音,兩人心知肚明。反正陳豐一切都看在眼裡,他也乾脆直白了當。
 
「少左任何一隻,個鼠竇就有機會出事。」他拍了拍陳豐兩肩,認真地緩緩道:「我冇派過人郁老葉,佢著草都唔關我事,所有嘢係佢自願。」
 
同行的確如敵國,但內戰時若遇上外敵,就不一定了。
 
陳豐將信將疑,語重心長地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來到會場的另一邊。從他談話間,便留意到站在講台一側的唐昊兒,不時瞟向後方,眼神似乎停留在自己身上。正好,他也有事情想找昊兒談談。
 
「你係咪想問,關於你二哥嘅嘢?」陳豐像看著自己女兒般,溫柔又和藹。這應該就是他老人家的魅力,也是能當上總商會主席的原因。沉著老道中不失溫文爾雅,翩翩公子的談吐,怎麼也看不出年輕時的霸氣猖狂。
 
經過歲月的改變,沒人能夠保持原樣。
 
一語中的。就算是對手,昊兒心底裡還是挺佩服這老頭兒的。
 
「真係冇嘢瞞到你。」她笑了笑,「不過豐爺你...應該都有嘢想問我。」
 
陳豐毫不掩飾:「醒目女呀...咁不如你估下,我想問你啲咩?」
 
「你一定想知,點解我二哥會突然變卦,只肯賣一塊地皮。」陳豐沒說話,但面上的笑告訴她:她猜對了。昊兒於是繼續說:「因為我用某啲方法,搶左另外兩塊。」
 
原來如此。到嘴邊的肉,不吃怎說得過去?唐昊峰那傢伙也不像是義氣子女,大生意不做背後肯定是有人在搗亂。沒想到,搗亂的是他親妹妹。
 
「嗯...你用咩方法,我唔會過問。」陳豐還是那副慈祥,低聲問道:「我淨係想知,合唔合法。」
 
「你知我為人架。」簡單幾字中,也能有信任。
 
「好,到你問。」
 
「點解唐昊峰會主動搵你?」
 
「你大佬嘅為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昊兒嘆了口氣:「同一個阿媽生嘅,我梗係知。佢貪錢又好勝,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典型嘅男人。我知佢唔妥我,一直想返黎唐發...佢係咪想同你合作,一齊對付我?」
 
昊峰至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合作,他只是想一人奮戰。陳豐也明白,自己是多餘,早晚有天會被取而代之。昊峰想利用的不是他,而是整個卡和富集團。
 
他笑著點點頭,「既然你估中左,我都唔隱瞞。你多一個敵人,我多一個朋友,睇黎呢場仗,我嘅贏面大啲。」
 
知道,但不說。
 
昊兒聞之,沉默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大膽問道:「我知如果咁樣問,你以卡和富主席嘅身份唔一定會回答...但我真係好想知,唐昊峰開左咩條件?係咪...唔係錢?或者咁講...係職位?定係...股份?」
 
陳豐靜靜看著她。一種並無殺傷力的眼神,難以形容。同情?嘲諷?不屑,還是無奈?那般深邃,像是無底黑洞,就算站在洞口也不寒而慄。又像是幽靜的山谷,寧靜又祥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般與世無爭。捉摸不透,神情中總有半分隱晦,言語裡也難分真假。說他虛偽,但他比一般人來得真誠;說他神秘,他也從不避諱暢談自己的往事。只能說這位老先生,城府很深。
 
「我只係想保住唐發。」昊兒真情流露般低語:「唐發係我阿爸一生嘅心血,兩個大哥冇能力,亦都冇資格接手。我真係唔想辜負Daddy媽咪,亦都唔會放棄唐發。只要有我一日,唐發就唔會冧,但如果落到唐昊峰手中,唔洗幾個月,一定會換主人。而送比外人,就代表一個家族徹底沒落......」
 
「如果你係我個女就好。」見氣氛有些哀傷,陳豐語氣一轉:「唐先生真係有福。可惜,人人都係身在福中不知福。佢聽到你呢番說話,唔知會唔會後悔呢?」
 
昊兒在等著他的答案。
 
他搖搖頭,把一枚硬幣彈上空,翻轉,落地。
 
英女王像朝上。
 
「你贏。」說罷,便裝作無事般離去,留下那枚泛黃的硬幣。
 
昊兒撿起,放在手心,思考著。
 
那枚五元錢的硬幣,大概就是答案吧。
 
但她想不通的是,陳豐那句「你贏」,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在向她宣戰嗎?還是某種暗喻的諷刺?不管如何,他們的關係是敵人,不可能改變。
 
除非某天,她不再是唐發主席。
 
始終沒往另一方面想,永遠不可能知道答案:
 
沒有賭,又何來輸贏?
 
除非陳豐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贏。
 
*
 
半山豪宅區,夜晚能照明的,卻只有路燈。
 
確切地說,婷婷並不是住在山頂。房子在山腰偏上的位置,算不上豪宅,但不失華麗。就像那些社會上的中層人士,不富貴,也不貧窮。只能說是在生計之上,享福之下。理由很簡單,一是房價太高,就算把一生積蓄放進去也買不起。幾百萬對於騰騰上漲的房價來說,說是九牛一毛也不過份。二是環境,周圍一片黑漆漆的樹林,後面是一塊未開發的土地。近水流,過於潮濕,加上面積又不大,開發商乾脆就不管了。值得慶幸的,正門口就有盞路燈,不覺陰森,也用不著摸黑回家。
 
徒步走上來得花不少時間,所以每次她回家,不是搭的士就是騎車。做演員這行,哪有什麼真正的休閒時間?從低做起,更不能得罪,雙倍甚至三倍的努力都是必須的。隨時導演的一通電話就得忙不迭下山,回公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循環著。
 
回到家門口,總會駐步觀望:這就是她用半生積蓄換來的家。
 
本來存夠了錢,打算遠走高飛;本來打理好一切,能過理想的生活。
 
但變化總是比計劃來得快。她選擇留下,買下母親心心念念的「豪宅」,將一切重新洗牌。只因她堅信:這,才叫腳踏實地做人。
 
想徹底改變自己,就該從頭來過。
 
「媽。」婷婷手上只拎著個小挎包,這對她來說已經足夠。
「哦,返黎喇。」水師奶臥在沙發上,睡眼惺忪地應了聲。見是婷婷,揉著眼坐起來:「你今日唔係返夜班嘅咩,宜家天光喇?死啦訓到懞左,我即刻去整早餐。」
 
「未呀宜家兩點半咋,係我...係我早左收工。」客廳還亮著燈,不用說,水師奶肯定又是整晚沒睡過好覺。婷婷半是責怪地說道:「媽我咪同你講左囉,唔洗等我架!你眼訓嘅就返房訓啦,唔洗你做廳長呀...同埋訓沙發對你腰骨唔好,我地又唔係冇錢,以前嘅窮日子仲捱得唔夠咩!」
 
「唔得...唔得。」水師奶一副懵然,半睡半醒的樣子:「我要睇住你,每日都有返屋企。」
 
「媽我點會唔返屋企......」婷婷愣了愣,把責怪與埋怨硬生生吞回肚裡,這句話也讓她靜了下來。片刻,她才張張嘴,喃喃道:「放心啦媽,我發誓,每日都會返黎,一世都陪住你。」
 
有些離別,就是一輩子;幾句再見,便是永別。
 
水師奶滿臉欣慰,眼角似乎還帶著一道不易察覺的淚痕,不想在這話題上久留。見婷婷平安無事到家,也就放下心來,準備回房休息了。剛走幾步,一回頭:婷婷仍呆站在原地,雙眼空洞地注視著窗外。
 
「婷婷?」水師奶連叫了幾聲她才有反應,「係咪有咩事呀?」
 
她猶豫著,想一吐心中憂鬱糾結,但到開口那刻,才發現原來一切是多麼地難以啟齒。以為是撒嬌能解決的問題?以為能像小時候,萬大事都交由母親和姐姐處理?以為感情這東西,能說斷就斷?以為自己,還是那般懵懂青澀?
 
長大了,也跟父母親人疏遠了。不是煩也不是恨,只是想讓他們少操點心。
 
這種沉默的愛,善意的謊言。
 
「冇事呀,我會有咩事啫。」她咧嘴一笑。
 
「嚇死我喇,差以為你比鬼上身,要攞筷子夾你中指呀!」水師奶伸出兩根手指,做出個夾東西的動作,兩人默契地相視而笑。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問道:「係呢,阿杰仔好耐都冇上過黎食飯喇喎,你地...冇嘢嗎?情侶嗌下交好正常嘅啫,最緊要佢識氹返你......」
 
「媽你講咩呀?我同杰仔普通朋友黎架咋,冇你諗得咁遠。」婷婷急忙解釋:「再講啦杰仔佢...佢做ICAC架嘛,邊有咁多時間上黎陪你啫!」
 
「咩陪我呀...係陪你至真!你地冇嘢嘅,早幾年又走得咁埋?你唔洗解釋喇,阿媽明嘅,知你有分數。」
「阿媽呀......」
 
水師奶一擺手,「哎呀都話唔洗解釋囉!杰仔好男仔黎架,夠細心夠溫柔又專一,最緊要份工好,人工高...點都好過個監躉囂哥。阿媽絕對相信你嘅眼光,我嘅未來女婿,一定唔會差得去邊。」
 
婷婷百感交集,打算再問清楚些,但想想還是算了,說多錯多才叫一番不可收拾。草草說了句早點休息,一聲不吭地回房,進房前臉上還掛著僵硬的笑。
 
Hugo真的那麼差勁嗎?為何所有人都這麼說?
 
阿進勸過她,別跟Hugo複合;杰仔也提醒過她,Hugo不是好人。母親也是如是,就連晶晶也阻止她倆,留下最後的囑咐。
 
母親說得沒錯,阿杰確實是無可挑剔的好配偶。因為他腳踏實地,因為他善良正義,有著比哥哥阿進更高的情商,更細膩的心思。在老一輩人眼中,「二十四孝女婿」,他當之無愧。但Hugo與他,是完全相反的性格,更加高遠的志向,別樣的魅力,簡直是天淵之別。有勇又有謀,享得了富貴捱得了苦,外表花心,內裡專一。這是現代中難得的「荀盤」,潛質股的代表。Hugo入獄後,她就決定放下這段感情,重新開始腳踏實地的生活。阿杰一直陪著她,兩人哭過笑過,但沒愛過。她承認,那一年雖貧窮,雖難捱,但阿杰給了她溫柔,給了她鼓勵。那段日子雖短,雖不是最快樂的時光,但她過得踏實、安心。不需再為股票的升跌提心吊膽,不需再為自己的前途費盡苦心。或許,那就是她嚮往的無慮,可惜不是她憧憬的生活。玩心收了,心成熟了,但一個人的性格、理念與本質,是不會變的。
 
一個天,一個地;一個故步自封,一個高攀進取。
 
Hugo出獄後,她還是放棄了阿杰。先前建立的感情與心理建設都在見到Hugo的一剎那破碎,感性蓋過了理智。因為那個插著腰站在監獄門口的,才是她真正愛過的男人。阿杰對她來說,只是朋友之上,戀人未滿。選擇Hugo,不知是同情,還是愛。
 
或許她的潛意識裡,愛的不僅是Hugo,還有錢。
 
一切都可以從頭來過,唯獨感情,不行。
 
一邊是安貧樂道的生活,另一邊是榮華富貴的世界。
 
換做是以前的她,必定會毫不猶豫選後者。但現在的她,深陷糾結與矛盾中。
 
從床底下取出盒子,裡面靜靜躺著個卡式錄音機,和一個心形小盒。她小心翼翼地把錄音機放在手心,端詳著。機身不沾一點灰塵,沒有一絲劃損,只是抵不住年月的沖洗,掉了些銀漆。每次有難題想不開,悶悶不樂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按下按鈕,把短短半分鐘的錄音一聽再聽。這廉價錄音機,比鑽石更閃亮,比黃金更值錢。
 
不是想藉此逃避現實,只是不想忘記,姐姐的聲音。
 
「咔嗒」一聲按下播放,錄音帶緩緩轉動,一陣熟悉感再次從小銀盒中傳出傳出,就像是姐姐永遠住在這錄音機裡一樣,從未離去。
 
「婷婷,無論你幾嬲我都好,你都要記住呀,你永遠都係我最錫嘅阿妹。我知,有時家姐呢...係好噚氣,但有句說話,我一定要同你講架。一生人之中,一定唔可以做錯決定。做錯左,就好難返轉頭架喇。家姐就係做錯左一個決定,到宜家我都好後悔。」背景有些雜音,錄音機裡的晶晶頓了頓,語重心長地說道:「所以我希望你,平心靜氣咁聽家姐講:唔好再信Hugo喇。你就聽家姐講一次咁多,好唔好?」
 
就算聽了上百次,她還是止不住淚,只是不再像四年前那般撕心裂肺。現在更多的,是不捨,是思念,還有釋然。
 
這是姐姐留下的禮物,也是最後的心願,最後的叮囑。
 
她不知該開心還是難過。開心,姐姐仍在為她著想;難過,曾經的自己是如此叛逆。未有機會好好道別,兩姐妹之間只剩下用愛維繫著的遺憾。
 
別再相信Hugo......人的一生中千萬別做錯決定......就聽姐姐這一次,好不好......
 
親情,與愛情;親人,與愛人。
 
淚眼矇矓中,那個落滿灰塵的粉色心形小盒,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
 
不辜負,也不錯付。
 
*
 
十一月十九日 星期四 晴
 
一個月前,是全球股市的災難,「黑色星期一」這稱號,毫不誇張。一個月後的今日,卻是個難得的大晴天。黑暗只是一時,地震也只是幾秒,但那一瞬間所造成的,可以是無限的傷害。所以說,人的記性只是短暫的,除非是受害者。
 
每支股票的升跌,背後都有一位莊家。而你永遠不可能知道,那位莊家是誰,有多大的實力。有人買盤,有人放盤,一來一往,這筆股票交易才會成功。有人賺錢,有人輸錢,其實贏家賺的正正是輸家的錢。贏得冠冕堂皇,輸得一敗塗地,這就是人人口中「躺在家也能賺錢」的股票,根本是不義之財。人性本貪,不如說所有人都該死,特別是那些事不關己,扮冷漠扮高尚的旁觀者。
 
想贏,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做莊家——那個能操控一切的幕後黑手。只有這樣,才能懲罰那些「智者」。讓他們真真切切知道,我才是神。對自己有利的是神,對自己有害的就是魔,什麼亂七八糟的思想!法律又如何?正義又如何?能幫人們賺錢嗎?一群自私的傢伙,樹倒猢猻散。我輸,不僅是輸在不夠狠。我還忘記了人性的醜惡,才被他們自認為的「公義」所打敗。
 
下筆的力度,把紙劃破,留下一個又一個坑坑窪窪的缺口,不太美觀。但他毫不介意,也不在乎美醜。畢竟日記,是寫給自己的。紀錄生活的喜怒哀樂,也是內心的真實寫照。無人翻閱,也不曾回看。這日記其實更像是種發洩的工具,把無從釋懷的情感寫於紙。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像藝術家。文思泉湧,筆下有風,時而力透紙背,時而輕輕畫過紙面,淺得難以看見。
 
喜歡用鉛筆,但從不用橡皮,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會出錯。
 
他放下筆,捲起衣角,緩緩擦拭著玉佛牌,這是他身邊唯一的寄託。破損的玻璃面,佈滿表面的細微裂縫,沾了不少血跡,以及一個又一個洗退不去的陰影。只有被劃破了手指才知道,原來那裡有條細小至極的裂痕,甚至連他自己也難以發覺。玉佛牌本就不完美,加上風雨洗禮,變得破爛不堪,變得一文不值,也變得脆弱。就算如此,他依舊隨時隨地把這塊「寶玉」帶在身邊,捧在手心細心呵護,不再讓它受到任何一點傷害。可惜破損總是在不經意間造成的,裂縫也在無時無刻產生,根本無法控制。
 
有時你以為的保護,其實是無意的傷害。
 
這是他的信念,是他的支柱,是他的動力,是他的一切。
 
他不明白為何人人都貶低這塊寶玉,不理解為何人人都否認他的執著。美不美觀,真的如此重要嗎?不管它的外觀多麼不堪,多麼無用,只要它是玉佛牌,不就行了嗎?不管使用的手段多麼強硬,多麼無恥,只要能保護到它,目的不就達成了嗎?為什麼只看外表,不看內在;為什麼只看過程,不看結果?
 
把玉佛牌放在手心,合攏雙手,食指抵著眉心。閉上眼,念念有詞,大概是祈福與保佑之類的禱告。現在的他不信佛,但天上的父親,依然堅信。
 
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爬起,三歲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這次,就輪到他來利用人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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