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脂蟻: 第七章
「卜卜卜‥‥」
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兩人劇烈的心跳聲。這,也是唯一的聲音。所有光芒,在這一刻全部聚集著大門上。
再愚笨遲鈍的人,此時此刻也不會再編蠢話欺騙自己。楊業浩扯一扯楊業桓的衣角,道:「這是?」後者沒有回應,他走到門前,拿起了一塊毛氈,揮手示意楊業浩跟上,兩人靜悄悄地走向大門。
一步!兩步!三步!
「躂躂躂‥‥躂躂躂‥‥」
在門的另一邊,密集又恐怖的腳步聲猶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彷彿在嘲笑著兩人的懦弱。楊業桓臉色劇變,步伐也隨之加快。
四步!五步!六步!七步!八步!
終於,走到大門前。
「嘶‥‥嘶嘶‥‥」
「躂躂躂躂‥‥躂躂躂躂‥‥」
楊業桓巍顫顫握著那冰冷的門柄,楊業浩也聽到那些聲音,恐懼在他心中慢慢滋長,一發不可收拾。
此時,光線好像變得更加昏暗,慢慢變成一個光的絕境。
「裡面是什麼?發生了甚麼事?為甚麼不開門?」看到遲遲沒有扭開門柄的楊業桓,楊業浩心急問道。那些聲音不斷地在自己的心中繚繞,就連自己的呼吸也變得紊亂起來。
「裡面‥‥」楊業桓了兩隻字後,就沒有再說下去。他咬緊牙關,緩緩地扭開門柄,向前一推‥‥
一片黃潮,霎眼映入兩人的眼簾。
只見房間中充滿了一隻又一隻的黃色螞蟻,無論在天花,地上抑或衣櫃上,無處不在。牠們肆意地揮動著頭上的觸鬚,彷彿是在跟同伴溝通一樣。偶爾從地板的小窟窿中,一隻蟑螂飛掠而出,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可是,牠還沒走太遠,已經被一群黃蟻所包圍。
幾隻黃蟻扭動著那裝滿黃色液體的一截身體,衝向蟑螂,在後者還沒作出任何反應之先,便毫無預兆地爆炸。
沒錯,是爆炸!
「呯!」
一縷黑煙冉冉升起,在空中消散。原本蟑螂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片殘肢,包括幾隻仍然擺動著的黃色小腳。
然而,兩人的目光沒有注視那兒太久,當他們把目光移向大床的時候,只感到腸道翻騰,彷如玩完過山車一樣,險而把剛才吃的東西全部吐出。
整張床單,染上了一片腥臭乾涸的暗紅色印。在大床上,密密麻麻的黃蟻來回爬行著,在牠們身上則帶著幾隻的小蟻。而在牠們之下,只有兩具血肉模糊,已經認不出相貌的屍體。
只見屍體整張臉龐血肉模糊,遍佈了一層淺黃的油脂,彷彿被轟炸機進行地毯式轟炸過後的廢墟,眼球充滿血絲,在其之上,一條條極其幼小的白色小蟻不斷搖動著其細小的身軀,彷彿在等待著同伴的到來。
而在兩人的肚子上,則有一條超過五十厘米長的恐怖裂縫,暗紅色的鮮血和內臟從裂縫內流出,上面佈滿一層黃色的油份和密麻麻蠕動著的白色小蟻。
一隻隻黃蟻不斷地從這裂縫中爬出爬入,每次也會帶走幾隻小蟻,而那些爬入的黃蟻中,走出來的時候背部那儲存囊,便多了些黃色液體。這兩具屍體雙手平放於身旁,雙腳筆直,彷彿在死前根本就沒有受過痛苦一樣。
「轟隆!」
一條亮黃色的閃電從天而降,頃刻照亮了整個房間。
照出了楊業桓和楊業浩呆滯木然的表情。
照出了那一片寂靜。
照了闃然無聲的天與地。
「不可能!」楊業浩眼睛一下子充了血,踉蹌一下,然後失控地尖叫,正想朝著那大床衝去,楊業桓卻當機立斷立即抓緊了他的肩膀,故作冷靜道:「別去,不然你也會死!」
但是,他那顫慄著的身體卻出賣了他。
「但是‥‥但是‥‥」他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順著臉龐滑到地上,濺起了無數悲痛的淚花。
「我知道‥‥」楊業桓緊握著拳頭,手指的關節節都已慘白,他的心好像被幾把刀來回抽插,鮮血潺潺流出。可是,他不能死!他們兩人也不能死!他的思維十分凌亂,他強忍著內心的悲痛和眼淚,努力地思考著下一步。
但是,黃蟻卻沒有給予他足夠的時候。牠們扭動著圓鼓鼓的屁股,像是吃了興奮劑般朝著兩衝去。而在桌子上,一隻蟻后看著楊業桓,那漆黑的小眼睛閃過人性化的光芒,好像在嘲笑楊桓兩人似的。
牠指揮著所有黃蟻,想把兩人包圍。
可是以螞蟻的速度,怎能追上人類呢?
「快跑!」楊業桓當機立斷,在房間足足就有幾千隻黃蟻,剛才那隻大約一厘米,會爆炸的黃蟻就有如此的殺傷力,而在房間中,比一厘米大的可不少。兩人站在這裡,簡直就是一個活的箭靶。
他拉著楊業浩,邁起雙腳朝著大門飛奔,走出大門後,不忘把它關上,再走進梯間,瘋狂地向下狂奔。
到了管理處的位置,知道牠們已經追不上的時候,兩人頹然坐在地上。
兩人頭髮凌亂,雙眸呆滯無神,好像對這世界完全絕望似的。陳叔看到兩人狼狽的樣子,隨即走到兩人身旁,奇怪問道:「你們怎了?」
楊業桓搖搖頭,旁邊的楊業浩喃喃地道:「他們死了‥‥」
淚水,仍然不斷。
「什麼?」陳叔臉色一變,難以置信地看著兩人。那個「他們」,難道是‥‥?但是他們為什麼會突然死去的?難道是家庭暴力?在陳叔的腦海中,突然泛起了很多的可能性,可是隨即被他自己否決。
「他們‥‥他們‥‥‥」楊業浩淚像是洪水般湧出,泣然悲絕,已經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快,帶我上去。」陳叔看到兩人好像不是鬧著玩的,立即叫兩人帶自己上去,但是楊業桓搖一搖頭,道:「上面很危險。」
「什麼危險?」
「是黃蟻殺了他們。」楊業桓深吸一口氣,但是雙手仍然顫動不斷。在字裡行間,亦散發出濃濃的悲痛。陳叔雙眸閃過一刻不可為意的緊張,可是他那嚴肅的臉,卻猶如菊花般綻放,笑罵道:「別鬧了,黃蟻每個人家中也會有的,牠們怎會殺人咧‥‥」
楊業桓平靜地看著陳叔,但是在其眼睛的深處,似乎出現了淡淡的白色,那種代表著絕望的白色,他說道:「你跟我上去。」然後他示意楊業業浩在這裡等待並冷靜一會,便帶陳叔上去。
當楊業桓帶著陳叔進入自己家中時,那道大門仍然開著。
「這‥‥」陳叔這時臉色變得極為蒼白,在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但是卻不是屬於魚類的腥味那種。
陳叔突然跑進那個開著的大門之內,楊業桓發現之時,正想喊停他,卻已經太遲了。
那房間中可是遍佈著密密麻麻的黃蟻啊!
可是,陳叔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好像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楊業桓也急急地走進房間,眼前的一幕令他大感震驚。
黃蟻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床上那兩具血淋淋的屍體。屍體表面遍佈了一層油份,好像浸過食油一樣的油膩,反射著那微弱的燈光。陳叔掩著鼻,走近屍體,隨便摸了一摸,道:「死了‥‥」他就像電視中那些的法醫官,隨便摸一摸,就能夠判斷是否生還。
楊業平靜地看著床上那兩具屍體,看似平靜得沒有為此事泛起一絲漣漪,但是那憤怒到不斷顫抖著的右拳,卻出賣了他的內心。
「不能哭!」楊業咬緊牙關,自己在這刻絕對不能崩潰的。
「這情況‥‥」陳叔雙眉緊皺,神色凝重,看著在床上的兩具屍體,喃喃道:「屍體到處都有被撕咬的痕跡,臉則像是被爆炸波及‥‥還有腹部的傷口‥‥」說著,他還彎下腰,朝著那位置摸去。
「應該不是被利器所傷,邊緣位置不完整,凹陷,‥‥」說罷,他縮回右手,但手指上已經沾了一層厚厚的油脂,忙抹在身上,眼睛變得茫然,好像想起往事似般,喃喃地道:「沒可能‥‥」
「你‥‥」楊業桓愕然地看著陳叔,聽著他的解釋,好像就是一個專家一樣。後者滿臉凝重,認真地道:「你確定你剛才看到很多的黃蟻嗎?」
楊業桓重重地點頭。
陳叔踏前一步,以更為嚴厲的語氣,問:「你肯定?」楊業桓顯然被陳叔的氣勢嚇了一跳,連忙退後一步,再重重地點一點頭。看到楊業桓認真的表情,他好像立即老了幾十歲一樣,身體更見佝僂。
「走吧,恐怕事態已經變得岌岌可危了。」
回到管理處後,兩人發現有很多的救護車,警員亦把這裡嚴密封鎖,一個個身穿整套防護衣物的人員紛紛走上樓梯。楊業桓和陳叔走到楊業浩旁邊,拍拍他的肩,可是楊業浩沒有理會他,跪坐於地,把頭深深地埋在兩腳之間。
「我跟你們說個故事吧。」陳叔深吸一口氣,試圖喚醒那沉睡的記憶。
「我曾經在內地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我是一條落後小村落的一個義工醫生,那條村落大約有幾千人。在那裡我認識了我妻子,誕下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呢,如果他們還在世,應該比你們大。」他比比手指,微微一笑,可是這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
「但是,在我四十歲的那年,村民發現了一個遺跡,在裡面我們發現了很多玉器和金飾,他們開心極了。可是,在這個遺跡之內,有很多奇怪的灰色石頭。而我檢查過,那應該是一種螞蟻的化石,數量極多,大約有萬多顆。所以我們沒有為意。直到我們再次進入遺跡的時候,發現這些螞蟻化石全都不見了‥‥」
「自此,村內不斷發生村民離奇死亡的事件,那些死者的模樣和你父母一樣。最後,我們發現那些螞蟻竟然以我們人類的身體為寄體,繁殖後代。當我們發現了這事之後,立即向當權人仕和組織匯報,並且立即收拾東西離開。可惜太遲了。那些黃蟻好像知道我們跟別人說出牠們的事,在蟻后的指揮之下發動的總攻勢‥‥」
「在一天晚上,所有人被牠們殺掉,以他們的身體為寄體以繁殖後代,而整條村,只有我一個跑了出來‥‥」
「沒有親身經歷過,絕對不能想像到近萬隻螞蟻洶湧而來的情景‥‥」
回想起當初的情景,陳叔的雙眸也是被濃濃的驚駭包著著,幾滴汗水在其額上滴下。
「我偷渡到香港,用了十多年的時間,才把當初的事淡化。之後一直沒有相關消息,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但是現在‥‥」
陳叔深深地看了楊業桓一眼,後者雙眉緊皺,好像在深思什麼一樣。
「你說是發現了一個遺跡‥‥」楊業桓說道,陳叔卻打斷他,接著道:「沒錯,我們用炸藥炸開了那道遺跡的大門。」
「如果螞蟻是從遺跡中走出來的話‥‥你的意思是‥‥」
楊業桓想到這裡,失聲道:「你的意思是‥‥在香港也有一個遺跡?」
等等,遺跡?難道是那天的那個地洞?
但是裡面沒有陳叔說的灰色石頭啊!
想到這裡,楊業桓的臉「唰」一聲變得剎白。
這時,一個警員走到三人旁邊,問道:「你們就是楊業桓,楊業浩和陳二吧?」
楊業桓,點一點頭,道:「嗯。」
那個警員也點一點頭,道:「麻煩你們跟我們回警署協助調查。」
楊業桓扶起了楊業浩,跟著警員走去,陳二見狀,連忙跟上。可是他好像感覺有一人在背後注視著自己,他轉過頭,可是卻沒有發現什麼。撓撓頭後,連忙跟上其他人的步伐。
只見在管理處的暗角,一隻黃蟻看著三人走去的方向,觸鬚微晃,轉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