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不出的信: 第２２封—生日快樂。

「這香檳還可以嗎？是桃子口味的。」高希拿著玻璃杯，看著我。

「還不錯啦。你怎麼會買香檳？」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喝香檳，老實說，真的不錯喝。因為是桃子口味吧？所以一向對酒精有點抗拒的我，也可以接受，而且感覺跟喝汽水的分別不大。

「因為是平安夜嘛，這種節日當然要有香檳跟蛋糕囉！」他嘴角抹起了一絲微笑，舉起玻璃杯輕輕碰了碰我正拿著的卡通塑膠杯，發出一下不太對調的碰撞聲。

「等我一下。」我放下手上的卡通塑膠杯，轉身向廚房走去。

他真的是這樣想嗎？那笑容明明就很牽強。





我跑到廚房，連燈都懶得開，快速地打開冰箱，把蛋糕拿了出來，再次插上蠟燭。

心裡只想盡快把蛋糕送到他眼前。

然而也被聰明的他發現了。

「妳幹嗎躲在廚房？」高希看到我久久沒回客廳，來到廚房的門前。

我正背著他，蛋糕就放在我眼前的桌上。





「生日快樂。」我轉身，微笑著，手上正捧著被我動過手腳的蛋糕。

先是看著我，然後他的視線很快轉到在我手上的蛋糕。

此刻，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塊由『平安夜快樂』改成『生日快樂』的白色巧克力牌子。

「這……妳怎麼會知道？」他的視線依然停留在牌子上。

「我不小心看到的，誰叫你把身份證放到照片欄那裡了。」我解釋也不忘吐糟。





他的視線轉向我，怔怔的看著我。
我再次看到他眼眶裡的淚水。
當他察覺到快要掉下來的時候，立即轉身，背著我用手背擦了擦臉。

「又被妳看到我的醜態了！我帥帥的形象沒了。」他昂起頭，阻止淚珠從眼裡逃出來，還故意打圓場的說。

「在我眼中，從步出學校的升降機那一刻開始，你就沒甚麼形象可言的好嗎。」我繼續挖苦他。

「謝謝妳。」他向前走了兩步，轉過身微笑著，眼角還有殘餘的淚水。

「謝……謝甚麼啦，這都是你自己買的，我又沒做些甚麼。」看到他那真心微笑，道謝的臉，我有點不知所措，低著頭拿著蛋糕衝到飯桌前背著他。

「這樣，已經足夠了。」他的語氣變哀傷起來。

原來有錢人反而會因為這些小事而滿足嗎？





「你沒事吧？」

「今天算是我從有認知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原來，我也有生日的，真正屬於我自己的生日。」他拿起整瓶香檳舉起就喝。

「這……是怎麼回事？你的家人呢？朋友呢？」我抓著那快被他一口氣喝光的香檳，然而卻制止不了他。

反而，被他抓住我的手，放到他的左邊的胸膛上。
雖然隔著襯衣，但我還是感受到他心臟微微的跳動，那有點發熱的體溫。
噗通噗通，我的心也跟著亂跳起來。

「我也是有心跳的，我也是人來的，我……也是有感覺的，他們怎麼……就可以這樣……」他的臉看起來紅紅的，大概有點醉了吧？

「他們是……？」我想把手縮開，但被他抓得更緊了。





這個時候高希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放下香檳，鬆開手，把手機從褲袋裡掏出來。

「喂……」高希拿起手機，雙腳開始有點站不穩，身體時而左搖，時而右擺。

「森，我今天沒空呢，今年的平安夜沒空陪你了……」聽著他跟電話另一端的對話，才知道原來是森打來的。

「電話給我，我剛好有事找森。」看到有點醉意的高希，我還是找森來陪他回家比較好。

「啊？好吧。」他竟然輕易的把手機給我了。

我偷笑著，接過手機。
原來，帶醉的人好像真的比較笨。
就算是聰明的高希，




也逃不過酒精的摧眠。

＊

「哈囉，楊蕥葵。」森舉起右手，微笑點點頭。

「森，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我抓抓頭說。

終於盼到森來了，因為就在剛剛，高希已經整個睡了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我根本不夠力氣把他抬到沙發上。

「不會麻煩啦，反正從開始認識他，平安夜這天我也會找他出去。」森嘴角微微上揚，垂下眼簾，苦笑著。

「那是……為了幫他慶祝生日？」不對啊，剛剛高希的反應，說得好像沒人理他一樣。說著，我把森領到高希的身旁。

「算是吧，不過男生嘛，兩個男生慶祝生日好像有點……所以每年也是隨便找個藉口跟他出去玩而已。」他慢慢把睡死的高希從地上拉起來，半拉半抱的搬到沙發上。





「怎麼可以在別人家喝成這樣的呢。」森看著動也不動的高希，皺著眉接著說。

「他剛剛……心情好像不太好呢。」我坐到在飯桌旁的椅子上，視線卻落在高希那張睡死的臉上。

「怎麼說呢，生日本來應該是每年最期待的一天吧，而他……我想他應該最討厭這一天了吧。應該說，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可以刪掉這天。不幸的是，除了是生日，這天還是平安夜，人們上街慶祝湊熱鬧，他走在街上彷彿有無數個鬧鈴在提醒他一樣。」森把外套脫了下來，蓋到高希的身上。

「為甚麼要忘記自己的生日？」雖然打聽別人的私事好像很八卦，但我還是衝口而出的問了。

「就是……他大哥竟然是跟他在同一天生日，他……」森注意到桌上的蛋糕，暫時止住了他想說的話。

「這是妳的傑作？」他指著白色巧克力牌子。因為我寫的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所以他一看就知道是後期加工的。

「嗯，是的，我就知道字很醜。」我吐吐舌頭，腼腆地笑了笑。

「難怪他會這樣了。」他又看著那被高希喝得一滴不剩的空瓶子。

「我……做錯甚麼了嗎？」聽到他這樣說，我緊張起來。

「我想沒有吧，這應該是他渴望發生的事情。想起來，我從來都沒真正跟他說過生日快樂，就是怕，觸動到在他心底深處埋藏的自卑感。」

「我可以吃嗎？剛剛其實想找他出去吃飯的。」森指著桌上幾乎沒動過的日式料理。

「可以啊，我也還沒吃呢……一起吃吧。」我把筷子遞給森。

「謝謝喔，那我不客氣了！」森某程度跟高希真的有點像，難怪可以成為好朋友了。

「那……你剛剛說，他跟他大哥在同一天生日，不就更好了嗎？可以一起慶祝啊，不是更高興了嗎？」我嘗試把話題轉回去，一臉不解的看著森。

「一點也不好。」他夾起眼前的三文魚片。

「……為甚麼？」我還是忍不住問了。

「每年他家都會舉行很大的生日派對，場內是掛起他們的名字沒錯，可是，真正的主角從來只有他大哥。請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名人，長子當然是被受巴結的對象了，每個人幾乎都只會關心他大哥，就連他爸媽也是如此……」森把另一瓶香檳打開，隨便倒進桌上的卡通塑膠杯內。

「那……是我喝過的……」來不及阻止，他已把杯子拿起放到嘴邊。

「啊？是嗎？沒關係吧。」他停下數秒，又繼續喝了起來。

「那他今天不用出席嗎？」我又追問下去。

「嗯，就在我認識他的那一年，他跟爸媽說不會再出席生日派對了，現在派對上的掛牌就只剩下他大哥的名字。然後，他就更加被無視了。很可笑是吧？在學校是風頭人物的高希，在家裡被無視，就像閒人一樣。」很快桌上的食物已被森一掃而空。

「……這。」聽到這裡，我也不知道該說些甚麼，只是偷偷看了睡死的高希一眼。

「傻瓜，不用擔心，他可是很堅強的。至少，在別人面前是這樣。」看到我目光呆滯看著前方的反應，森拍了拍我的頭說。

「嗯，你快把他帶回家吧。」我看著森，把原本蓋在高希身上的外套拿起。

「起床了！我可是背不起你。」森穿好外套後，把高希拍醒，慢慢把他扶起來。

然後，森好不容易把高希帶到他家。
也有聽我的話，打了通電話給我，好讓我安心。

＊＊＊

『我也是有心跳的，我也是人來的，我……也是有感覺的……』

我回到房間，
想著高希那醉後的說話，
心裡一陣酸。

真的是這樣嗎？

高希是很聰明，很厲害沒錯。
但我想，在這段歲月裡，令他那透明的鋼盔不斷加厚，
也不斷被侵蝕，
可惜，加厚的速度永遠趕不上侵蝕的速度，
終歸，破了一個大洞，
而那個洞就在左邊的胸口上。




我看著我那沾血的手心，眼睛微微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