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邶風·擊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後
在另一邊廂,丈夫同樣是憂心忡忡。衛國同一年內兩次對鄭國輕啟戰釁,合四國之力也不能在鄭國身上討到任何便宜,可想而知兩國實力相差有多遠。他親身體會過鄭軍的實力,若果鄭國打算報復,以衛國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抵抗得到。覆巢之下無完卵,更何況丈夫是邊境前線的士兵,一旦開戰必定會首當其衝。 他並不是因為怕死而憂心,而是因為他害怕自己無法遵守約定,不能活著回去見妻子!若他戰死了,那麼妻子怎麼辦?妻子已經為他吃了不少苦,所以他更加不能讓她傷心!丈夫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祈禱,祈求上天讓他可以遵守約定。 丈夫的擔憂不幸成真。次年四月,鄭國為報復各國兵圍東門,於是首先出兵入侵衛國。戍守邊境的衛國兵隊立即迎戰,兩軍於相遇於林下地區。雖然衛軍頑強作戰,但最終還是敵不過鄭軍而敗退。此戰,衛軍失去的戰馬和戰車不計其數,傷亡頗為慘重,而丈夫也身受數創。 衛軍殘部退守至不知名的山上,為了拖住鄭軍,讓衛國有時間集結兵力和尋求支援,他們不能撤退。這晚,鄭軍正在山下紮營,所有下山的路全都被堵死。衛軍士兵心裡都很清楚,明日便是最後一戰,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丈夫看著妻子的玉佩,已經知道自己無法跟她同偕共老。他想到自己一個小人物,無法掌握到自己的命運,連與妻子的約定也不能遵守,一時悲慟不已,放聲歌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這首有感而發的哀歌,記下丈夫與妻子訣別後的經歷,也道盡了對妻子的思念和愧疚。周遭的士兵有很多也同樣是被強徵而來,身同感受的士兵們聽著聽著,熱淚已經如雨而下。士兵們紛紛跟著和唱,悲慟的歌聲一時傳遍整個軍營,良久未休。 破曉時份,戰鼓咚咚。 山下的鄭軍開始進攻衛軍營地,丈夫和其他士兵在臨時搭建的防禦工事後方不斷放箭和投擲大石。鄭軍士兵舉著盾牌掩護匍匐前進,但有很多都被丈夫的箭從盾牌之間的縫隙中穿入射殺。鄭軍被居高臨下的衛軍殺傷頗多,一時之間無法攻入。 可是,鄭軍隨即增派兵力強行攻山,衛軍的矢石射入敵軍陣中如同投石入海,無法阻擋鄭軍潮水般的攻勢。簡陋的防禦工事很快就被鄭軍突破,然後魚貫而入。丈夫射殺數個企圖接近的敵人後也要丟下弓箭,抽出青銅劍與蜂擁而上的敵人展開肉搏戰。 在鄭軍攻入衛軍陣地後,形勢急轉直下。敵人源源不絕地增援,而衛軍的傷亡越來越大。丈夫此時正苦苦支撐,他身邊的戰友大部份都陣亡,他一個同時面對數個敵人,一名鄭兵的長矛朝丈夫胸口突刺,他堪堪避開後又勉強以劍格擋另一支長矛,已經多處受傷的他體力快將耗盡。 一柄長劍突然從丈夫的背部刺入,他只見到自己的胸前露出一截血紅的劍尖,其他長矛在此時也紛紛刺入他的身體……長劍抽出,丈夫隨即倒下。鄭軍繼續追殺其他殘餘衛軍,沒人再理會這個奄奄一息的無名士兵。 「玉佩…玉佩呢……」氣若游絲的丈夫這時還在擔心玉佩有沒有遺失,他吃力地挪起手,忍著劇痛伸入被劍矛刺穿了很多個血窟窿的戰袍裡摸索著,握住了玉佩才放心下來。丈夫忽然覺得眼皮如有千斤重,隨著眼睛慢慢闔上,身體的劇痛、傷者的呻吟聲、士兵的喊殺聲似乎已逐漸遠離,只有一股暖流從玉佩緩緩傳來。 轉瞬間,他看見一間熟悉的破舊小屋,那是他的家!丈夫按捺著激動的心情,輕輕地推開門。正在專心針織的妻子回過頭來,又驚又喜地看著丈夫,淚水不斷在眼眶打轉,一時說不出話。過了半晌,她才哽咽道:「相公…相公…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他上前握著她雙手,柔聲道:「娘子,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相公以後都不會再離開你的,絕對不會!」 即使到了戰死那刻,他仍然沒有忘記和妻子的約定,手中還緊緊握著她的玉佩。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丈夫陣亡已有一年,妻子對他的死訊絲毫不知,每天依然痴痴地等待丈夫歸來。自從丈夫從軍後,她的日子過得很拮据,只好靠替富有人家縫製皮草、修補華衣錦裳過活。如果她賣掉丈夫留下的幾塊狐皮,生活會過得輕鬆得多。可是她不肯,她將狐皮縫成大衣,讓久戍未歸的丈夫一回來就有新衣可穿。只要丈夫能夠平安無事歸來,她活得再苦也不怕! 在妻子還在等著不可能回來的丈夫時,丈夫在軍營吟唱的詩歌已被數個倖存的士兵逐漸傳開,在衛國民間廣泛流傳。有一天,妻子無意中聽到這首因為她而出現的歌,她深深被歌詞所感動,接著她又倏地想起了丈夫。 丈夫在訣別前和她的約定,還有那份家書提及的全部都在這首歌裡!妻子驀然發現,歌詞所說的就是她相公!她不顧一切地四處找尋曾聽過這首歌的人,經過鍥而不捨的追問後,她終於知道這歌是從一支戍邊部隊裡開始傳唱,是一支已經全軍覆沒的部隊…… 數天後,就在妻子目送丈夫離去的那座山丘上,有人發現她已經自刎而死,在她身旁的那卷已被翻得有點破舊的竹簡家書上多了兩行新字:不能人間共偕老,但願黃泉長廝守。
真正的愛情,可以跨越世間一切障礙。貧富、距離、時間、甚至是生死,也無法阻隔兩顆已經融為一體的心。正正是因為這歌訴說著這種至死不渝的愛,所以才能夠在成千上萬首詩歌中被選入詩經,成為萬世經典、千古傳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