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牽 70x: 那個他，還是他 - 04
又是 70x ，日南拿著飛單，心裡浮起不安的念頭。他想起 HL8354 ，也想起在翠屏裡叫喚自己舊名字的男生。聽說他叫藍信孝，是 70x 的後備車長。他並沒有見過這個男生，而記憶中也沒有男生的存在。
然後就是 8354 。他想起在車裡看見的身影，還有手機裡，少女被的士撞斃的新聞截圖。日南不相信靈異之事，但每每憶起 8354 ，他卻希望自己所見的是真事。
他拿著飛單，從 9314 中走出，可怕地，後車 8354 已經追上。
「明哥，後天去吃放題嗎？」
阿信從 8354 裡衝下來，完全無視站在站長室外的日南。日南吸口氣，眼睛不禁向 8354 望去。眼利的阿信瞄到日南還在旁邊，他沒理會日南，反之轉向挨在站長室另一端的男人，「阿宏！你要去嗎？」
「甚麼？你們歡迎我這個非九巴車長嗎？」阿宏嘻嘻一笑，但在望見日南後，他裝吃驚的打量日南好一會，再問準備下班的明哥，「明哥，他是今天的後備？」
「啊，他是日南，這陣子都來 70x 幫忙。」明哥看著日南笑了笑，「明天他還是 70x 4 車，阿信你也別給他這麼多壓力啊！」
「我才沒有！」阿信在站長室外大叫，他又跑回 8354 裡收拾東西。
這時日南離開站長室，而阿宏則靠近日南。他向日南投以好奇的眼光，再用不確定的語氣問，「…蔣書彥？」
「你認錯人了吧。」直接了當，好像已經有心理準備阿宏會這樣問。
「沒理由的，明明你就是書彥。」他拉過日南的領，但手立時被日南打甩。但阿宏沒放棄，繼續握著日南的手腕。
「我不懂你，你別碰我。」日南用兇的語氣，企圖令阿宏停止追問。
HL8354 ，月媚。
空間彷彿靜止，耳窩迴盪盡是那架車的車牌，和她的名字。阿宏嘴裡說出這兩組詞語，再盯著日南的瞳孔。日南愣住，緊握的手頓時放鬆，眼神閃出不相信的感情。阿宏清楚日南內心動搖了，再繼續追擊，「李日南，不，我的朋友，蔣書彥， HL8354 就是張月媚。」
他看見日南眼神越發錯愕，也沒有說出話。阿宏姆指一指 8354 ，「沒告訴你，我本來就『看得見』。你可以不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
「…月媚…」
日南退後一步，他用猶如喝醉的步伐撞上石柱上。他的眼睛看著 8354 ，卻又轉眼矇糊。阿宏沒再進逼，他輕嘆口氣，繼而轉身。
「那些事，你就自己解決吧。」
巴士公司是一間永遠沒有秘密的公司。只要有其中一個車長聽說過，秘密，很快就傳遍四廠。
李日南是蔣書彥這件事，在各個廠份風風火火地傳著。有同事直說他就是蔣書彥，但他全部否認。本人的否認無疑是一刀把所有流言止息，令其他人也不敢在他人前明言。
日南站在上水廣場的天橋裡，遠遠地看著泊在 70x 車坑的 8354 。
他沒走過去，也不敢走過去。
不知道月媚當年看著自己時，是否擁有同樣心情？他想起阿宏跟自己說的話，HL8354 就是張月媚。湊合自己讓 8354 撞車前的影像，那麼阿宏說的話完全不無緣因。
人鬼殊途。他這樣想，但握著天橋邊沿的手越發收緊。
他看著一個後備跳上 8354 ，車子緩緩駛離總站。他沮喪地目送 8354 離去，正要轉頭坐火車之際，橋下傳來行人的尖叫聲，還有響亮的撞擊聲。日南立時四處張望，剛駛出總站的 8354 ，車頭卡在行人過路處的路駁上，差點撞上交通燈。
在 8354 的前門衝出一個男人，他衣衫襤褸，一整個瘋人模樣。有幾個乘客也跟著衝出巴士，然後把那個男人按倒。
日南匆匆跑向 8354 ，好幾個在總站閒聊的車長，也急忙跑出幫手。
他的耳窩無法聽進任何聲音，只有心跳聲萬馬奔騰。他手心冒汗，跑動的雙腿繃緊得不像話下。這時，一陣強光影入眼簾，一架急剎的的士在身旁停下。的士司機在車廂探頭出來，指著日南大罵，「想死別衝出馬路！想搞死我嗎？」
日南慌張得說不出話，他呆住讓的士一邊罵他一邊駛走，再衝到 8354 前。
8354 在交通燈前停下，但安全島的燈卻被撞倒。危險警告燈一閃一閃，連同一聲聲滴答滴答的告示音， 8354 就這樣欄住兩條行車線。在路邊有個躺在地上的男人，他被幾個乘客按倒，而車長側坐在路旁，難受的摸著頸項喘氣。
上水廣場總站的車長也跑來，其中一個是阿信。
「是 8354 …」剛好和大少二少打完羽毛球後路經總站，阿信才跟其他車長聊了幾句，便聽到巨響。
沒想過是 8354 。
他看著便服裝的日南，知道那天阿宏跟他的對話，成功起了作用。
「還沒叫稽查嗎？現在幫你打電話啊！」熱心的車長們關心那個受襲的 70x 後備，而打開前門的 8354 ，如今還被涼著。
阿信也關心那個可憐被打的車長，然後，他看著日南偷偷走上 8354 。在眾人都留意著地上被制服的男人和車長時，日南的動作並不明顯。
「…他想幹甚麼？」
阿信呢喃著。
8354 上空無一人，只有引擎聲和告示音不斷響著。日南仔細地看過每一個位置，一點發現也沒有。明明那天看見的絕對是月媚，但這刻卻甚麼也沒有。他沮喪地坐在車尾，抱頭遮掩快要溢出眼眶的淚。
一切來得太遲了。
日南想起當年年少無知，決定行不法勾當，運輸毒品、走私貨、受保護動物，意圖賺取快錢。後來，錢是多了，但危險越來越高。漸漸地，他慢慢少接受這些勾當，並當起巴士車長來。好幾次大佬叫日南幫忙，他也只是亂說一些屁話，然後推卻對方。
後來，月媚便出現了，在他準備為大佬做最後一次不法勾當：偷運為數不少的冰毒到日本。為了不沾污自己的手，日南出價，找來幾個急要錢的小伙子，為他運毒。
好景不常，人總會在洗心革面之時永不超生。
在日南將貨物交給小伙子後第二天，他收到兄弟的短訊。貨落在姥姥手上，而且大佬已經知道了。姥姥視大佬為眼中釘，作為大佬準退役頭馬，日南也是她要剷除的目標。
本來大佬要日南親自托運，但日南將所有步驟外判，令大佬損失一筆大生意。兄弟警告他，要不立刻逃走，要不就死在大佬手上。日南驚愣又害怕，他沒想過為大佬出生入死，但最後的失敗卻引致自己步向死亡。
他踏出 HL8354 ，把車交給阿基，便回到九龍灣廠。交出一筆即時離職金後，日南立刻買了單程機票，飛向加拿大。
但日南並不知道，他這個舉動，令自己和月媚天人相隔。
他到達加拿大，躲了兩年，直到大佬和姥姥交鋒兩敗俱傷，社團解散後，他才買下第一部智能電話 iPhone ，並以真面目示人。然而，蔣書彥這個名字背負太多罪惡，他不忍直視這個名字，便改成「李日南」。
日南在網上努力尋找他和月媚的共同記憶—— HL8354 。他想起自己離港時，最後一架駕的巴士，同時，也是最愛的巴士時，他總想起月媚。
不知道她怎麼了，日南這樣想。接著，他在遇而的情況下，搜到一宗交通意外。
『少女追巴士慘死』
因為巴士兩字，他停下滑動手機。
然後，他不自覺地流淚。他的手在抖，止不住的痛苦從內心湧出。他雙手握緊手機，發現自己全身控制不住地抖。
這是一個難以接受的現實。
日南把手機上看過的新聞都刪除，再把自己困在家裡，瘋狂地傷春悲秋。他不吃飯，不打理自己，直到一個從前的舊識找上門，並著他回香港打理大佬的後事時，他才意識自己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社團都解散了，大嫂也不想再吃這行飯，回去吧，書彥。』
舊識看見日南糟糕的情況，出動大嫂勸告他重新振作。然而外人從不知道，日南的心傷是所謂何事。得到關心的日南，再次返回香港。沒手藝的他為了生活，也為了懷緬往昔日子，便重投巴士行業。
直到重遇 8354 ，並看見一個像月媚的鬼影後，他發現，仍從來無法放下過去的一切。他失控， 8354 撞上交通燈。
就像這一次， 8354 差點再次撞上交通燈。
危險告示燈使舊打亮，連帶平穩的警告音答答響著。日南在清冷的車廂裡掩臉，年少氣盛所犯下的錯啊。連帶一個好女生為自己而死，日南擦去眼淚，在雙手中抬頭，「月媚…」
他叫著月媚，希望那個消失了的人給他一個回應。
哪管是一個微小的回應。
「…我愛妳…我真的愛妳…但沒想過妳會變成這樣…」日南哭得臉容扭曲，眼鏡被水氣掩沒。
一陣氣泡卻在矇朧的鏡片下升起。
日南立時抬起頭。
一個臉無表情的少女站在日南眼前，兩行淚劃過她蒼白的臉。
是月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