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命運那裡回來後,我錯過了幾年時間。

命運是什麼?就是一個位於彼岸的大光球。

雖說是光球,卻沒有刺眼的感覺,看著它只會感到眼前白茫茫一片。

用人話一點的方式來說,它就是處理靈魂世界的cpu吧。是由誰創造的,是按照什麼程序運行的,我通通都未能掌握。

因為放不低心渝的緣故,我在死後向命運提出要求,成為了任期最少五百年的導領。





彼岸的時間流逝和現世不同,幸運的是我從彼岸出來後,現世只過了數年。

聽一些前輩說,曾經有人和我一樣,因為意外逝世,亦為了所愛之人成為導領,卻在出來的時候錯過整個世紀,結果到現在還在白做這個工作。

我真的很幸運。

因為生前某種羈絆的關係,心渝不但能看見我,我還能和她溝通,陪她一輩子。

可是我最大的願望,還未找到實踐的方法。





我的工作性質是找到剛死去的靈魂,用導領的專屬戒指和靈魂定下連結,盡量幫其完成心願、給其一點時間去和生前最重要的人道別,讓其以最安心的姿態走到彼岸。

導領會負責替現世的靈魂開一道前往彼岸的門,在那裡靈魂會等候命運的發落,一切按公平的方式進行。

自殺的人則不一樣,為懲罰自殺者,命運定下了五條法則。

一:自殺死的人死後不會知道自己已經死亡。
二:自殺死的人會失去所有生前和他相熟的人的記憶。
三:自殺死的靈魂會跟隨著當刻最想念他的人。
四:當其中一個最想念他的人死亡時,自殺的靈魂會立刻知道自己死亡,重新獲得生前所有記憶。




五:在那個最想念他的人死亡的時候,自殺的靈魂會馬上被扯往彼岸,不能夠和那個剛死去的靈魂相聚。

這五條法則是我成為導領一刻被灌進腦袋的概念。

你以為靈魂到達彼岸後還有機會相遇?

的確,機會是有的,大概就是兩隻螞蟻被分別放在南北極然後再遇上的概率吧。

所以,自殺死的人只能一邊重溫死後那些人對自己的掛念,一邊懊惱自己自殺的決定。

說回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在心渝死後,和她一起投胎,一起經歷下一世。

可是,先不說我還未能找到和她一起投胎到同一個時空的方法,在她死後,還需要等我四百多年,我沒辦法讓一個死去靈魂在現世逗留這麼久的時間,這有違我的工作性質,即是違規。

而且,她更加不可能在彼岸逗留四百多年的時間,先不說那裡的四百多年不等於現世的四百多年,她到達彼岸後,命運很快便會開始審判她的一生,再決定她的去向。





難道,我就只可以和她經歷這個看得見但觸不到的一世嗎?

心渝為我放棄了太多太多……即使她看得見我,別人卻不能。

為了我,她背負家人的壓力,背負親朋戚友的責備,一直一直堅持單身。

雖然我不喜歡那個晉傑,但有時候我寧可心渝度過平凡人的一生,真真正正談一場戀愛……

而不是和我這個沒溫度的靈魂廝守一輩子。

我連擁抱她這樣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淅淅!你又諗嗰樣嘢呀?」心渝鼓起腮子對著我說。





今年我們二十七歲,不,是她二十七歲,我還停留在那個死去時的十九歲階段。

二十七歲的她一早已經是適婚年齡,先不說那個毅力非凡的晉傑,這些年來她身邊的追求者簡直多到……多到我都不記得到底有多少……

心渝的性格不會和追求者劃清界線,卻會巧妙地用一種「只會是朋友」的態度對待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勇氣單刀直入告白的,多年來只有晉傑和其他數人。

遇著告白的時候,心渝便會直接回絕,不留一絲機會。

唉……

「你真係唔應承晉傑?咁多年,我睇得出佢對你係真心。」我再一次說出這話,縱然心會痛,我還是希望心渝能得到平凡人的幸福。

「黎淅言!你試下再講!」





「嗯……唔講唔講……」每次遇到她這麼堅決的回絕,我總會有點甜絲絲的感覺,不過很快就會被失落掩蓋。

我是連握著她的手都做不到的靈體而已。

「下個禮拜詩雨婚禮,你話我著咩衫去好?」

心渝口中的詩雨,就是我們的中學同學丘詩雨。

「呢件?莊重得嚟又唔會喧賓奪主……唔係唔係……你就算街坊look都會搶晒fo,不如唔好去啦!」

「點解咁多年你都咁口花嘅?」

「我淨係對你口花架咋!」我解釋。





「因為淨係得我見到你呀嘛!」

「唔係,係因為我鍾意你。」

「你又嚟啦!」她用手指在虛空中,即是我額頭的位置彈了一下,然後抿嘴一笑。

「我真係鍾意你。」這次我用極其認真的口吻說。

「知道知道~」心渝甜絲絲地哼著歌,看來心情很好。

我沒什麼可以給她,唯有用言語讓她感受到我的愛。

即使是已經死了,即使是再過數百年數千年,我的心都只會向著你一人。

我想讓她感受到。

「就揀呢件啦!」心渝最後採納了我的意見,試穿那件米白色的連身禮服。

詩雨也算是個美人,穿起婚紗一定美若天仙。

可是當心渝要出席的時候,詩雨便註定不能豔壓全場,可惜,可惜。

我並不是因為那個是心渝才這樣誇她,她是真的很美很美。

二十七歲了,在年月的洗禮下,她增添了一份女人味。如果那個位於彼岸的命運大光球真的是公平審判每一個靈魂,那麼心渝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才讓她今世有著此般美貌。

這個樣子,我一輩子都不會看膩。

「我仲以為詩雨同澄渢一定會係一對添……」心渝有點歎息地說。

「我都以為係……中學嗰陣雖然個個都當佢哋係由細玩到大,但都唔難察覺佢哋之間有啲嘢。」

「可惜吖,我聽講後嚟詩雨屋企出咗事,係子華一直陪住佢,所以就揀咗子華。不過之後就唔知點解同子華分咗手,再之後收到佢嘅消息,已經係結婚……」

心渝口中的子華,是我中學時的死黨。

我、他、阿軒、家樂……還有那個晉傑,因為籃球打得出色的關係,都是學妹的尖叫對象。

在此再三澄清一下,晉傑那傢伙是姓晉名傑,我才不會叫他叫得那麼親切。

「有時候,自己最愛嘅人反而未必可以係同自己行一世嘅人……」我淡淡然地說。

「所以我好好彩。」心渝說。

「點解?」

「因為我可以。」她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容。

靈體不會面紅、不會心跳、不會冒汗……但此時此刻,我對這些感覺的記憶都襲擊著我腦袋。

心渝,被你喜歡上,是我最大的成就。

數天後,我跟著心渝來到詩雨的婚禮,見回不少舊同學。

阿軒和靜宜在台上演奏著,同時散發出一種情投意合的氛圍。

他們會是一個好故事嗎?

由於我死後先是被縛在原地,其後成為了一個女孩的背後靈,所以一直都未有機會見到他們。

聽心渝說,在我的喪禮上,我的兄弟們都哭得不似人型,只可惜我沒辦法和他們溝通,亦堅持不讓心渝為我傳話。

默默地為他們送上祝福,便已足夠。

這條生和死的界線,實在不宜越過太多。

「心渝!好耐無見喇!近排點呀!」打招呼的是子華,他剛剛和澄渢寒暄完數句。

多年不見,身型又胖了一點。

「唔錯呀!你呢?」

「無呀,做高級文員囉!悶係悶啲,不過穩定囉,邊似得你哋咁有出色!哈哈!」子華爽朗地說。

從中學時候開始,子華便是不拘小節,豪邁粗獷的男子漢,想不到如今情況更甚,變得「佬味」四射。

真懷念他帶有肥肉的肚腩觸感呢……

「唔見家樂嘅?」心渝幫我問出了我的疑問,我和她果然心靈相通。

「喺天上面!」

「吓?」我和心渝異口同聲。

「佢飛機師嚟架嘛,哈哈哈!」

「唔好笑!」我和心渝再次異口同聲。

「歡迎大家嚟到海丘聯婚……」台上司儀開始講話,象徵今晚婚宴正式開始。

婚宴上,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澄渢搶婚了。

詩雨初頭哭得梨花帶雨,我和心渝都以為她會答應。

可是我們都猜錯。

詩雨走到台上,狠狠地回絕了他。

導致往後的一連串事件。

澄渢和詩雨的故事更加令我感受到命運的殘酷。

那個看似毫無害處的大光球會這樣算計一對情侶嗎?我無從稽考。

明明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小錯誤累積,便導致事情覆水難收。

他們的故事我愛莫能助,但卻使我更珍惜和心渝之間的相處。

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未來會以一種怎麼的方式到訪,亦不會知道命運會給出怎樣的考驗。

能夠做到的,就只有把握目前,做不會令自己後悔的決定。

明明是最簡單的道理,但又有多少人做得到?

世人總是要用最迂迴的方式,尋求最簡單的真理。

「心渝……」

「你試下再叫我接受邊個邊個吖嗱!」她拿起正在炒菜的鑊剷對著我。

「唔係……我以後都唔會。」

「係至好講!」

「心渝……」

「嗯?」

「心渝……」

「講啦,你阻住我煮飯呀。」

「心渝……」這次我湊到她耳邊細聲說出三個字。

「嗯,我都係!」她回過頭來,笑得像極了那年我們偷放的煙花。

我愛她、她愛我。

這樣便足夠,

足夠我細味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