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後,距離晨光來臨剩餘最後三十分鐘。

嗄嗄。

嗄嗄!

快到了,快要到了!

此時,血跡斑斑的包皮背著橄欖在一個充滿草青氣味,空氣濕潤的山洞不斷往前走。





失去意識的橄欖伏在包皮背上,已在彌留邊緣,氣息弱不可聞,像一把隨時熄滅的火炬。

包皮臉上青筋暴現,氣喘吁吁,豆大的汗珠在沿途兩壁的火把照耀下清晰可見。縱身懷千斤神力,仍然舉步維艱,布鞋已磨蝕,赤足落地,留下一個個鮮血淋漓的腳印。

看包皮這副慘相,彷彿這雙腿已跑了世界一週似的.......

噢,世界一週嗎?

在人間的認知裡,地球周長大約四萬公里,一個超屌,超誇張的數字。不過對包皮來說,在人間跑四萬公里大概比現在這「一公里」輕鬆得多。





沒錯,是一公里。

這是重力百倍,不能禦空而行,只靠一雙腿和意志力的一公里。

而且,這是比登上煉心塔更為痛苦,更艱鉅的一公里。

同時,這一公里是生與死的界線。

只有在晨光閃耀大地之前,衝過那一條無形的終點線,背上的橄欖才有一線生機,跨過天人永隔鬼門關........





骨頭吱吱作響,包皮意識模糊,雙膝一沉便要跪下來。

他低吼一聲,用力咬破乾燥的嘴唇,好讓自己保持清醒,用力撐起不聽使的身軀,繼續前行。

「I .......was born to love you........」

「With every single beat of my life........」

「Yes........」

「I was born .........to take care of you!」

「Every single day of my life.........」

「橄欖,你要頂住.......我一定會帶你返去。」





要是這雙腿走斷了,就用雙手往前爬。即使要用爬的,都絕對不能停下來!

絕對!絕對!

這是包皮唯一的念頭。



畫面回到半日前,渾身濕透的包皮抱住快要體溫漸散的橄欖,手捂住她流血不止的傷口,仰天狂嚎。

大雨滂沱,他儼如一隻負傷野獸,悲絕的叫聲傳遍整片空間,無情的雨聲成為唯一的配樂。

「叫完未?呢套唔係《地獄系列》嘅垃情煽情小說。呢個巨乳精靈就算未死,都俾你嘈到魂飛魄散。」祝融忽然傳音。





包皮猛然一震:「未死?!」

「喔喔,不過都差唔多。若非精靈族本來生命力特別強,剛才源魔最後一擊已經直接命殞。」

「點做先可以救到橄欖?我咩都可以做!」包皮焦急道。

「老夫確有辦法。不過嘛小子,凡事總有代價。代價比你想像大。」

「我重有咩可以失去?」包皮反問。

「首先,若要救活你懷中嘅巨乳精靈,你就必定趕唔切離開聖地。下一次大門開啓係百年之後。」

外間百年,聖地千年!

要救橄欖,意味包皮將會困於這個鳥不生蛋的聖地一千年。





「繼續。」包皮不假思索,讓祝融說下去。

顯然,棄橄欖而去,從來都不在包皮的選項之中。

祝融熟悉包皮的個性,所以也不感意外,繼續說下去。

「第二,要續命就要用上沙耶·文勞嘅羽戒。此戒乃精靈寶戒,內有乾坤。若對羽戒灌輸精靈之力,呢個小女生可延長三兩個小時嘅壽命。不過聖地唯一嘅精靈已經喺你懷中.........」

包皮聽到這裡,登時臉如死灰,希望再度被打沉。

「又不過,」祝融捋鬚,挑眉笑道。

包皮嘴角抽搐,恨不得痛打這個總愛賣關子的老頭一身。當然他沒有勇氣,亦無能力罷了。





「老夫交遊廣闊,總有能夠穿越空間,而且擁有精靈力量嘅主神。如果呢位主神出手相助,再加上精靈寶戒,勉強爭取足夠時間。」

「之後要點做?」包皮問。

「主神力量、精靈寶戒........最後需要到火葫一族尋火葫聖酒。」

火葫一族還有火葫聖酒?包皮來不及追問,祝融已分出一縷火焰分身,出現在包皮身前,開始施術,以念傳音。

祝融並沒有說的是,他現在不過是無念火的殘念,此舉讓他元氣大傷,不但加快消逝的速度,而且沒有十年八載的功夫都絕對回復不了。

術式完成之時,祝融長吁一口濁氣。

「提醒你,呢位主神生性乖戾,願唔願意出手幫你,老夫管唔到。」

「至於你願唔願意求佢,自然又係另一回事。」祝融饒有意味地掃包皮一眼。

忽爾刮起一陣冰寒的冷風,一柄通體墨黑的大鐮憑空出現,鐮刃垂直劃穿空間,撕出一道六呎空間裂縫!

「魔氣?」

包皮凝視映進視線的卷髮俊男,不禁皺眉。

這個男人皮膚白皙,長得妖俊至極,身上散發的魔氣比邪澗子強烈百倍。可是,這陣魔氣雖然霸道無匹,但又跟過去見過的源魔不盡相同。

用一個矛盾的說法,是正大光明的魔氣。

死神艾比一身黑袍,舉重若輕地扛住巨鐮,緩緩步出裂縫,踏在草地上。

有趣的是,死神艾比的神情跟包皮並無二致,如刀削的冷傲臉龐同樣充滿戒心,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鼻子像狗一樣嗅束來嗅去。

「精靈氣息。」

「艾比,唔使兩頭望,你女人唔喺度。」祝融笑道。

艾比......執掌幽冥殿,在源淵界叱咤風雲的死神?!包皮暗驚。

艾比尷尬地清咳兩聲,裝作若無其事,視線一度掃過包皮和橄欖,最後停留在祝融身上,神色霍然凝重起來。

「火神,你老喇。」

祝融緩緩上前,長鬍上的嘴唇微動,說了一句話。包皮看著他們的背影,雖然聽不清祝融的話,但見到艾比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大概猜出一二。

艾比踱步上前上下打量,看得包皮渾身不自在。

「一息尚存,離死不遠呢。原來係精靈與人族混血,嘿。」艾比若有所思。

放眼諸界,今天恐怕無人比他更清楚精靈與人族混血的事了。畢竟,撇開身上的魔血不提,他本來就是精靈與人族的混血呢。

「你有辦法救佢?」

包皮不敢妄撞,可是心裡對源魔的憎恨根深蒂固,還是不由自主攬緊橄欖,與艾比拉開距離。

源魔就是源魔。

「你好討厭我呢,嘿嘿。」

艾比毫不在意,挑眉輕笑道:「無錯,我係源魔。而且係最強大嘅源魔,死喺我手中嘅源神數之不盡。我一隻手指就可以送你同呢個女精靈共赴黃泉。相反,要救返你嘅情人亦不過舉手之勞。」

「你可以?」包皮破口而出。

艾比蹲下來,冷冷地應道:「點解我要幫你?」

「死神執輪迴,命數既盡就應該消失。逆天而行並非好事喔。」

他站起來:「而且,你覺得我似義工嗎?祝融與我雖然係一場朋友,但我亦唔係免費勞工。要我出手,並無不可,只要有報酬就可以。」

包皮激動大叫:「你想要咩?!手手腳腳,甚至我條命都可以!只要我做到,通通都可以。」

「即使我要你弒神,斬一百個源神?」艾比冷笑。

包皮聞言語塞,臉色難看極了。

「放心,嘿嘿。要源神嘅命對我無任何好處。小朋友,你身上有我想要嘅嘢。」

「無念火?」包皮再問。

艾比搖頭:「無念火係你嘅命。我想要嘅......遠遠比你嘅命重要。」

「比命重要?」

「跪低,向我叩頭.......向你最討厭嘅源魔下跪叩頭。」

艾比要的並非包皮的命,而是比之更重要的尊嚴!

包皮聽到艾比的要求,垂頭看著眼前的水窪。雨聲淅瀝,倒影映照出他那猶豫掙扎的臉龐。


他腦海浮現出過去一幕幕悲劇。

父親被赤骨魔勒住喉嚨,碎心慘死;燕千火獨戰源魔,捨命開路,護送他和邱莉莉到源神界;聖地中的萬火院弟子死傷枕藉;燐衣衫不整,瘋瘋癲癲的瑟縮在湖邊的大石旁,......

還有此時生死未卜的橄欖........

這一切都是源魔造成,大仇不共戴天。

源魔惡貫滿盈,盡幹種種不義之事。一直以來付出的努力,不就是為了對付源魔,以雙手彰顯正義嗎?

跪下叩頭,那麼這些年來的努力不就付諸東流嗎?

尊嚴、正義。

神魔各有其道,道乃一種無形的信念。不論信念是善或惡,對任何修煉者來說,道心都絕不可破。

道心動搖,一旦無法想開,將成為心魔,導致種種難以預料的後果。

像包皮現在的情況,一直堅持的信念崩潰,也許終其一生再不能達至祝融的境界。

這正是代價!

「小朋友,考慮成點?毋須勉強,反正死神從來唔會逼人,只有人自動送上門,嘿嘿。」

「嗒嗒,嗒嗒,時間唔等人呢。」

「垂低你自以為高尚嘅情操,向魔中之魔叩首,抑或親眼睇住懷中美人魂斷於此?」艾比咄咄逼人,懾人的黑眸彷彿把包皮看透。

與霸氣橫秋,性情如火的祝融不同,艾比的強勢是冷酷與死寂,不近人情,貫徹勾魂使者的風範。

吊詭的是,祝融負手從旁觀望,懶理包皮哀求的目光,亦沒有插手制止的打算。

沒有人為意到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也沒有猜到這兩個主神的葫蘆裡賣甚麼藥。

就在艾比意欲離去之際,包皮終於作出抉擇。

他將懷中的橄欖輕輕放在地上,然後雙膝跪地,不屈的目光與艾比對上。

「我跪!我叩!求你出手救橄欖。」

說罷,包皮不等艾比回答便叩頭,前額用力砸在泥濘上,濕泥沾臉,難聞的草青味與土壤氣味滲進鼻腔。

砰。

砰。

砰。

包皮咬緊牙關,連叩三個響頭!

此時此刻,再沒有甚麼比跟橄欖的命重要。失去橄欖,一切都沒有意義可言了。

甚麼都可以放棄。

包括尊嚴!

當包皮再次抬頭,前額已鮮血淋漓,夾雜鮮血的髒水流了一臉,瞬間又被雨水沖刷的一乾二淨。

艾比目光深邃地看著包皮,神魔對峙。

「然後,你會繼續斬殺源魔?」

「會。」

「一老一幼都係死蠢。你唔識講大話呃我?如果將來幽冥殿嘅繼承者似你,我就頭痛。」艾比站在橄欖身前。

包皮頓一頓,沉聲道:「頭已過叩過,堂堂死神想出爾反爾?」

「嘿。死神說一不二。」

語畢,艾比修長的手指凌空一點,橄欖腰帶中的精靈寶戒頃刻飛到她嬌軀上的空氣中。

精靈寶戒震動,發出耀目的光芒!

隨著艾比低吟著晦澀難懂的精靈語,一道白銀源芒穿過精靈寶戒,化成一條散發出生命力的項鏈,自動套在橄欖的粉頸上。

艾比像看白痴似的瞧看一臉驚呆的包皮,緩緩站起來。

「下一道晨光照耀大地,你嘅女人就會香消玉殞,到時候回天乏術。能唔能夠及時救到佢,係你嘅事,與我無尤。」

現在是第六個黑夜,距離下一個日出剩下二十小時!

「多謝.....」包皮看著艾比走遠的背影。

「毋須感謝,只係一場交易。」艾比一度停步,饒有意味地說道:「好好牢記你剛才叩頭嘅恥辱。歲月悠悠,不過尋找最重要嘅事物。人、神、魔,亦不離此理。看破通神,不悟者濟。」

包皮呢喃:「我唔明.......」

艾比聞言氣結,莊嚴的表情消失無蹤:「垃圾、廢物!!」

祝融也不禁失笑。

「火神啊火神!你執到囉.........一個蠢鈍如豬嘅繼承者嘿嘿。我尚有事情要忙,靠乙女一個恐怕難以平亂。」艾比與祝融擦身而過。

「連孟乙女都要出手?源淵界發生咩事?七罪柱被奪,莫非........」祝融嗅到不尋常的氣味。

「又係七罪柱?源淵界近年戰亂連連,亦與七罪柱有關,恐怕不久將來必有巨變。我先行一步,你地自便。」

「小朋友,將來再見吧。我有預感,我地好快會再見面,嘿嘿嘿!」

艾比嘿嘿一笑,然後揮動巨鐮,憑空消失在空氣中。



死神艾比消失後,祝融化回火焰,躥回包皮的胸膛中。

包皮把死神艾比的事暫且擱到一邊,抱起橄欖,等待祝融指示。畢竟,他連甚麼是火葫聖酒都不怎清楚。

「小子,精靈寶戒以及主神之力俱備,最後嘅火葫聖酒就喺你身後嘅火葫山之中。事不宜遲,出發吧。」

包皮不敢遲疑,旋即動身前往火葫山。在飛馳往火葫山的途中,祝融終於包皮解釋火葫聖地的秘密.......

早前跟邪澗子大戰,包皮知道火葫山鎮壓住神秘魔器,這片聖地並非想像一般簡單。

不過,這個「不簡單」倒是超乎他的理解範圍了。

眾所週知,火葫聖地這個名字與火神祝融有關。火葫聖地的「火葫」就是祝融永不離身的神器—火葫蘆。

在大家的尋常認知裡,先有火神,後有聖地。

然而,這先後次序倒是弄反了。

火葫聖地的名字來自火葫一族,一群與世無爭的種族。祝融沒有向包皮詳述火葫族,只是用幾個形容詞概括。

「兩怪三寶。」

兩怪是古怪、醜怪,至於三寶則分別代表火葫聖酒、葫桐玉、禦獸之術。

火神祝融千年前與火葫一族相遇,曾受後者恩惠,以萬年葫桐玉造出名為「火葫蘆」的神器。

銘法繩用來鎮壓七罪柱,這的確沒有錯。不過,銘法繩的真正用途卻是用來保護生活在山體內的火葫族族人,好讓他們永世不被外界侵略。

包皮此行的目的地,正是火葫族的聚居地.......

醉葫丘!



半日後,火葫山的山洞內。

包皮視線模糊,血肉模糊的雙足幾乎失去知覺,身體搖搖欲墜,背上的橄欖臉色愈來愈白.........

正當包皮快要走到山洞盡頭,看到出口之際,腳下的一顆石頭卻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包皮被石頭絆倒,不忘用翻身以胸膛墊住橄欖,大字型躺在石地上。

差一點........

媽的,還差幾步而已.........

他竭盡全力想要動起來,四肢卻不聽使喚,眼皮沉重至極,意識漸漸朦朧。隱約間,他看到一支地拖出現在身旁........

不,一支兩支........

幹,數之不盡的地拖........

毛茸茸的灰色地拖,而且是只有地拖頭,欠手柄的地拖。

「媽呀........有好多地拖.......」包皮像含住欖核似的呢喃,然後便徹底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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