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厚雲飄下雨絲,三道身影踩過數不清的水窪,在濕泥上留下一個個腳印。

營地與火葫山之間相距約二十餘里,沿路盡是崎嶇難行的山路與的叢林。靈鳥源獸彷彿預知災難即將來臨,紛紛發出躁動不安的啼鳴嘷叫,逃躥四散。

包皮一行三人並沒有在空中飛梭,卻選擇耗時三倍的陸路,原因有二。

首先,陽烽帶著諾亞蒂逃亡,視野不清的山林絕對比一覽無遺的天空保險得多。 因此包皮相信陽烽兩人此時肯定在這片樹林某處隱匿。

其次,被源魔捉走的燐,必然也在火葉樹林的巢穴中。他們要尋回燐,唯今之計只可在火葉樹林搜索。





一定要快。

他們朝火葫山的方向邁進,經過一整天不停搜索,仍然不見燐和陽烽等人的蹤影。

讓橄欖和沙基堤不解的是,他們一路走來,竟然連一個源魔都沒有遇過。

對此,從祝融口中得知源魔真正意圖的包皮並不意外。

源魔此時大概已經聚集在火葫山四周,竭力把纏在山脈間的銘法繩解除。





半年前初進聖地,毛相忘一度提及關於火葫山的傳說。

傳說火神祝融曾與源魔在此地展開毀天滅地的大戰,最後利用銘法繩將源魔鎮壓在火葫山之下。

事實上,祝融的確展施銘法繩,可是鎮壓的是卻非源魔,而是「七罪柱」之一。

色慾之柱!

包皮一邊在火葉樹林穿梭,一邊把源念凝聚出一團人形火焰,向寄居在靈魂裡的祝融問過究竟。





值得補充的是,靈魂是一道空間。凡有靈魂者,人、神、魔,皆有靈魂空間,大小強異,長成怎麼樣,卻因人而異。(參見源界神話前傳—宅男交易者、刀女輪迴。)

一般生靈無法主動進入靈魂空間。當然了,經過漫長的靜修,或是有奇遇者是例外罷了。

包皮四年前一度死亡,初次遇見祝融的地方正是他的靈魂。自從那天起,包皮夜靜無人便進入這道空間鍛練,源念自然比同輩深厚得多。



貼滿松楓島海報的靈魂空間中,包皮和祝融對談。

沒有調侃或嬉鬧,氣氛史無前例的凝重。

祝融一時三刻沒有辦法跟包皮詳細解釋源界的歷史,不然花七日七夜夜都說不完。

簡單來說,七罪柱乃源淵界的神級魔器,蘊藏輔魔撒旦的力量。撒旦在過去的紀元之戰中被源神擊敗,流放並困於諸界洪荒。





當七罪柱齊聚,加上一道主神之力,輔魔神撒旦將重臨大地。(註:輔魔神境界與源神界的輔神相等。)

這是每一個撒旦信徒的信條,數百年來。

「源淵界嘅高存在,稱之為魔主。魔主實力遠超想像,比任何主神更強大,一念可翻江倒海;舉手投足,可開天辟地。放眼諸界,恐怕只有天道可分庭抗禮。至今,魔主被鎮壓於『某個地方』。」

「魔主......同撒旦、七罪柱有咩關係?」包皮聽得一頭霧水。

「蠢材。」祝融罵了一聲,也不賣關子:「魔主不單係魔道大能,更係率領魔族大軍嘅戰場之王。過去魔主與麾下有九大輔魔神,撒旦乃九魔之一........」

「撒旦.......同聖宗有關?」包皮倏地想到人間的聖經故事。

「撒旦曾經係耶和華養子,若非魔主出現,當今聖宗應該由撒旦接手,而非彌塞亞。」





「又係聖宗。」

祝融凝重道:「撒旦實力只在魔主之下,萬魔之上。倘若撒旦逃出諸界洪荒,返回源淵界重整旗鼓,魔主再次出世亦不遠矣。老夫如今已無軀體,必須借你雙手重鑄銘法繩........」

「融伯,你意思係?」

包皮看著吞吞吐吐的祝融,心裡泛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感。

「當務之急,你盡快趕到火葫山守住銘法繩,阻止源魔破開銘法繩,奪走色慾之柱,其餘一切都只好放到一邊。」他捋鬚沉吟。

包皮聞言不吭一聲,臉色難看至極。

他再笨都聽出祝融的意思,後者話裡的意思就是讓包皮放棄營救陽烽等人,以大局為重。

為了源神界福祉,必須割捨。





「我要救陽師兄佢地.......」

「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你嘅正義就係救自己嘅朋友?」祝融深邃的目光投在包皮猶豫不決的臉上。

「你已經搵到自己所謂嘅正義?」

包皮陷入沉默,垂下頭,拳頭攥得咔啦作響。

良久,他終於鬆開拳頭。

「我唔知道點先算得上『正義』。我亦想像唔到將來會變成點。」

「喔?」祝融好奇。





包皮鼓起勇氣,抬頭正視祝融。

「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我放棄眼前需要自己嘅人,即使天下太平,我亦永遠失去『正義』。」

祝融轉身,負手走遠。

「隨你喜歡。老夫忠鞠一句,若然你最後救唔到身邊嘅人,你將一無所有,嘿嘿。」

包皮目送祝融消失,然後把心神抽回現實,在心裡暗自發誓。

我一定會成功!

要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火葫山十里外的清湖,冰冷的雨水「滴咚」打在湖面上,漣漪綿綿不斷。

出現,擴張,然後消散。

諷刺地,這跟理想和現實如出一轍。

美好的憧憬是雨水,信念滿滿地把這些憧憬化成漣漪無限擴張。可是,憧憬往外推開,卻被名為「現實」的阻力消弭,最後歸於平靜。

漣漪,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現實摧毀了憧憬與期盼,同時也無情地擊潰包皮等人。

是的,他們幾經辛苦,終於在湖邊的草地上找到燐了。

可喜的是,燐沒有被殺。

可悲的是,燐活下來了。

此刻,他們跟燐只有幾步之遙,臉色如吞下一碗味道苦澀的湯藥,胃扭絞一團,彷彿下一秒就要吐出來似的。

燐渾身尿騷味與腥氣,雙眼失焦無神,蒼白的臉蛋上佈滿乾透的污漬。爛成碎布的夜行衣下,可見肌膚滿是吻痕和瘀青,雙腿間的血漬告訴包皮三人真相。

她坐在草地上,逕自傻笑,被刮傷的嘴角微動,自言自語,雙手無意識地拔泥濘上的青草,就像一個小孩。

「嘻嘻.......」

「九十次、九十一次......嘻嘻........」

「九十三次.......」

慘遭仇烈來蹂躪,燐現在已經徹底瘋掉了,神智不清,變成一個可憐的傻子了。仇烈來當日沒有殺她,反而讓這樣的她留在世上,是病態至極的惡趣味。

包皮感到一陣暈眩,雙膝著地,雙手撐著乏力的身軀,十指深深嵌在濕爛的泥濘中。

「燐師姐,你覺得似唔似?隱身,其實唔難。」

「不平師弟,我教你隱身之術一事記得保密,你......簡直丟架。」

當時包皮正扮演一片大紅葉,讓素來冷艷高傲的燐難得展開笑靨。


橄欖眼眶泛紅,胸脯起伏不定,無聲地喚出幼劍,握在微微發顫的掌心中。

「橄欖。你可以教我.......應該點回應男人示愛嗎?我......已經唔小心拒絕過『佢』過百次。」燐曾經悄悄向橄欖請教。

「我都唔識啊!既然如此,你直接答應就好啦。」

燐惆悵搖頭,壓下聲線道:「敵人進攻,就要立即撤退,不作糾纏。」

「或者,終有一日呢個男人會令你投降,失去戰意囉。」

當時橄欖看著外冷內熱的燐,哭笑不得,只好用燐的理解方式溝通好了。


沙基堤垂下頭,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儼如一尊石雕。

數十萬火院獨男團弟子大鑼大鼓地圍在大樹下,燐在上方不理不睬。

沙基堤一聲令下,弟子旋即列陣,排成「燐」和「沙」兩個大字。

「起樂!」

沙基堤身披戰甲,捧住一大盤鮮花步出來,半跪在大樹下。

這是他第九十九次示愛。

「燐師妹,求你接受我熾熱嘅愛,投入我嘅懷抱。」

「理由?」燐冷冰冰道,心裡卻是暗罵這個蠢材連求愛都穿戰甲。

「嘿哈哈哈!我雖然唔太聰明,但勝在驍勇善戰,力大無窮。你腦筋比我好,身手敏捷如貓。我同你結合,一定可以同你生出一個源神界最強壯威猛嘅無敵戰士.......」

燐不等說完便消失在沙基堤的視線中,就跟之前九十八次一樣。

「喂,你聽埋先......燐師妹!!!!等埋我啊!」沙基堤朝天疾呼。


就在大家困在沉鬱得喘不過氣的氣氛之際,橄欖抿唇,持劍走到燐的身前,劍尖緩緩指向她的胸脯。

長痛不如苦痛,與其要燐終生瘋瘋癲癲,失去尊嚴地活下去,倒不如直接讓她解脫,橄欖這樣想著。

「停手!」沙基堤箭步上前,把準備出劍的橄欖隔開。

橄欖故作冷漠地說道「你應該知道點做先對燐最好。莫非你想燐繼續痛苦落去?佢已經受源魔折磨至神智不清.......」

她頓一頓,續道:「如果燐有一日清醒,或者先係對佢最大嘅煎熬.......甚至比死更痛苦!」

沙基堤輕輕推開幼劍,轉身蹲在燐身前,大手輕輕握緊她纖幼的手。

「草.....草草.......草草!九十七!九十.....九十八!」燐渾身發抖,放聲尖叫。

「你地唔明。燐就係燐。無論發生咩事,變成點都係我沙基堤認識嘅燐師妹。」

沙基堤說罷,從衣襟中掏出一隻親手鍛造,手工粗糙的銀鋼戒指。

「好彩隨身帶住。燐,你已經拒絕我一百次,今次捉緊喇,我死都唔會鬆手。」

「唔緊要啊,反正我腦筋都唔好,天生一對嘛。」

燐瞪大眼晴,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哽咽落淚的大漢。

「你若不離,我定不棄。」

語畢,包皮和橄欖看著沙基堤憐惜地托住燐的掌心,把尺寸不合的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患難不棄,才稱得上愛情。

「哎,太大喇!都怪我唔夠細心.......唔夠細心呀!」沙基堤以袖拭走滾燙的淚水,難看地咧嘴自語。

他抱起不斷掙扎亂咬的燐,站起來,轉身而行。當走到包皮身邊,他才停下腳步。

「包師弟,我要先行一步。陽師兄同諾雅蒂公主.....」沙基走欲言又止。

「嗯」包皮聲音沙啞,仍然沒有站起來。

「對唔住......多謝。」沙基堤邁起腳步。

「師兄,來犯嘅源魔可有人族嘅墮魔者?」包皮忽然問道。

「無,之前只見獸族源魔。」

「嗯,你地萬事小心。」

當沙基堤消失在視線後,包皮終於昂起頭,雙目佈滿血絲,露出瘋狂而悲哀的笑容。

「只有獸族,實在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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