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在Albert的房間內,科普書藉還好端端的排在書櫃上,電腦則變得沉默無聲,本來機箱內高轉速風扇所發出低泣因為沒有電力而無奈的停止。我扶著床邊緩緩的站起來,發現Albert正仰臥在床上,臉色紅潤,完全不像已經死去二十多小時的樣子,為了保險,我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確認我是不是來到了這個Albert已經成功自殺的世界,結果是正面的,他完全沒有呼吸和脈搏。房間的窗戶被Albert發明的計時裝置打開,我探頭去看,明顯那些黑色的沙暴已經停了下來,不少黑色的沙子從開啟的窗戶吹進了房間裡面,窗外的天空還是一片深深沉沉,但已經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我小心翼翼地把窗子關上,然後走出了他的房間,從口袋中掏出我的iPhone,時間是早上八時左右,不知道嘉嘉睡醒了沒有,如果醒來見不到我的話,我相信她可是會非常擔心的,於是我以最快的速度繞過門前的雕像們,奪門而出,再往地下大堂飛奔過去。
 
來到大堂,嘉嘉抱膝坐在看更崗位旁,卻是睡得正濃,我不好意思打擾她,畢竟她比我少了一天時間,而且我在那邊不但能睡得飽飽的,還可以大吃特吃,她一定比我累得多了,爭取一點休息也是人之常情。我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走過,在看更崗位中找到了紙和筆,為了讓她醒來時也不用驚惶失惜,我寫了張字條給她,趁那些黑色風沙停止的機會,我決定外出收集一下情報,了解這世界多一些,這對於我去分清哪個世界才是真實這點一定有用。
 
我再次打開大廈大堂通往街外的玻璃門,黑色沙暴雖然已經停止,但黑色沙子卻早已在地上鋪了滿滿的一層,我踏出外面一步,鞋子深沒在黑色沙子裡直到腳眼左右的位置,放眼望去所有地方都被這種黑色的積雪壓住,這些黑色的積雪比真正的雪來得輕,只要輕輕一踼,就會滿街飛揚,如果再次刮起大風的話,相信昨天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又會再現。我在這片黑色的沙子裡向前行,飄揚的黑色塵土和深陷在地上的足跡顯示著我走過的路,我回過頭來細心地觀察著我的足印,自有生以來我從沒試過如此細心地觀察自己走過的路,之前我一直都認為我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應份的,都是我自己努力地走出來的。但現在我看著我自己的足跡,我感到一份異常寂寞的感覺,因為這條寬廣的路上只有我一個人的足跡,這種寂寞的感覺讓我覺得不真實,為甚麼只有我一個人的足跡?是不是因為這宇宙只有在我感官範圍內的東西才會正常運作呢?這情況就和很多單機電腦遊戲一樣,世界的存在只包含主角能接觸到的部份,主角只要一離開城市,那個城市就不再存在,因為已經不再需要那城市了,到下次需要這城市的時候,城市才再一次進入主角的感官範圍內,然後才慢慢產生出來。即是說,我沒法確認我身邊的世界存在與否。
 
我拖著緩慢的腳步向城門河的方向走去,穿過沙田大會堂後面,整個沙田就像被一個淘氣的小孩拿炭筆亂塗過一樣,一片又一片的黑色。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我突然真真正正感受到末日已經降臨到我的頭上了,至少這邊的世界是如此,在這一片黑色的沙田中央公園中就算有像飄浮教室那種未來人出現也算不上古怪。我走到城門河旁邊,我想起了Albert說過食水供應會短缺的問題,然而放眼望去,城門河中流著的卻根本算不上是水,那只是一沱流動著的泥漿罷了,一堆一直向吐露港行進的黑色史萊姆。
 
我在附近觀察了一小時左右,除了黑色的沙塵外這裡甚麼也沒有,正打算回去找嘉嘉的時候, 地面突然劇烈地震動,整個城門河畔的地面就像一輛還剛停站的巴士一般晃動,黑色沙子從旁邊的涼亭上和沙田大會堂的屋頂上像暴布一樣傾瀉下來,地上厚厚的沙塵稍稍的向上彌漫。遠處傳來陸續的玻璃破裂的刺耳聲,河對面的大廈已經消失在揚起的黑色沙塵之中,我開始意識到這是地震,這是在香港從沒發生過的嚴重地震。震動持續了三十秒左右,當我發現這是怎麼一回事之後,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拔足飛奔回家,我家的大廈會不會倒塌呢?嘉嘉醒來了沒有?她懂得要逃到戶外嗎?心中一邊想,一邊在黑沙滾滾的環境下跑向我家的方向,黑沙形成的霧淹沒了路面,能見度差不多等於零,我只能依從直覺往前行,停在街道中被棄置的車輛成為了我的指路工具,因為倒後鏡永遠是看著後方的,只要跟著倒後鏡的反光一直走那就是正確的方向。爬過一條相信是路中心的圍欄,我終於來到了自家大廈的附近。不停的有人逃出大廈外面,我逆著人流而上,在低視野中承受著人們奇異的目光,最後來到了大門前面。
 




大堂的玻璃大門已經碎了,大廈仍然䇄立在那裡,我一邊小心翼翼地避開玻璃碎前進,一邊大叫著嘉嘉的名字。
 
「我在這裡!」嘉嘉倒在護衛的崗位前,小腿流著血,回應著我的呼喚。
 
「被玻璃碎弄傷了?」我看著她那捲起褲管的小腿,被血染成紅色,看來傷勢不輕。
 
「剛才我站在這看你留給我的字條,突然發生地震,玻璃碎就射中了我的腳了。」她邊說邊打算用手站起來。
 
「別動,我先幫你處理一下傷口。」話雖如此,其實我完全沒有受過急救的訓練。硬著頭皮把背包從背上除下來,也沒來得及完全打開拉鍊,就伸手進去一摸,就把那支在我家裝出來的兩公升食水拿了出來,然後往傷口倒去。嘉嘉皺著眉頭,卻沒有叫喊出聲,咬著咀唇強忍著疼痛。流血雖然不多,但是傷口看來頗深,像一元硬幣大小的玻璃碎清楚地插在小腿的肌肉上,如果不拿出來,可能會有大麻煩。
 




「情況不太妙,要想辦法把碎片拿出來。」我說抬起頭來對嘉嘉說。說完我站起來,護衛崗位應該有急救藥箱的,果然讓我找到了箱子,裡面有消毒藥水、繃帶、三角巾等等,但是要怎樣把碎片拿出來呢?對了,我昨天不是買了把萬用刀嗎?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我打開背包,卻發現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這怎麼回事?」我大聲的叫了出來。
 
「怎麼?沒法子了麼?」嘉嘉擔心的問。
 
「不是,只是我昨天在百佳買的東西都不見了。看這!」背包中離奇的只剩下麵包的袋子、空的水壺、還有空空如也的雞蛋仔袋子。萬用刀倒是還在,我把東西都拿出來給嘉嘉看。
 
「從那邊世界來的東西?」她咬著咀唇,強忍著痛問。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先處理那塊玻璃碎片吧。我用清水洗了雙手,再用急救箱內的消毒藥水清洗了萬用刀的鉗子。
 




「先別管那個了,我要把那塊大的玻璃碎片鉗出來,會有點痛,忍著哦。」我用鉗子鉗著那塊玻璃,輕輕的拉了一下,但它卻絲紋不動,嘉嘉非常緊張,肌肉夾得緊緊的。我把心一橫,心想長痛不如短痛,用力鉗著碎片,再大力的扯出來。
 
「啊!啊啊啊啊!」隨著嘉嘉的慘叫和血泊,玻璃被拔出來了,但傷口卻因為我的魯莾而劃出了長長的一道深坑,血嘩啦嘩啦地傾瀉而出。我內心慌張極了,連忙拿急救箱的棉花往傷口處塞,然後用力的按住,他媽的,快止血呀,快止血呀。嘉嘉的臉色慘白,看來非常的痛苦,牙齒上下踫撞發出聲音,完全說不出話來。
 
「棉花快要用光了。」我一邊更換已經浸滿鮮血的棉花,一邊說。嘉嘉頭上冒著冷汗,手指卻指了指她自己的袋子。我一手按著她的傷口,另一隻拿過她的袋子,單手勉強打開,發現裡面有一包衛生巾,即是用口把它咬開,拿出一塊來代替棉花去按壓傷口止血。衛生巾比棉花有用多了,按住的時候沒有立刻被血浸透變紅,而是慢慢的才滲滿,血也流得較慢了,我示意嘉嘉自己按著傷口,自己則急救藥箱中拿出三角巾,笨拙地把衛生巾臃腫的綁在嘉嘉的小腿上。
 
「呼,終於止血了,先喝點水吧。」我對嘉嘉說,然後狠狠地舒了一口氣,再把已經所餘無幾的水遞給嘉嘉。嘉嘉喝了兩口,然後倒在了我的懷裡,用頭倚著我的胸口。
 
「謝謝你,沒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可以怎辦。地震後不停有人經過大堂,卻一個也沒有停下來幫我。」嘉嘉說完抬起頭來,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咀唇上沾滿了我臉上的黑色沙子。我的臉滾燙極了,這可是我第一次被母親以外的女生親吻,然而我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捏著一邊,隱隱作痛。
 
「明明是我笨手笨腳的把你弄得更傷了。」我的眼淚不爭氣地從眼眶中翻滾,然後流出來。
 
「傻瓜!你已經非常努力了。而且現在已經止血了,結果alright。」嘉嘉的痛楚表情中擠出了一絲微笑。
 
「但是我從那邊世界帶過來的食物都不見了啦,我們今天可以吃甚麼?連雞蛋仔也沒有了。」我摟著嘉嘉,說。




 
「我包包中還有一點餅啦。」嘉嘉說,我隨手翻了一下她的袋子,拿出了一包士多啤梨味的威化餅,打開,和她分著吃了起來。為甚麼食物和食水都不見了呢?我想不通, 萬用刀、iPhone 和MacBook 卻來到了這邊的世界,我可以回去那邊吃東西,但嘉嘉呢?在我們找到其他食物前,她只能靠目前剩下來的乾糧了。想到這裡,我把手上的威化餅放回包裝袋內。
 
突然,地面搖晃了起來,有了上次的經驗,我確定這次是上次的餘震,為了不再讓嘉嘉受傷,我背著嘉嘉走出大廈外面,黑色的沙塵又再次讓天和地都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我把嘉嘉從我背上放下來,她挽著我的手臂勉強的站著,我們無助地等待著震動的停止,突然,我們附近發出了一聲巨響,那是玻璃擲碎的聲音,碎片散落一地讓聲音連綿不繼地在我們耳邊迴響,嘉嘉的額頭貼著我的手臂,而我的手則緊緊的捏著那包士多啤梨味的威化餅。震動維持了片刻就停止了,當我們剛剛定過神來的時候,一個重甸甸的東西滾到我的腳邊並撞上了我的腳踝,我蹲下來一看,是Albert家中那個觀音像的頭部,難道剛才掉在地上發出巨響的就是這東西?如果剛才它是擲在我們的頭上而不是地上,那麼豈不是就此GG了?現在彷彿哪裡都不安全似的,我們應該怎辦?
 
「我們要找個地方避一下,這大廈好像隨時都會倒塌的樣子。」我說,然後先把背包相反方向的背在前面,再蹲下來,示意嘉嘉伏在我的背上。
 
「到哪裡?」嘉嘉一邊問一邊伏在我的背上,雙手環抱著我的頸項。
 
「我也不知道,但至少要比這裡空曠一點和堅固一點,不要有東西掉下來又或是有玻璃碎飛出來。」我把手電筒遞給嘉嘉,然後把手臂放到背後托住嘉嘉的屁股,一下子把她背起。剛才危機逼在眉睫,甚麼也沒想,把她背起來就往外面跑,根本甚麼也感覺不到,現在我才感到她的胸部緊緊的貼在我的背上,雖然算不上胸前偉大,但軟綿綿的感覺卻甚是舒服,我的耳根到後頸全都熱得發燙,再也說不出話來。舉步開始離開這大廈,在黑暗中以自己記憶的方向往城門河邊前進,說到空礦的地方,城門河旁邊就有幾個了。
 
在黑暗中我前進得非常緩慢,因為手電筒的光在黑色沙塵中讓我只可以看見前面兩米左右的東西,我怕會撞到不知名的東西又或是被絆倒。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自己已經氣喘連連了,該死的為甚麼我之前沒有好好的鍛煉自己的身體呢?體力弱成這樣,根本甚麼都守護不了。
 
「我可以自己走一段哦。」體貼的嘉嘉察覺到我的體能有限,輕輕的在我耳邊說。那口氣吹得我身體一陣蘇麻,心中卻一陣蕩漾。而且我也實在累得很了,必需要停下來竭一竭。在手電筒的光線照耀下我看見前面有張長椅,於是就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來,自己也坐下來休息休息。
 




「這裡好像是好地方哦!」嘉嘉好像發現了有趣的事。
 
「這裡是哪裡?」我問。
 
「我認得這張長椅,我們在沙田游泳池入口的地方。」嘉嘉說。我記憶中的沙田泳池前面是一個巴士站和一條大馬路,後面則是城門河旁的單車徑,這兒的確不再怕有高空掉下來的觀音像,也不怕大門的落地玻璃變成子彈射進嘉嘉的小腿。
 
我們從團體閘口進入泳池,那邊並沒有關上門。沙子在這邊比較疏落,畢竟上蓋擋住了大部份的地方,能見度也比較好。經過汽水機和體重磅後,我抱著嘉嘉走進職員的辦公室內,找來幾張木凳,並排在一起讓嘉嘉可以躺著休息。外面被地震推倒的汽水機中有著珍貴的食水,但我卻沒有方法把他們拿出來。我從背包內拿出僅餘的食水給嘉嘉喝了兩口,嘉嘉因為失血不少的關係顯得臉青口唇白,看著她這副憔悴的模樣,我心中湧起了一陣歉疚。我要保護她,無論這個世界多麼絕望,我都要保護她。
 
「食物都不見了,怎麼辦好呢?」我倚在牆角,對嘉嘉說。
 
「為甚麼呢?中途弄丟了嗎?」嘉嘉問。
 
「我不知道,昨晚在那個世界我確定把所有都裝在背包內,但現在卻只剩膠袋和包裝紙了。」我很煩惱,為甚麼會只剩包裝呢?
 
「這就是說,在飲食方面我們要再想辦法了哦。不能靠你那個世界。」嘉嘉說。




 
「這邊世界在哪裡可以找到吃的呢?」我抓了抓頭。
 
「總有辦法的,反正我們現在也不餓,你別太擔心啦。人類已在地球上建設文明超過七千年了,經過無數災難,但還不是活過來了嗎?」嘉嘉的樂觀並沒有因為受傷而減退。於是我將Albert昨天跟我說的理論和關於Albert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有九成人會餓死的話,就代表有10%的人可以生存下去了,難保我們不是那十分之一哦。畢竟我們在剛才兩次大地震中也只是弄傷了少許罷了。」作為正能量超人,嘉嘉非常稱職。
 
「今天我們先休息休息,我回去那邊問問Albert有甚麼意見好了。你也要快點把傷養好哦。」我倚在床上,拿出iPhone ,時間已經指著晚上九時了,不經不覺間我們已經被折騰了一整天,我的身體累得像跑了一整天馬拉松一樣,泳池入口外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對面的沙田娛樂城完全被埋沒在黑色沙塵後面。整個城市中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光芒。
 
我們迷迷糊糊的就在泳池的辦公室內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