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角稍微轉移來到街口上。

方才推倒佩佩的大漢非但沒有憐香惜玉,上前慰問佩佩的傷勢,更加得寸進尺指著倒臥在地的佩佩大罵。

「你自找的,叫你走你不聽,你再不走試試看啊,看我會不會把你的東西砸爛。」

圍在一旁的黑衣人不斷起哄,高呼著自由萬歲的口號。

幾個途經此地的路人看不過眼,紛紛責怪他們欺人太甚,尤其對方還只是個女孩子。





大漢與其餘幾個黑衣人得勢不饒人,繼續凶神惡煞地大吼說。

「不相關的人滾開,還是你們也想跟她的下場一樣?」

眾人面面相覷,慢慢地就沒人敢出聲替少女抱不平了。

佩佩纖幼的手臂擦得皮破血流,大腿位置也撞成瘀青,痛得她一時站不起身,只好屈起雙膝坐在原地。

指甲陷入掌心,淚水刺痛眼睛。





佩佩雙眼紅潤,淚水看似快要奪框而出,卻又在邊緣徘徊著。

即使結果已大大超出佩佩所預期的,但她仍沒有半點退縮,瞪大水旺旺的眼睛與黑衣大漢對峙。

「看啥小?還不快滾。」黑衣大漢嗆聲,一手抄起麥克風作勢往佩佩身上擲去。

其他人見狀,都不約而同地搖搖頭閉上眼睛,心中嘆道。

唉,真是可憐,一早跑走不就相安無事了?





只是麥克風久久沒有跌落地,更沒有落在佩佩身上,它只是靜止在半空中,準確來講是及時被人接住。

「馬的,你這個死胖子以為自己是誰,竟然敢出來攪和。」黑衣大漢對著鋒大喝。

「雖說就算我平時接到些老弱婦孺的單子,也會殘忍地痛下殺手。但看你樣子根本就不像有委託在身,更別想胡扯你跟我是同行。」鋒先將麥克風放好,再攙扶佩佩起來,繼而轉頭與黑衣大漢四目交接。



「所以你只是在利用體格上的差距來欺負比你弱勢的人們。而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黑衣大漢比鋒高出一個頭,而且肌肉線條紋理清晰,怎看都比頂著個啤酒肚的鋒好打才對。

但他卻被鋒的眼神所嚇怔住,那是不屬於人類的氣息。

感覺就恍如令人置身在黑夜中的非洲草原,萬籟俱寂下就只剩你的心跳聲,和後方窸窸窣窣傳來的動靜。你知道已被一頭飢餓的野獸盯上,但你不知道它是甚麼,也別打算存有一絲跟它互拚的意圖。仿佛只要它想就能隨時在你料想不到的角度撲向你,將你撕裂咬碎。

「走吧。」鋒回身幫佩佩收拾器材。鬧劇已完,他知道大漢一定不敢再出手阻撓。





鋒提著一包二袋走在前方,旁觀者紛紛讓開一條小路供他離開。

這時卻有一名黑衣大漢挺身而出,擋在鋒的面前。

「你好,我叫靖少。」靖少先是鞠躬點頭,再從褲袋中取出一張卡片,雙手遞上。「剛剛抱歉,因為我的朋友一時衝動,而害得你女朋友弄傷。這是我的卡片,關於醫療費用方面,我一定會好好補償,請務必給我打電話。」

鋒接過卡片,只見上面寫著「和樂堂行動組負責人」,署名靖少。鋒也沒有再多講甚麼,帶著佩佩離開。

「哼!」佩佩撇著嘴,走到大漢面前踢了他一腳,便連忙跑走。大漢不敢迴避更不敢回擊,只能眼白白望著二人遠離。

「大哥,為甚麼不單止讓他們安然離去,而且還派發卡片給他,你不怕我們的身份曝光?」大漢走到靖少身旁,小聲地在他耳邊說。

怎料靖少卻豁達一笑說。





「不會的,你要相信我,我向來看人很準。從他剛才的眼神,我就大約猜到他也曾經像我們一樣混過江湖,甚至可能還幹過殺人放火之類的,這種人最講義氣跟承諾。多一個朋友,遠比多一個敵人更為要好,說不定將來還會再見面呢。」


 沒有招牌的咖哩店。

虎哥慌慌張張後方的醫療箱取出消毒藥水跟膠布替佩佩包紮傷口,想不到這個鐵錚錚的硬漢也有溫柔一面。

「他們也太狠心了吧,竟然把你弄成這樣。」虎哥見到佩佩手臂上的血紅的傷痕,雖然並無大礙,但相信復原後也會留下疤痕。

「還好啦,起碼今後不會再有人覺得我是好欺負的。」都這個時候了,佩佩還能拿自己的傷痕開玩笑,真是個樂觀的女孩。

「看來他們都是和樂堂的人。」鋒將卡片放在吧檯上。

「我的天啊,你怎會招惹那班窮兇極惡的古惑仔?」虎哥驚訝得張大嘴巴。





「我沒有去招惹他們,是他們忽然就走過來破壞我唱歌的設備。」佩佩倔強地說。

「你怎會這麼笨,看到對面怒氣沖沖走過來,還呆在那邊不跑走。」鋒找了個位置坐下,正在吃著咖哩刨冰。

「都是你,明明你站在我對面的,結果那些人一到你就消失不見了。」佩佩嘟起嘴巴,怪責鋒。

「我⋯」鋒啞口無言,難道要跟她解釋說我只是躲在對面大廈的樓梯,打算要朝這邊開幾槍嗎。

「喔,原來都是你的錯。」想不到虎哥竟會加入佩佩的戰團,一同責怪鋒。

「哼。」鋒不爽,大勺大勺地挖著咖哩刨冰。「真是不懂你,明明月底就要殺街了,還在那邊堅持什麼。」

啪。

佩佩忽然拍桌站起,面露不悅地瞪著鋒。





「我知道在香港這個商業社會裡談夢想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尤其是當你跟其他人講說未來想當歌手、畫家、或者作家這類偏向藝術性質的行業時,往往都會引起他們的不屑。但鹹魚白菜各有所好,為什麼一定依照世人所認定的工廠式思維來生活,我們每一個人明明都是不同的獨立個體,既然不同,那何必要試圖強硬統一我們的思想?」

佩佩深深一個呼吸,續話說。

「我一直以來都有個夢想,就是希望用我的歌聲來改變人們對音樂這行業的想法,不要再刻板地認為玩音樂,就一定無前途,又或者覺得純粹是一些嘈音的滋擾。所以無論這個政府如何繼續打壓、如何繼續莫視我們這群街頭藝人的存在,我都絕不會選擇放棄,和逃避。我的座右銘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改變世界,哪怕是一點點,只要你願意踏出第一步!」

「很好很好,你講得太棒了。看到你這麼熱血,都讓我不禁想起年輕時期的我」虎哥拍著手,眼角都感動得泛出淚痕。「當年我開這家咖哩店的原意就是為了做出一道史無前人,後無來者的咖哩菜式。於是我就不斷嘗試將各種食材混合咖哩,再配上一堆我蹲茅廁時想出來的烹調靈感。」

「幹,難怪這麼難吃。」鋒插話說。

虎哥白了他一眼,繼續接回前話。

「可萬萬想不到的是,我竟會被這個社會的巨輪壓得幾乎要放棄我的夢想,放棄這一間店鋪。業績就是一切,在這個寸金尺土的大城市根本容不下我這種只會談及夢想理念的人。但經過你剛才所說的,卻又令我重新燃起早已熄滅的火苗。我這次不會再逃避,我一定要做出道令每個人做夢也會想起的咖哩美食。」

「加油,你一定可以的。」佩佩上前與虎哥互相鼓勵,然後轉頭望向鋒。「那你呢,你有什麼夢想,有逃避過什麼事嗎?」

鋒太陽穴上的子彈痕隱隱作痛,為什麼會突然發作他也不知道。

「沒⋯沒有。」鋒猶豫不決地吐出答案。

「真的沒有嗎?」佩佩站在吧檯裡面,托著腮,近距離與鋒四目相接。

鋒被佩佩瞪得面紅耳赤,怒怒地說。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像我這麼厲害的人,這世上還有值得令我逃避的事情嗎?」

話畢,鋒起身,往門口走去。

「算了,跟你們解釋也沒用,我要回去睡覺!」

嘣。

鋒像是發洩般大力將門關上。

「看來他也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啊。」虎哥望著鋒離去的背影,淡淡地說。

「哼,不管出自什麼原因,一味逃避就是不對。」佩佩交叉雙手。

在回房間前,鋒在便利店買了四罐藍妹啤酒。

大城市就是不一樣,走兩步就會有一間24小時連鎖便利店,就跟台北街頭差不多。

一樣的環境,一樣的氛圍,卻散發著不一樣的感覺。

入夜後,隔壁的房間依舊傳來銷魂的叫床聲。

鋒靜靜地躺臥在鐵架床上,望著色彩繽紛的朗豪坊圓頂,一個模糊的人影忽然出現在眼前。

鋒緊閉起雙眼,大啖大啖灌著啤酒。


想要視而不見,一滴晶瑩的淚珠卻從他眼角的縫隙中竄出。

「我⋯我是最強的。」連說話也變得無力,缺堤的淚水已將鋒淹蓋。

模糊的人影轉身消失,頓時,空蕩蕩的房間裡就只剩下鋒的哽咽聲和一串串滴落枕頭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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