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眼》: 十月十三日 星期日 雨
碰巧,今天休假。雖然今天整體陽光普照,但是起床時外面下着大雨,所以我還是標記了下雨。
忘了是第幾個休假不想上街去了,有很多事情都想做,或是想約某些人。但一看到示威抗議的活動,也就缺了出外的動力。
看到那些勇敢的示威者,先不管他們造成過什麼影響,我是佩服那無比勇氣的。
8月5日那天,我下班比平常早,回到大埔時嗅到那難以忍受的催淚彈氣味,距離警察投彈已經是三小時。三小時,想必吹散了許多,而且距離投彈點有很長距離,在廣福邨迴旋處下車,投彈點在警察新界北總部門外。
如何難忍的氣味,示威者是怎麼站在那種煙霧中?那肯定很痛苦。
但這樣呆在家裡也不是辨法,於是,我簡單梳洗一下,便往大埔墟火車站去。
各區都有僆儂牆,大埔區也不例外,大埔最主要的僆儂牆就是大埔墟站的行人隧道。聽說,論規模而言,大埔這僆儂隧道也是全香港最大的。
難怪,這隧道網可說是得天獨厚。大埔墟站外的巴士總站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在大埔墟站的另一出口是的士站,甫走進行人隧道左轉便是公廁和小巴站,而位於新達廣場底層的巴士總站就只剩下巴士,大多是港鐵的接駛巴士和九巴,所有上車的島都由那行人隧道連接。
也就是說,大埔僆儂隧道位於整個商場和巴士總站下方,連同多個分支出口都包括在內。
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新的材料貼出來。可能是人流頻密加上比較多義工看守的關係,大埔僆儂隧道較少出現被拆毀的情況。之前出現過各種撕紙甚至潑屎尿的情況,每次都很快有自告奮勇的人清理現場,隔天,清理掉的位置都貼滿新的文宣作品。
然而,在隧道中亭那擺放單車的位置,很多較大型的精美文宣作品都不見了。之前有立體的美工英文字,有書法作品,更少不了大量精美畫作,都統統不見了。
正好,一名從西班牙來的遊客在友人陪同下也想一睹那些作品的風采,在場義工說是收起了。雖然那名外國人有點失望,解釋過後,他也表示理解。
區議員選舉近了,一直飽受民間攻擊的建制派宣稱要清理各區僆儂牆。義工們不忍看到精美作品被毀,便先把它們找地方藏起,避避風頭。
也有些義工正為一些張貼好的文宣作品拍照存檔,當中不乏手繪的孤本,以及比較出眾的留言詞句。我想,他日要是有歷史學家想理解2019年的香港,大概會嘖嘖稱奇,被視為文化產業沒落的香港,民間仍然具有如此龐大的創作能力,也得為義工們的存檔心存敬畏。
今天下午一點在大埔中心有聚集活動,縱使它改名為大埔超級城已久,我仍然習慣其舊稱「大埔中心」,簡稱「大中」。
我沒有參與其中。不管街上舉行怎樣的活動,街上只要有警察,就肯定會出現暴力事件。
這星期才放那麼一天假,理所當然去買一些平常沒有時間抽身去買的東西。隨着物價飛漲,我喜歡上在家喝點較一般啤酒貴的手工啤酒。對某些人而言,可能又嫌貴又嫌份量少,但現在所謂的奢侈品和必需品之間的價格差異越來越小,多花一點以換取以往難以應付的享受變得理所當然。
我習慣去翠怡花園後斜對面一間酒鋪買手工啤,因為大埔有賣手工啤酒的店鋪真的不多。從大埔墟站步行過去並不是問題,但今天不好說。
當我走到大埔墟的優品360分店門前,我看到那閘半開,猜想該是店員走了出來,急忙關閘,之後,我看到黑衣人開始在廣福道的交通燈處設路障。
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支持封路的,尤其是廣福道這麼一條主要道路。但自從那天看過警察封路的情況,我就覺得示威活動的封路簡直是小兒科。示威者會指手劃腳叫車子回頭,警察用的是警棍把車子敲打回頭。
我徑自在黑衣人身旁走過,看他們的身段,聽他們說話的嗓子,年紀該比我還小十年。如此的年輕人成為街頭抗爭的主幹不是沒有原因的,像我這般快三十出頭的倒不太可能。
社會上有認知能力卻身上最沒負擔的,正正就是十八到二十五歲的年青人。他們可能還沒背負養家的使命,他們仍然有時間本錢去發展職場事業,他們精力充沛。論上街抗爭的本錢,年輕人才是最富有的。
而且,我也當過年輕人,感到對未來的未知的不可測,那種傍徨會使你必須去做點什麼,嘗試去改變現狀。很多成年人以道德高地去批判年輕人的不當,那是不公平的。年少不輕狂,哪知自己的能力?哪知天多高地多厚?
若我年輕十年,也許不及他們不顧身,但也許會分發勞工手套,或是為他們充當哨兵,好配合他們行動,減少被捕。
況且,我也是嘴裡罵着政府的一群。如果罵着政府卻又罵別人反對政府,我覺得此理不合。
我走上寶鄉橋,週日嘛,假日出遊的人們熙來攘往,絲毫感覺不到半絲危險的氣氛。過了橋頭,看到大埔官中(現在的大埔藝術中心)對出路面泊滿了警車,將一條行車線佔去。以往一個月下來都看不見這麼多警車,現在都成了日常景象。
一路無驚無險的到達酒鋪,買了酒之後,店家給我紙皮箱好捧着離開,我捧着紙箱走在回家路上,偶遇了一對老夫婦。
我本走在他們後面,那大嬸正在高談闊論對近月示威的意見,又說是很多外部勢力進了香港,又說示威者收了很多錢,煩得那大叔加緊腳步想擺脫自己老婆。那大嬸發現我在身後,便停下了腳步,一臉像是想發兇卻又恐懼的表情看着我。
好奇的我只是揚起了眉,直接看着她。
看樣子她是害怕了,我什麼也沒做,她也在害怕,讓我感到莫名其妙。
於是,我只拋下了一句:「講得幾好呀!做咩唔講落去啫?我想聽喎!」
那大嬸沒敢動,她就站在路中心,一動不動。倒是那大叔主動向我說話,猜想他也是怕我會幹出些什麼事來,希望給我說兩句話就能給他老婆脫身。
「邊有咁多外部勢力呀?」大叔說。
「佢講得幾好呀,我想聽吓佢重有咩論點喎。我畀廿萬你去打警察,你打唔打呀?」
說罷,我便走了。我不肯定大叔只是護妻,還是真的否認他老婆的觀點,但我肯定的是,他老婆剛才提到了有警察的陰莖被打斷了骨。
回到了家,我弟邀了幾個朋友上家裡避難,他們除了家裡父母深藍,住處也成了被警察包圍的示威區。
這些月來,有搞過幾次燒烤,有搞過火鍋,有搞個各樣聚餐,其實就是為了讓他們給家裡人交代去了哪裡,反正他們家人都會出門避險。
進門聽到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唔係畀人拉咗架咩?」
當然,我知道是玩笑話,但當我看到電視畫面,我背上一寒。
十五分鐘前,我還在鏡頭拍攝着的位置走路,現在看到那些警察正無差別的抓人。對,是無差別,根本身穿什麼衣服的人,什麼年紀,有沒有戴口罩,手到拿來能抓到就打。
剛才,我和那些被稱作暴徒的黑衣人擦身而過,人身安全沒有感受到半點威脅。但是警察,當真要避而遠之。
這,其實都已經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