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火機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我嚇見角落處的十幾頭正快活嚼食的喪屍不約
而同地停止了進食,一同帶著兇厲的目光盯向我。

「嘶啊啊呀呀——」

牠們狂聲嘶叫著,齊齊捨棄手上的肉腸、屍塊、人頭,緩緩站起來,爛唇流
出渾濁的黑血,似乎我這個獵物比牠們手上的食物更鮮甜美味。

我冷汗直冒,頭髮頓時被汗水沾濕,一點點的汗順著髮尾滴到我的頸上,加
重了我的緊張。





冷靜,此時冷靜才是求生的出路﹗

     呼……呼……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輕抽著不順暢的氣,用左手輕握著打火機,右手緊握著暗影,一邊警戒地盯著他們,一邊悄然後退。

「嗚嗚﹗嗚啊﹗」

一頭身高體壯的喪屍帶頭,奮叫著向我衝來。





下一秒,其他喪屍也不甘落後,紛紛揮牙舞爪,癲狂地向我衝來﹗

      我連忙後退了兩步。

「噠」的一聲,汗濕的背已經貼在門邊,我再也沒有退路了。

難道我真的要跟十幾頭喪屍拚死相博嗎?

      「嘶嘶——嘶嘶嘶——」





幾頭喪屍見我無路可逃,便大為寬心地向我慢慢走來,帶頭的喪屍甚至故意
伸展雙手,阻礙著後面的喪屍前進,意圖「一屍獨食」。

不,以我一人的力量根本不能對抗十幾頭凶猛有力的喪屍,即使是以我靈活的身手
,更何況我的左臂受傷,暴散出來的血腥味只會令牠們變得更為嗜血。

    這只是一場慘無人道的單方面屠殺罷了﹗

我打消了與牠們拚命的念頭,轉而掃視四周,思量著逃生的出路。

整間補習社有的不是書桌,就是書櫃,也沒有其他出路,哦,還有書檯上的通風
管。

「嗚啊——嗚嗚——」





看著屍屍不斷與帶頭的喪屍發生衝突,就像是一群情緒失控的示威者與警察激烈撞
碰撞。

狂怒的嘶吼聲響徹全場,我惆然嘆了口氣,漸漸收起暗影。

「啊——」

受到群眾的迫壓,帶頭的喪屍猛然噴出一口黑血,牠強健的身軀也開始微微傾斜,
似有倒下來之勢。

看來,牠無法支撐多久了,難道我的生命就要斷送在這裡?

       我頹然仰上一望,可以逃生的通風管近在眉睫,生存的氣息離我是如此之近,我
卻無法觸及。





啊,或許我可以借助旁邊的書櫃﹗

      念及此處,我大喜出望,收起打火機,連忙走到近處的書櫃。

其實,在黑暗之中並非完全不能視物,至少可以隱約看到顯而易見的物件,例如這
個書櫃。

這個書櫃有五層,頂層的右邊便是通風管。

幸而,這個書櫃裝載的書不多,有不少空位可以讓我借力和踩上。

我單以右手搭上了第三層的邊際,雙腳踩上第一層的空處。

與此同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慘嚎。





「嗚嗚——」

我驚然回首,只見作為首領的喪屍已被身後的屍群推倒,被這群情憤慨的喪
屍狠狠撲咬,肚皮被撕開,內臟一爆而出,使黑血噴滿了整片地板。

當然,也有幾頭喪屍不忘向我奮然衝來。

結果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快幾秒﹗

       我的下體一緊,急到快要失禁,只得盡可能舉高右手,接著蹬起雙腳,向上一跳。

運氣不俗﹗

      手搭上了最頂層的同時,我驚喜一笑。





但下一瞬間,我的驚喜全化為驚惶。

啊………

     「吱」

的一聲,第三層的邊架因無法承受我的重量而破塌。

我的雙腳頓時失去支點,搖曳在半空之中。

「嘶啊——嘶嘶——」

底下即時傳來一陣奮聲嘶嚎。

我向下一望,只見下方的喪屍雙眼發熱,雙爪不斷揮弄著,更有喪屍不小心
揮到旁邊喪屍的臉上,但被揮中的喪屍眼神狂熱,渾然不覺,只顧揮起雙爪,奮
然向我垂在半空的腳抓去。

冰寒氣息穿透鞋底,傳入腳部的骨骼,使我反射性地搖動雙腳。

豈料,這一動,使底下的喪屍更加燥熱了,牠們甚至跳起身,抓向我的腳。

在牠們眼中,我的腳完全是搖搖欲墜、唾手可得的美食﹗

     「嗚啊——嗚——」

有好幾次,牠們的爪與我的鞋擦邊而過,使我的心臟猛烈撞跳。

卟﹗卟﹗卟卟﹗

聽著那連續跳動的心跳聲,我不禁懷疑我的心是否已經湧上喉嚨了。

大片大片的汗流到我的耳輪,我的手也變得軟綿綿的,開始感到無力了﹗

      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

「嘶啊——嗚啊——嘶嘶——」

徘徊在耳邊的嘶吼聲和急劇跳動的心跳聲渾然交融,仿佛一首旋律詭譎的交響
曲,曲調令人難以忍受。

我的心幾乎沉到肝臟。

為什麼……我只差一步罷了,為什麼不讓我過去?為什麼?

      我不甘地望著近在旁邊的通風管,無力感油然而生。

此刻的我深陷在生死之間的隙縫,被生存和死亡這兩塊巨石夾在中間,垂死
求存。

如果……那裡有雙手把我拉上去就多好了……

     正當我不切實際地幻想起來之際,通風管口竟然真的伸出一雙手來﹗

     那是一雙健壯有力而又黝黑無比的手。

嘿嘿……不能管這樣多了,就算是喪屍的手,我也要抓著﹗

      我感到無奈,隨即如同水中遇溺之人找到救命舀草,毫不猶豫地抓著那雙漆黑的
手。

接著,那對黑手用力一拉,將我拉進了通風管裡,刺耳的嘶啞聲也在之後戛然而
止。

「呼……呼……」

挨著通風管的金屬外牆,我大口大口地喘氣,右手悄然取出暗影,準偏一有
不妥時將之揮出。

儘管「他」或者「牠」救了我一命,我也依然沒有放下警戒,目不轉晴地盯著其一
舉一動。

我與「他」沉默對望了幾秒……

      那團難以看清的黑影微微向我逼來,「他」忽地伸出手,朝我的肩膀探去。

正當我準備揮出暗影、斬斷「他」的手時……

     「他」卻開了口,表明了他的人類身份:「喂,剛才死裡逃生的滋味爽嗎?」

我心頭一鬆,悄然放下暗影,不怒反笑道:「爽透了,你要不要嘗嘗?」

他「呵呵」一笑,不知從哪裡取出一支電筒,對著自己的臉照射。

那是一張粗獷豪放的臉,黑白分明的雙眼上刻著兩道濃密的眉,高挺筆直的鼻子,
豐厚的嘴唇,在唇下密佈的大片黑鬚更平添幾分野性。

「古龍,香港特區警察。」

粗獷男子友好地向我伸出了手。

      媽的,我和楠最討厭就是警察了,每次見到他們,總是有種面對天敵一般的感覺,
全身都變得不自然。

他身上穿著一套天藍色的警服,配上壯碩的身材,莊嚴肅穆的氣勢中又多了幾份粗
野。

「林殤影,藍宜中學學生。」

我跟他握了握手,也自報名來。

「哦,學生嗎?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能活下去真是一種奇蹟啊,你又是怎樣來
到這裡的?為什麼?你應該還有其他同伴吧?」

古龍撫弄著自己的黑鬚,連發炮珠似的問了我幾個問題。

      真是令人討厭的職業病呢,儼然把我當成了罪犯了吧?

「對於一個認識不久的人來說,自我介紹該是更好的開場白吧?」

我不冷不熱地道。

即使他是警察,我也不能完全信任他,嘛,這個世道「黑警」可不會少,先從他的
經歷了解他的基本品性,才考慮要不要拉他入伙,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真的要我說嗎?」

古龍還想推託。

「很令你為難嗎,阿Sir?」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好吧。嗨﹗說起來也真令人悲苦。」

古龍重重地歎了一聲,接著說道:「昨天我和同事在街上巡邏時,突然看見
有一群全身是血的喪屍向我們衝跑過來。因為當時我們只有四個人,寡不敵眾之下,
立時跑進這間商場。」

「其後,當我走進一間藥房時,我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最後,在我失去知覺前,朦朧
之中瞧到我同僚周偉倫的咀臉。」

「唉﹗」

古龍失落地歎息:「我真的不懂他們為何要拋下我在這裡,我們……可是共事
多年的同僚啊……」

那又如何?在三國時期,司馬懿也在曹操身邊忍辱負重多年,以博取曹操的信任,
待曹操死後才起兵叛變。

不過,我還是笑咪咪地安慰著他:「呵呵,或許他們有不能說的苦衷吧。」

哈,說實話,這句話假得連我自己也不會相信。

「或許是吧。」

古龍顯然也知道這個事實,敷衍地應了一聲,隨即坦誠道:「其實,我也是剛
剛醒來的。當我醒過來時,我便在這寒皮冷骨的通風管裡,恰好聽到另一邊傳來喪
屍的咆哮聲,便爬過來看看,之後的事……你剛才也親身經歷過了。」

我「嗯」了一聲,語氣也帶了一絲感激:「說起來,我還真的要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呢。」

這絕對是發自內心的真話,剛才生死關頭,若不是他伸出援手,我想,我已
經被撕裂成碎片了。

「嘿嘿。」

古龍輕笑一聲,隨和道:「其實你不用太感激我,保護市民是警察的首要職
責。」

「如果香港的警察都像你這般,統計處可以刪去『罪惡率』這項資料了。」

我微笑。

「你太誇獎了,嘿嘿。」

古龍會意一笑。

「嘿嘿。」

「呵呵。」

表面上,我是在跟他隨意地開著玩笑。

暗地裡,我一直都在悄悄地觀言察色。

到了此時此刻,我才確信他救我不是出於私心,因為我發現他說話時的眼神
一片清澈,沒有絲毫雜質,這足以證明此人品性善良,可以予以信任。

「其實,你盡忠職守這一點,與我的一個同伴很相似。」

我說的自然是肥崔,他們兩人的性格特點的確相似,只不過龍比肥崔多了
幾分豪氣。

「是嗎?那麼,可以介紹你的同伴給我認識一下嗎?」

龍拉了拉他的警帽,不失禮貌地問道。

「沒問題。首先……」

接著,我便把我們如何從學校逃出來,如何擊退精神失常的保安,最後如何
來到這裡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當然,鑑於他的警察身份,我只能含糊地交代白馬王子和瘋狂保安如何送命。

「哦,我想我明白了。」

龍淡然說道。

「咦,怎麼我看你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剛才你不是很有興趣想認識我的同
伴嗎?」

我奇道。

「有沒有好在乎呢?反正待會也可以見到他們。對了,我們聊夠了,也該走
了。」

龍調侃地道,轉身向著通風管通的盡頭爬去。

我默然將暗影的柄含在嘴裡,伏下身子,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看著他壯健的身軀通過幽黑狹窄的管道,我不禁感到一絲慶幸,還好古龍的身軀沒
不像那些有多塊腹肌的肌肉男,否則他的手臂只要再粗過一、兩里米就會在通風管道卡
住,皆時我倆都不能通過。

在狹窄擠迫的環境下,我渾身都燥熱難耐,胸口更是濕膩膩的一片。

本來已經夠煩厭了,爬在前頭的龍還要爬幾步,就停一下,更是大大加重
了我心中的煩悶。

「喂,你能不能爬快一點,我的同伴還在樓下等著,生死未卜。」

我拔出了暗影,不爽道。

「不能。」

龍堅決地說,接著爬到一個轉角位,朝左瞄右地望了望。

「哦,我明白了,你一直在偵察附近有沒危險,對不?」

我問道。

「嘿,算你有點頭腦。」

龍微微一笑,身體靠右斜了斜,然後指著前方的盡頭,道:「看見那道光
嗎?」

我連連點頭,望著那道近在眼前的光。

「那是出口,通往診所的出口。」

龍向我拋出一個誘餌。

好啊,診所裡想必也有退燒藥的,也不需要到藥房了。

我暗暗一笑,登時全身充滿了力量,鬥志激昂說:「好的,那我們繼續前進
吧。」

古龍也沒多說,作了個「前進」的手勢後,繼續向前爬行,不過速度卻是快了許
多。

爬行之時,我整顆心都懸在半空,生怕待會不知道從哪裡撲出一隻喪屍,令我猝不
及防,被牠咬傷。

說來奇怪,我什麼時侯變得這麼膽小了,我的勇氣都被喪屍嚇跑了?

      撇開令人糾纏不休的疑惑,我手腳並用、緊緊地跟隨著古龍。

光亮的出口離我們愈來愈近,大概只剩下三、四米之距。

忽然,龍停止爬行,然後以掌心掩眼,緩緩向前推進。

我一目瞭然,也跟著照做了。

顯然,由於長時間處於黑暗之中,一下子與光線對視會刺傷眼晴,用手遮擋
可以保護自己的眼晴。

「我們到了,現在緩緩睜開雙眼,不要太急,不然會弄傷。」

龍溫和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爬著爬著,我就感到一陣強光照射過來,微微睜開一條縫隙,在光明之中隱
隱見到,四周全是一排排的貨架,陳列著各式各樣的藥品,顯然這裡是配藥房。

過了一會,我漸漸適應強烈的燈光,逐漸睜開雙眼。

只見龍縱身一跳,安全無恙地落在地面。

由於通風管出口距離地面只有一、兩米之高,所以直接跳下去並不會造成多
大的傷害。

我小心翼翼地扶著通風管邊沿,摸準落地位置後,向下一沉。

「躂」的一聲,也輕而易舉地落在地面。

「這裡看起來很安全,但我還得出外檢查一番。」

龍拋下這句話,便扭開門,走了出去。

「喂,外面……」

我剛想出言提醒他,才猛然醒起這間診所分為兩部份,配藥房及等侯廳,我
想他只是出去等侯廳檢查,而不是打算離開這個診所,到外面去。

這是「梁少強西醫診所」,專門醫治呼吸內科的病人,記得生化病毒爆
發前,我常常帶著體弱多病的老弟來這裡求診。

       想不到在這種時侯,也要來這裡「求診」。

我苦笑,向著一排叫作「呼吸道感染科藥物」的貨架走去。

儘管古龍說這裡很安全,我還是沒有放下戒備,時而檢視著不同藥品,時而瞻前顧
後地掃視周圍,查察一切危險。

忽然,我瞄到貨架盡頭有著一攤血跡。

    不安的預感在腦海一閃而過。

我屏氣凝神,沿著那道暗黑色的血痕,悄然而行。

轉了個角彎,我就看到血痕的盡頭赫然躺著一具屍體。

哦,嚴格來說,應該是一具喪屍的屍體。

那頭喪屍面目全非,整張臉都爛得不成樣子,分不清五官,一股難以忍受的屍臭味
隨之散發而出。

       這種氣味真是令人難受啊。

      我忍不住捂著口鼻,冷哼一聲,一腳踹去牠的面門。

喪屍的頭顱倒一邊去,沒有絲毫醒下來的跡象。

牠沒有裝死,果然,龍判斷無誤,這裡的確是安全的。

我放下心頭大石,倒頭走回藥架,繼續找尋藥物。

找了將近一分鐘。

我終於找到了我想要的藥物,還要是特強藥效的退燒藥物。

檢查了上面的有效日期後,我將它放進了袋裡,心中的壓力感覺捨下了一半。

「啊——」

我鬆了口氣,舒舒服服地軟倒在架邊,讓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完全地鬆弛下
來。

倦意襲來,我放下一切戒備,閉目養神起來,腦裡卻不經意浮起剛剛蘇大師慘死的
畫面。

在我的理念裡,我的命就是一切,比世上任何珠寶、權力、美女都更為重要,為此
我甘願犧牲一切。

最近喪屍的出現卻令我產生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也令我對復仇的信心有所動搖,因
為每次面對喪屍,我都有種難以言明的恐懼感,頭一、兩次,我都渾然不覺,以為有十
足把握對付牠們。   

      然而,我並非神機妙算的諸葛亮,必須承認,現實世界裡的喪屍,牠們的特性完全
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逐漸察覺牠們無比狡猾和兇殘,比如會用拳頭擊打大門、在暗處埋伏待獵物出
現,然後一撲而出﹗我開始慌了,驚懼不知何時我的命要斷送牠們口裡。

在恐慌的同時,我又開始擔憂,我是不是變得愈來愈軟弱了?是不是變回了
以前的我?

不得不承認,蘇大師偉大無私的犧牲感動了我,讓我心裡更加糾纏。

最終,在愧疚難受之下,我毅然充當利餌,不只是為了引開喪屍的注意,

也是某種對蘇大師表達敬佩的方式。

       我的行為,也算是一種難以理解的自我救贖吧﹗

正當我沉思之際,一頭五官破爛的喪屍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向我猛然撲來﹗

         我猝不及防,完全被牠翻倒了身子。

是剛才那頭喪屍?牠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抑或是……?

        尋思之際,爛面喪屍的暴喝聲匹然打斷了我紛亂的思緒。

「吼啊啊啊—」

牠舞動雙爪,朝我的面門揮爪下去﹗

       我的心臟猛然停止跳動,所有對死亡的恐懼就在這屏息之間驚悸而出﹗

       凶厲的鋒爪頓時佔據了我整個視野……

       我急忙別過頭去,險要地避去牠凶厲的一擊,同時踹向牠肉腸溢流的腹部。

「吼——」

牠一擊不中,反而被我踢中牠的傷處,憤怒的吼叫聲隱隱帶著一絲痛苦,利爪
合緊,準備隨時再向我施以爪擊。

得到一陣喘息的時間,我連忙爬起來,取出暗影,瞄準牠的頸項,蓄勢待發。

「吼——」

爛面喪屍狂吼一聲,雙爪像是雙面的拍蚊網一樣,向我夾擊而來。

不,我不應該冒險用暗影與牠的利爪比長,應該……
      
        我突然毫無徵兆地將暗影擲向牠的脖部。

爛面喪屍眼見利器迎面刺來,急得合起雙爪,意圖接著箭也似的暗影。

可惜,暗影倏然從雙爪合攏的空隙越過,然後向牠的脖頸刺去。

爛面喪屍驚得張大了嘴,不知所措。

中,一定要中﹗

       同時,我也在心裡吶喊著。

從我這個角度看來,暗影呈直線形地刺向爛面喪屍的頸部,似乎想不中也頗難。

正當我在心裡高聲歡呼時,我卻見到……

       暗影的邊緣蜻蜓點水般擦過爛面喪屍的脖頸,接著撞上對面的牆壁,跌落地上。

媽的﹗

       我咀喪地了踢一下旁邊的貨架。

儘管暗影只是輕輕擦過,還是在牠的頸處留下一道細微的傷痕。

「嗚啊啊——嗚啊啊——」

爛面喪屍捂著流血的脖頸,慘叫起來。

那痛呼爹娘的慘痛模樣,別人不知道還以為牠真的死了全家。

但此刻,我卻沒心情笑出來,因為……

「嗚哈——嗚蛤——」

牠原本混濁難看的眼眸驟然變得血紅晶透,爛唇噴出一口口大氣,似乎剛才那一記
羞辱將牠的怒火完全釋放出來。

下一刻,牠不顧一切地撲跳過來﹗

       我本能地打了個翻跟。

豈料,爛面喪屍已然預定我會向哪邊閃避,我剛站穩著腳,牠就把我撲倒了。

強大的衝力傳遍我的身體各處,背部傳來一陣震痛,我立即意識到我撞上身後的藥
物架了。

牠猛力按壓著我的肩膀,讓我難以掙動半分。

喪屍醜陋的臉容再次迎入我的眼簾,牠忽地伸出分叉兩邊的舌頭,一左一右
地向我的臉龐舔去。

臉上頓時傳來一陣油膩膩的觸感,加上牠身上散發出的腥臭味,讓我覺得胃部像遇
上風暴的小艇,翻來覆去。

我如墮冰窖,揪緊心頭,奮力掙扎起來。

「嘶啊——嘶嘶嘶——」

爛面喪屍爛唇挪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樣子,仿佛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感到一股陌生的恥辱感從心底裡流放出來。

這令我內心深處的傷口悄然發痛,伴隨以來的是難以抑壓的怒火。

隨即,牠張開爛口,蠍黃發臭的爛牙向我的臉龐咬去﹗

      你媽的,我的手不能動,不代表我的腳不能動﹗

      熊熊怒火在我眼中焚燒起來,咬緊牙關,用膝蓋狠狠撞上牠的腿骨。

「嚎胡——嚎啊啊——」

喪屍興奮的嘶叫聲霎時轉變為痛苦的嚎叫聲,牠按住受傷的腿骨,向後倒退幾步。

喪屍的痛嚎聲並不能平息我心中的怒火,反而使怒火愈燒愈盛,難以熄滅。

「你媽的﹗」

我怒吼,隨即抓住牠的脖頸,拖動牠的身體,向著堅硬的石牆撞去。

喪屍撞上了堅硬的石牆,黑血從額頭緩緩流出。

「嚎啊——」

喪屍痛嚎一聲,痛昏在地。

剛才你不是一副把我吃定了的表情嗎,怎麼現在卻一副死狗般的模樣?

      我在心裡冷笑,旋即如閃電般疾快地踹向牠的頭顱。

牠的額頭再次流出黑血,流遍整張碎爛的臉龐。

我見狀,火氣倒是消退不少。

這傢伙狡猾得很,為防萬一,要給牠的頭顱補上一刀才行。

我轉過身去,信步走到對面的牆壁,俯下身子,伸出欲圖撿去跌在地上的暗影。

就在這一刻,一股帶著腥臭惡味的冷咧氣息從背後傳來,正湧向我的後頸…


我倏然撿起暗影,向後一揮,卻慢了一拍。

惡臭難聞的液體沾上我的頸部。

緊接著,帶著寒冷氣息的尖利物體也印上了我的頸項……

        整間配藥房都變得冷如極地,流散出來的空氣也變得冰冷無比。

一陣濃厚的寒氣貫徹全身,身體所有細胞都停止活動,我的心也在這一瞬間
冷卻,然後凝固。

我的身軀如被凍結,僵硬不堪,難以拖動半分。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一刻……

        我驚鴻一瞥,龍正臉色煞白地站在門前,提著一柄手槍。

他猛然瞄準著我,然後扣動板機﹗

       我的心流過一股悸動。

砰﹗砰﹗砰﹗

一陣鏗鏘有力的槍聲抖然響起,迅疾的子彈擦耳而過,震得耳門隱隱作痛。

壓在脖頸的尖物猛然退離,我已冷卻凝固的心也隨之溶化。

「嗚啊啊——」

噗﹗

接著,我便聽到喪屍最後的慘嚎和倒地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回望了背後的喪屍一眼,瞧見牠的額頭出現好幾個血洞,膽白色
的腦漿從頭顱緩緩流出,散發出一陣惡臭氣味。

這一下,我才確信牠是徹徹底底地死了,沒有絲毫復生的機會。

剛才那一瞬間,我還以為龍想將我連人帶屍一拚幹掉,還好只是我的錯覺。

「呼—」

我如釋重負,鬆了口大氣。

「喂,龍你……」

我回首一笑,剛想對龍的救命之恩表達感激。

突然間,我臉上的笑容僵硬起來。

因為一柄冷森森的烏黑槍口正紋絲不動抵在我的額頭,剛發射完的槍口還透著一絲
熱氣,這讓我的內心慌亂一片。

開什麼玩笑﹗

       仰上一望,只見龍神情嚴峻地看著我,厲聲道:「剛才我見到喪屍咬上你的頸
椎,你已經被喪屍感染了,為了廣大市民的安全,我不得不了結你的生命,請……」

「你傻了啊?我哪有被喪屍感染?」

我毫不畏懼地迎上他帶著厲色的眸子,冷冷地打斷他的話。

龍見狀,心頭一軟,眼中閃過一絲惋惜,語氣不由得柔和一點:「抱歉,即使你
是與我同生共死的伙伴,我也不得不殺了你。感謝你一直陪伴我穿過黑暗的隧道,讓我
感受到人間還有些許溫情。我會一槍了結你的生命,免得痛苦一直纏繞在你身上。」

說著,還將食指扣上板機,準備隨時向我發射。

看來,他真的想將我置諸死地﹗

       我心頭一冷,那種冰冷徹骨的感覺再次回到身邊。

這傢伙遭受同僚的背叛,打擊太大,腦子壞了?他要變成另一個瘋狂保安嗎?

        「再見。」

我還來不及細想,龍就向我發表死亡宣言,然後重重地壓下板機。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窒息感向我心頭壓來,讓我難以呼吸,整個世界的運作也在這一
刻停頓下來。

不﹗﹗﹗

      砰﹗

我沒來得及解釋,手肘一撞,將這致命的一擊撞開了。

手槍在滾落地上的過程中「走火」了一下。

他聳然變色,隨即撲向跌在地上的手槍。

我驀地按著他的肩膀,不讓他有撿拾手槍的機會。

同一時間,我冷怒道:「你他媽的發摔壞了腦子嗎?我根本就沒被喪屍咬到﹗
不信的話,你可以檢查一下﹗」

果然,龍的臉色稍微緩和下來,停下反抗動作,暫時沒有理會那柄手槍。

不過,他依然厲色不改地道:「好,我給你證明的機會。不過,你該知道欺騙和拖
延時間是毫無作用的。」

嘿,就算我證明不了,你以為我沒法子在你眼底下脫身嗎?

       我冷冷一笑,默不作聲地將暗影拉到我的後頸旁,對著頸項微微傾側,意圖籍著刀
面的反射,讓他看清楚我後頸的狀況。

「把你的眼睛睜大,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有沒有被咬﹗」

我聲勢迫人地道,然而語調卻夾帶著一絲難以掩去的驚亂。

龍依言,眼光落到後頸旁的刀片上。

他皺起眉頭,臉上的神情驚疑不定,有錯愕,也有驚訝,這讓我內心越發感到驚
亂。

他這副表情,難道我……真的有被喪屍咬中嗎?雖然喪屍的尖牙的確印上我的頸
項,可是我感覺不到一絲痛楚,這到底是……種種謎團迷濛了我的心。

龍默然注視著我的後頸。

終於,我不甘苦耐,扭首望向頸側的刀片,只見……我的後頸赫然出現一排
淺近於無的牙齒印,但上頭沒有滲出殷紅鮮血,有的只是一片紅腫,這就證明了喪屍體
內的病毒沒有經由血液傳到我體內。

壓在心頭的大石轟然墮落,我鬆了口氣,冷笑說:「看到了吧,我根本就沒
受感染﹗」

龍點了點頭,誠然道:「抱歉,是我弄錯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的,不過是拎著槍抵上我的頭而己,呵呵﹗

       我冷然一笑,先以輕描淡寫的語氣開口:「這點我倒不怎麼介意,不過……」

隨即,我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冰冷起來,質問道:「我介意的是,為何你這麼遲才
出現﹗以我所知,等侯廳的面積連這裡的一半都不及,何解你可以在那邊待那麼久,到
現在才出現?」

「冷靜一點。」

龍安慰著我,平靜地道:「我在那邊逗留是為了找尋我的同伴所留下的線
索。」

「那你找到了嗎?」

我的語氣顯得有點急切,因為這關乎到我對他的信用評價。

「找到。」

「可以給我一看嗎?」

「這個……好吧。」

龍猶豫一下,終是答應了。

他從衣袋中取出一張紙,遞給我。

我連忙接過來,細閱紙上的內容。

        (詳見附件︰紙信)

     

上面的文字筆劃不全,顯然是匆忙而寫的。

「你現在該知道我為何在那邊呆這麼久了?」

龍澀然一笑,臉上全是淒涼的神情,看來他仍對被同伴拋棄一事耿耿於懷。

我有點朿手無策,畢竟我一向不擅長於慰藉別人,更何況是對於感情用事的男人。

不過無策還無策,我還是朝著他,淡而一笑:「剛才你怪錯我一次,現在我誤會你
一次,大家總算扯平了。」

「哦。」

他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

計策轉眼間就在我腦海衍生。

「咦,難道你沒有發現一個東西嗎?」

我相信他現在一定很想趕去灣仔與他的同僚匯合,以得悉所有真相,所以我決定轉
移話題。

「什麼東西?」

「剛才那頭喪屍的異常行徑。」

我淡淡道。

「牠有什麼異常?」

果然,一提起喪屍,古龍立即提起精神,興致勃勃地問道。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我反問,讓他自我領悟始終是深入理解的最有效方法。

「異常……哦,你是指……牠們會裝死?」

       「對,剛才那頭喪屍,牠竟在我踢牠幾腳時,即使有痛楚傳來也故意一絲不動,讓
我以為牠已經死了,放低警戒時才向我偷襲。」

「嘩,仆佢個街﹗原諒我,這種高超的裝死方法我實在前所未聞。」古龍驚嘆,又

笑說︰「其實,要解決這問題很簡單,只要每次都給倒地的喪屍頭顱上補上一刀就行

了。」

「並不容易,這還是存在著某種風險……」

我話未說畢,門外就傳來一陣「啪啪」的拍門聲。

難道是喪屍來襲?

       我倆聳然動容,警惕地瞧著不斷作響的門。

啪﹗啪啪﹗啪啪﹗

拍門聲越顯急躁。

「外面是人還是喪屍?」

我高聲呼喊。

粒、唦、粒唦﹗

門外傳來的聲音迷糊不清,加重了我的懷疑。

小心翼翼地開門吧。

     我正想付諸於行動時,龍突然出手按著我的肩膀。

「讓我探個究竟。」

他輕聲道,轉而走向那有著未知危險的門。

他神情凝重,一手按著門柄,一手拎住手槍。

我感到周圍的氧氣全都一下子被抽空了,像是不帶氧氣筒在水底潛水的人,屏息以
待。

這時,整間配藥房的異常寧靜,唯獨門外的拍門聲「啪啪」作響。

「就是現在。」

龍猛然打開一直關緊的門。

刺熱的燈光頓時從門外照射進來。

我閉緊雙眼。

幾秒後,我看到率先走在前頭的是……肥崔,然後是張楠和錦誠﹗

他們身上多了不少物資,比如用鐵煲蓋著頭部的肥崔、袋中裝著幾樽伏特加
的楠,這表明了他們曾經到過其他商店補充資源。

他們看到我,先是一愣,後又一副驚喜似狂的模樣。

「真高興你還活著。」

肥崔笑道。

「殤影,我還以為你步了蘇大師後塵。」錦誠什麼時侯也多了張烏鴉嘴了?

「錦誠,你再多嘴我就狠狠地揍你一頓,影哥才沒這麼容易送命﹗」楠警告著他。

       「楠說得對,我的命可長得很。」

我點點頭,轉而問道:「為何剛才我呼喊你們時,你們不出聲回應呢?害我
還以為是喪屍來襲。」

「哦,我們什麼都聽不到啊,可能是因為這裡的隔音物料太完善吧。」

錦誠回答。

「咦,這隻壯健的龜是誰?」

楠忽然指著我身邊的龍,驚聲問道。

     「龜」在香港俗語中,是對警察的一種貶義性的暱稱。

楠還真是口無遮攔,我毫不懷疑有朝一天他會因此吃上苦頭。

龍皺了皺粗眉,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之色,正欲開口之際。

「我代替我的手下說聲抱歉,他一直都是這副模樣,改不了的,希望你別放
在心裡。」

我誠心誠意道。

「手下?想不到現在的學生都喜歡混黑道。」

龍面露不屑,說道。

一層無形的隔膜在我倆之間悄然而生。

我不以為然,向眾人介紹古龍起來:「他叫古龍,香港警察,他……」

接著,我便把古龍的經歷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他們聽得津津有味,聽到我倆穿越黑暗的隧道,錦誠更是連整顆心都幾乎跳
了出來。

「好了,故事說完了,我們可以做正事嗎?」

古龍正色道。

「你說得對,我們不宜在這裡逗留,該是時侯走了。」

肥崔應同道,轉身走向等侯廳的大門。,走了出去。

我們一個跟一個地走出去。

外面的氣氛顯得幽森恐怖,黑麻麻的一片,難以看清前路。

只能透過電筒的微光窺看前方,每次照耀,都照到橫臥在地的屍體。

見狀,我不禁暗自感慨,如果有喪屍一直裝死,待我們走過去才撲咬過來,
我們又應該如何應對呢?

       更過份的是我走在最後,肥崔在前頭,電筒的燈光幾乎可以說是對我毫無指引作
用。

我心頭一沉,如同盲人一樣,在黑暗中茫然探索。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裡,彼此的呼吸聲、心臟跳動聲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我凝神細聽著腳步聲的方向。

在左方﹗

       我跟著大隊轉了角彎。

「大家小心一點,我們現在正從一樓落樓梯至地下,地面滑溜得很,小心別仆
街。」

忽然間,肥崔的警告聲在近處響起。

地面很滑?

       我腦海剛浮現一絲疑惑,我就真真正正體驗到地面有多滑,同時亦親身演繹出「仆
街」這個助語詞。

我感到鞋上踩中了一塊滑膩膩的不知名物體,接著失去重心,向後摔去。

我連忙抓緊旁邊的扶手欄杆,避過「仆街」的下場。

「哈哈,小心仆街啊影哥。」

楠幸災樂禍的笑聲在前方響起。

幹,不給他一點顏色他瞧瞧,還真的當我這個老大不存在﹗

我忿忿不平,蹲下身,伸出手,意圖撿起剛剛讓我出醜的東西。

伸手一摸,立時摸上一條油膩膩的長條形物體,原來我踩中的是一條長腸。

我將長腸撿起來,向著剛才發出聲音的方向擲過去。

「啪啦」長腸準確擊中目標。

「嘩,好嘔心啊,屌﹗影哥,不用這樣吧﹗嘩,幸好剛才沒張開了口﹗」

黑暗中傳來張楠的驚呼聲。

我暗笑,繼而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一片滑膩之中。

即使踩中了硬綁綁的人骨,我也沒驚呼出聲。

因為我知道大家都處在情緒崩潰的邊緣,一旦有了陷口,到時侯我們便亂成一套,
當喪屍來襲時,我們更沒有還手之力。

幸運的是,這樣壓抑的氣氛很快就結束了。

因為地下有不少商鋪都亮著燈,黑暗被破除的同時,也令我們心中的恐懼得以驅
散。

我們走到一間花店的旁邊,我凝望著一排排在門口陳列的鮮花,心裡卻有了
另一番奇想,我作出了一個不為人知的舉動。

肥崔帶領著我們,越過長長的走廊,走到了商場的門前。

從門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正在下著暴風疾雨,大雨把門上的血跡清洗得一乾二
淨,不見一絲爭鬥過的痕跡,就像蘇大師未曾離我們而去一般。

但轉眼間,這個奢想就被幻滅了。

因為我清楚看見……蘇大師的屍身呈「大」字型地躺在外面的地板上。

「我先出去看看有沒有喪屍的跡影。」

肥崔打開玻璃門,毅然走出大街。

不出一會,全身濕透的肥崔就狼狽而回。

但他臉上卻展露出一絲歡喜的笑容,同樣說出一句令我們滿心欣喜的話:「外面沒
有喪屍的跡影,我們趕緊走吧。」

我默然不語,走出了大街。

這次,我終於近距離地瞧見蘇大師的死相,牠的四肢消失無蹤,只剩下爛缺的頭
顱,牠的頭只剩餘幾撇頭髮,旁邊全是一條條紅痕,顯然是被利爪造成的。

牠左邊的臉塌了下來,露出裡面的血管、肉漿,而右邊的臉有著一個極大的咬痕,
咬痕之深足以窺見其骨肉。

與頭顱相連的並不是應有的頸項,而是雜七雜八的神經線,神經線的盡頭拖著卷成
一團的小腸,就像是迷宮一般,錯綜複雜。

哎呀,死得真的太慘了﹗

我心中暗暗叫苦,低頭凝視著它的屍身,任由狂烈的風打在我身上,任由傾盆大雨
灑到我身上,任由喪屍的低吟在遠處作響。

「走吧,我們還得繼續走下去,現在可不是哀悼的時機。」

肥崔嘆息道,他朝公園的方向走去。

我脫下上衣,將之蓋上它的面門,就當是給它的一點敬意。

行走在廖廖無人的街頭,我內心的悸動愈來愈強烈,愈來愈明顯了。

那群兇悍如獅的喪屍真的就這樣消失了嗎?牠們放棄了對我們的追捕嗎?

      還是,牠們打算舊技重施,已在某處設下陷阱,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我仰望著沉靜的夜空,雨水迷濛了我的眼,眼前一片濕潤,是狂風與冷雨交雜
的世界。

在我眼中,這個冷風雨夜愈發黑暗起來,這是一個沒有光明的黑夜,光明無法在這
充斥著殺戮和死亡的空間裡存活,正如我們一樣,雖然我不認為自己是光明的一份子
……

       「還愣住幹嘛?這裡有何景色可言,我們還是趕快走吧。」

錦誠推了推我的肩膀,提醒道。

肥崔說得對,無論前路有多艱苦,我也要走過去,就權當是為了復仇,只要一想起
復仇,我就仿佛見到吳梓晴那張令我咬牙切齒的臉孔在前方等著我撕裂﹗

         我身上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殺氣也從雙眼迸射而出。

在復仇的執念推動下,我很快就與肥崔他們走到水池旁邊的公園。

「我想,我們今次得小心一些,這裡可能隨時有喪屍伏擊我們。」

肥崔沉吟道。

「嗯,尢其是要注意喪屍最有可能躲藏的位置,比如樹叢、水池、石縫等等。」

古龍補充道。

得到兩人的提醒,我們全都屏緊氣息,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

走著走著,我突然發現一個渾身黝黑的男人像樹木般,呆站在公園的中央。

那個「人」連臉容都黑漆漆的,沾滿了污泥,難以分辨「他」到底是人還是喪屍。

古龍走上前,用手槍瞄著「他」的面門,高聲道:「如果你是人的話,請出聲。」

那個人怛然一會,抖然發出了一陣「嘎嘎」的低嚎聲,接著睜開了深紅色的眸子﹗

      古龍微微一愣,接著毫不猶豫朝牠壓動板機。

眼見快如閃電的子彈即將落到牠面門上……

       就在這一瞬間,牠猛然仰天長嚎,聲音驚天裂地。

子彈竟是被牠的聲波隔開了,落在一旁的水池上,激起一陣漣漪。

這到底是什麼怪物?子彈都可以被牠彈開?

        一股直入骨髓的寒氣從心底裡湧現,我又驚又愕地看著那異常奇特的喪屍。

「怎麼可能?」

古龍臉色一沉,再次扣壓板機,朝牠的頭顱射出一連串的子彈。

砰、砰、砰、砰﹗

「胡啊——」

子彈每將落到牠身上,牠只要低嚎一聲,子彈筆直的射線就會急劇轉彎,落到旁邊
的草地、石柱上。

「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古龍臉上一陣青白,喃喃低語,不斷將子彈送向牠身上。

每當子彈從槍管驟然射出,牠就幾乎是同一時間發出高亢的嘶叫,將迎來的子彈震
退。

僅管槍聲接連不斷地響起,牠依然原地不動,嬈有興趣地打量我們。

牠的黑唇更流出一絲黑褐色的涎液,那是一種對佳餚美食露出的貪婪象徵。

恐懼、恐慌全都在我們的臉上浮現。

「天啊,普通喪屍已經夠恐怖的了,現在還有變種喪屍對付我們……」

「我們還是別管牠吧。」

「這東西打不死的。」

「還是繞路而行吧。」

種種慌言流傳在我們身邊,使我們本來就慌亂的心惶上加惶。

「除了逃跑,你們之中還有沒有一些有建設性的意見?」

肥崔回首過來,強自鎮定地問道。

僅管他掩飾得很深,但我還是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一絲隱約可見的急亂,不過我沒空
揭穿他,又或者說,沒這樣的必要。

「我相信,這怪物在強大的實力背後必定有著致命的弱點,我們只要將之找
出來,就可易於將之將之擊破。」我說出我的看法。

「總算聽到似樣的人話了,但牠的弱點到底是什麼呢?」

肥崔贊同地點頭,隨即一副沉思的樣子。

牠的弱點是……讓我先想想牠的特質,牠的特長是以高昂的聲波來隔斷敵人
的攻擊,警覺性也很高,每當牠看見敵人發動攻擊,牠就會立即以聲波阻斷。

那如果牠看不見的話……那麼牠就難以防範﹗

「哦,我知道了。」

我恍然大悟:「牠的特長可以說同樣是牠的弱點。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主動出
擊,還可爭取一線生機,找個人引開牠的注意,然後讓古龍乘機開槍,看看結果如
何?」

「嗯,這值得一試,但引開牠的注意的人會非常危險,誰願意當這個『誘餌』
呢?」

肥崔先是眼前一亮,後用帶點擔憂的目光看著我們。

砰、砰、砰﹗

此時,槍聲再次響起,我不禁再次將目光落到古龍身上。

只見他驚恐萬分,握住手槍的手都顫顫抖抖的,致使射線偏得老差,別說牠
的頭部了,就連牠的邊都碰不到。

       這就是香港警察的質素嗎?哈哈﹗

而牠則叉住雙手,大搖大擺地向古龍昂然迫近﹗

        「再這樣下去……真的死定了﹗」

驚懼從肥崔眼裡透出,使他的語調中都帶著一絲顫慄。

但要引開牠的注意又太危險,蘇大師已死,誰又會作出近乎送死的壯舉?

       至於我倒不是沒有勇氣做肉餌,而是因為我復仇心切,不想過於冒險,一旦我受了
少許的傷,只需一個指節的小傷,我就永遠失去復仇的機會。

「不用說這麼多了,就讓我去吧,沒問題的﹗」

錦誠顯得胸有成竹。

「勇者大人,我們就將性命交在您手上了。」

楠翻了翻白眼,譏笑道。

「不要幫我,你們趁機會走吧。」一旁的古龍聽到錦誠說要幫他忙,他立即斷然
道。

「傻系﹗」

錦誠不顧他人的勸阻,毅然走向牠的身邊。

錦誠果真勇氣過人,而且具備日本武士的潛質(犧牲精神),希望他不要被自信沖
昏了頭腦,引致失敗。

我在心裡感嘆著,凝望著錦誠高瘦的背影。

只見他毫不懼怕地走到牠面前,雙手舉起武器,向前揮動﹗

        「胡啊呀呀呀——」

氣破天地的嚎叫聲再次從牠的口中迸發而出,方向一歪,竟砸在旁側的石柱上。

就在此時,古龍不知何時已走到牠的側方,向牠猛地壓下板機。

這次還不成功?﹗牠死定了﹗

       看著這一切,我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果然,明刀易擋,暗箭難防。

砰、砰、砰、砰﹗

牠在猝不及防之下,連中了好幾槍,黑人般的健壯身軀立即出現幾個鮮明的血洞。

正當我也走上前,打算補上一刀時……

       牠難耐痛苦,猛然發出一段怒吼:「吼呀呀呀呀呀——」

聲音直刺耳膜,我痛得緊皺眉頭,按著耳門。

「啊,我的耳啊﹗」

「我的耳膜快穿了﹗」

「他媽的高音波﹗」

其他人也一樣,叫苦連天。

牠見狀,黑臉浮現一種類似得意的表情,但牠好像還不夠癮似的。

「吼吼吼啊呀呀呀呀——」

這次,牠仰天長嚎,尾音拖長而放,此刻的牠仿佛化身成聲喉絕佳的專業歌手。

我痛入心骨,一陣濕津津的液體從我的耳門、鼻孔驟然流出。

我伸手一摸,入眼一片鮮紅,是血﹗

       血腥的味道在面前流散,血液流進我的嘴,那是苦得難受的味道。

正想抱怨,只聽一陣響如雷電的嘶嚎聲再度傳入我受傷的耳。

接著,只剩下「嗚嗚」的聲音在耳邊徘徊,就連肥崔他們的呼叫聲也變得迷糊不
清,只能從他們的嘴形猜到他們想說的話。

「挺住啊,殤影﹗」

「倒下去就輸了,影哥﹗」

我痛得臉容扭曲,失去重心,頹然倒地,染血的嘴角卻扯出一絲苦笑。

哈哈,原本還打算補上一刀,結果……

        走在前頭,果然最快遭殃,看看錦誠、古龍他們。

他們跟我一樣,都倒在地上,慘呼痛叫。

這是我的失算。

        恍惚間,我瞥然發現所有人都倒在地上,捂著耳門,痛叫起來。

但我好像什麼都聽不到,只有那煩人的「嗚嗚」聲在耳邊迴響。

向前一瞄,牠洋洋得意向我們迫來﹗

       在這關鍵之際,公園的另一邊也出現一道道人影,不,是屍影,屍影攢動,難以數
算的喪屍從公園瘋湧而出﹗

      「嚎嚎嚎——嘶嘶嘶——」

喪屍的嘶嚎聲完全蓋過了煩人的「嗚嗚」聲,牠們眼閃凶光,奮然狂叫,著了魔似
的在雨中瘋狂奔馳。

噠噠躂躂﹗

牠們的腳踩上了水潭,水潭即時被牠們身上滴流下來的黑血沾染,變得污黑渾濁。

牠們就像一群奮不顧身地向獵物衝撞的犀牛,來勢既猛又快﹗

       牠們像跨欄運動員一樣,跨過草叢、跨越石楷、跨到眼前。

在我眼中,喪屍的身影愈來愈清晰,又如蜂群般密集。

牠們的眼裡,已經看不見生前的光明、善良,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瘋狂﹗

       以往的人性在此刻蕩然無存,即使是大雨也能難以洗去牠們身上的暴戾,洶湧成群
的喪屍帶給我一種像是四面牆向我夾擊而來的感覺。

連喪屍也要分一杯羹嗎?

      我眼前再度濕潤,不過這次我無法分辨這是淚還是雨。

內心一片空白,空虛孤寂。

原來恐懼的極點是極度的惆悵。

這是一種對生存依依不捨的感覺,這種感覺對我來說,特別強烈,因為我一直都渴
求生存,現在無法復仇,這令我心裡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物件一樣,惆然苦失。

跟其他人一樣,我眼裡閃爍著絕望的色芒,索性閉緊雙眼。

「胡啊啊——」

撇去近在耳邊的嘶嚎聲,這一刻,我極為難得地感受到活著的美好。

周圍的一切,大自然的空氣清新極了,花草榭木、狂烈的風、傾瀉的雨都變得無比
美麗﹗

我捨不得這一切,但我們的一線生機已然破滅,徹底地破滅。

感受著一股寒鋒襲向我的面門……

同時,我在心裡發出最後的嘶喊。

如果此刻她在我眼前出現的話,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說。

       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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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續看下一章   我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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