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出實體書］《香港殘響》-荃灣倖存者基地: 14
在這個寧靜的環境，對方提出要跟我做一個心理測驗……
「……冇咩興趣。」我最近都不太想跟別人交談。
「做完……」游蕙凌手上拿著一塊黑色硬板與一疊問卷紙，「我請你食一條SOYJOY大豆果滋棒丫？」
是採用非基因改造大豆與水果烘焗的SOYJOY大豆棒？
我的雙眼不期然瞪大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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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休息區內一個僻靜的角落，落地玻璃前，我跟她對坐著。
紙上的標題是：進入森林進行一場心理測驗，認識潛意識中真正的自己
蕙凌徐徐說著：「首先，想像你眼前有一片森林……你會覺得係日頭嘅森林，定係夜晚嘅森林？你會睇得到前面嘅路嗎？」
「……係夜深嘅黑暗森林，但我都可以勉強睇到前面嘅路……」
就這樣，我回答了大約十條的問題。
都是一些很簡單的問題。
一直回答……我內在開始有一種悲傷湧現。
因為這些問題讓我想起許多往事。
「……我諗你係冇哥哥家姐，你只有一個妹妹？」
我點點頭。
「關於你妹妹嘅事，首領同我講咗，妹妹被咬，之後異變仲想攻擊你……一連串嘅事，我諗對你影響都好大？」
「妹妹嗰時畀個陌生男人咬頸，仲斷咗隻手，成地都係血，我當時真係好驚慌……突然之間發生呢種事，我一個人完全唔識點樣處理……」
「我覺得當時嘅你已經盡咗力，你做得好好㗎喇。」
「嗯。」我點點頭。
蕙凌望一望心理測驗紙，「我諗，你同你父母嘅關係好好？」
「係……我同我爸爸嘅關係好好。」
「屋企發生咁大件事，你父母點啊？佢哋發生咩事？」
「呢樣嘢……我唔想講。」我避開她的目光。
「阿存……香港異變，各區都發生咗好多慘事，好多家人要分離、永別……但阿存我想你知道，你黎到基地呢度，就唔再係一個人，」蕙凌輕輕握著我的手，「你唔需要一個人去面對一切，有我喺度陪你，你可以相信我。」
我跟她目光相接。
——或者，係時候講出嚟？
可信任的環境，可信任的人……
我深深吸一口氣。
「係嗰日……處理完妹妹嘅事之後，我走近父母嘅房，就聞到一陣血腥味……一打開門，就發現……」我激動得全身都在微微抖震著，「我阿爸阿媽、都畀個隻怪物肢解左，爸爸嘅一雙前臂畀人扯斷左，成面血，瞪大一雙眼睛，我媽嘅右手、右腳都扭曲到……」
我放在大腿上的一雙拳頭，緊握著。
痛心的眼淚不斷滴在我手背上。
「根本、根本就係一個血肉模糊嘅修羅場……我、我爸爸、我可以睇得出佢臨死前……都想、都想保護、我阿媽……」
我強忍著沒有嚎哭，我感覺到我的心臟正震動著。
「最後、最後我冇辦法……大門外面有打鬥聲，我唔敢出去，我唯有、唯有將佢哋嘅屍體……喺六樓嘅窗戶推出去……」
蕙凌仍是握著我的手，鼓勵我宣洩情緒。
「其實我、我好自私，」眼淚滑過我的臉龐，「因為同一時間我、都驚佢哋會異變……會變成怪物、會攻擊我同妹妹……我承受、唔到多一次。」
蕙凌看著我，眼眶已經滿是淚水，「都係冇辦法之中嘅辦法……」
「喺我推佢哋落樓之後，我嘅心就完全死咗，我嘅世界係黑色，變得咩都唔想做，完全唔想同人講野，對一切都冷漠……」
我一直傾吐心聲……然後，蕙凌拍拍我的肩，說了一句安慰的話。
不是一般的「你唔好喊啦。」
而是——
「你喊啦，你可以喊㗎。」她拍拍我的肩，遞上紙巾。
「我唔想喊，我唔可以喊！我爸爸講過，男人唔可以流淚……佢一直都教我哋兩兄妹，流淚係羞恥嘅事……」
但我的眼淚卻加速流出來，滑下。
回想起來，父母死了一年半，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過。
「你可以喊㗎。」蕙凌輕輕的重複。
因為流淚，我長久堆積的情緒終於得到舒緩。
離開冰窖。
我重新變回一個有溫度的人。
蕙凌溫柔地幫我擦擦眼淚，「父母被殺死，妹妹又變成咁樣……依一年半你一定好難捱喇。」
我用手擦乾眼淚，望向身穿白色上衣的她。
是她讓我明白到，在這個黑暗的森林中仍然有溫暖、仍然有希望、仍然有愛。
天使的心腸，天使的臉容，天使的聲線。
「記得，你係冇必要忍住唔喊……」
我對她的感覺，從這天開始，有著很大的變化。
有點暖，有點甜。
最後，我問了她一個問題。
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完成啦，你係唔係會送我大豆棒？」我認真地說。
我倆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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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我獨自一人盤坐在床上，打開手機媒體匣。
再打開，一個被命名為「重要」的相冊。
內裡十多張相片，全都是美琪。
中六畢業合照、在公園一起慶生、雪芳蛋糕當生日蛋糕、一起去迪士尼……
曾經深愛過。
——美琪，妳喺嗰邊嘅世界，過得好嗎？
——妳真係好傻……
手機螢幕上出現一滴又一滴的水珠。
模糊了一切……
《總會有一個人，你會願意用生命去守護她。》
（我哋21號下午繼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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