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屍][人性?][政治?]在喪屍橫行的年代裏,我只想做一個人: 60 孤獨 (一)
紅磡站的候車月台上,聚集了眾多市民,全是老弱婦孺。從約兩星期前戰事爆發起,市民就已經疏散到地鐵站內,由仍然在訓練當中的士兵看守。敵軍的轟炸斷斷續續,有時一整天也沒有動靜,有時傳出空襲警報,卻甚麼事也沒有發生,有時敵軍已經投下炸彈,整棟建築物都在搖晃,天花板掉下石屎粉塵,像整個天花都快要倒塌時,空襲警報才響起。最初還有尚算充足的食物供應,但漸漸食物和食水的供應都不足。
這天早上,白詩婷百無聊賴地四處走動。平常的日子裡她會被分派去勞動,然而自從呀禮正式服役之後,白詩婷就再也不用去勞動。每位士兵都可以根據服役的時間和崗位賺取服役點數,這些點數可以換取休假,食物,各種物資,甚至申請調配崗位之類,更可以用以免除其他非戰鬥人員的職務。大多數士兵都會用點數換取調到後勤的機會,也有些像呀禮般用點數去換取家人免去勞動。
月台上,一名腹大便便的孕婦,摸著肚子,要求見醫生,但守衛的士兵以不安全為由拒絕。就算她聲稱自己快要生了,但守備的士兵在通報上層後,只能表示愛莫能助。所有醫生只是處理傷兵就已經分身乏術,更何況所有醫生都身在前線,根本沒有時間去照顧平民。
白詩婷由月台的一端起行,只見一張張疲憊又目無表情的臉孔,在白詩婷經過時,下意識看她一眼,又別過頭去。白詩婷有點懷疑那些人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有時她會站在鐵道路線表前,呆呆的看上一會,儘管同樣的東西她這些日來已經看過數十遍。有時又會瞧著廣告板和鐵道通告,一站就是半小時,儘管她也不知道有甚麼好看,畢竟有許多詞彙她也不懂。
或許曾經有人對這個活在自己世界的小姑娘感到好奇,但也只是一刻的想法而已。在這裡,似乎除了自己之外,誰也不對誰有興趣,甚至其實對自己的興趣也不算大。對戰爭沒有興趣,對勞動沒有興趣,對能否吃飽沒有興趣,甚至對生與死也沒有興趣。每一日也是昨日。
最初的日子還有些小孩在遊戲,奔跑,之後食物和水開始稀缺時就再沒有這樣的情景。衛生用品的缺少,是事實上更嚴重的問題,特別是在這種人多的地方,然而大家都已經習慣不能洗澡又沒有衛生紙的日子。每日都有人因為傳染病而死去,也沒人在意。唯一可能在意的人,即死者家人——在前線的士兵,也很有可能早已經死掉。
信步而行的白詩婷來到月台盡頭,以往這邊有持槍的衛兵看守,此時不知為何看不見他們。白詩婷走到鐵軌上,不是因為她好奇或是甚麼的,純粹因為沒有人阻止她,像輛失控的列車繼續前行,她甚至沒有意識到剛才的地方是應該有守衛。
前面傳出臭味,先是一陣淡淡的像死老鼠的氣味,之後每行前一步氣味就愈強烈。在下一個轉角,她赫然發現鐵軌上放置了數個裝著屍體的黑色膠袋。一名戴口罩的中年婦人正忙著把檢查屍體,記錄資料。她是如此地專注工作,以致白詩婷一直在旁也沒有發現,直到她轉身想拖屍體到一旁時才發現白詩婷。
「嘩!」婦人嚇了一跳,拉著屍體腳踝的手鬆開了。她雖然戴著口罩,但說話依然清楚:「呀妹,你喺度做咩呀?」
白詩婷搖搖頭:「只係周圍行下。」
婦人叉著腰,懷疑的瞧著白詩婷,料想必定是看守不知跑到何處才讓她有機會進來,於是她揚一揚手,作趕她走的手勢,「走走走,呢到冇嘢好睇呀。」
「你偷啲屍體做咩?」
婦人一呆,隨即破口大罵:「咩偷屍體呀,我義工嚟架!」
「咩義工?」
婦人心感煩厭,隨口說道:「日日都有人病死,我咪幫手收集啲屍體,記錄邊個死咗,再一次過處理囉,冇錢收架。」她頓一頓,「走啦,呢到得啲屍體,冇嘢好睇呀。」
白詩婷早在婦人發現她前,就觀察到婦人偷偷把屍體身上值錢的東西,如戒指之類偷偷塞入褲袋,才不是甚麼義工。然而她聽到婦人的辯解時也不點破——她也不在乎婦人是不是小偷,只是默默走到鐵軌旁坐下,看婦人工作。
婦人見白詩婷甚怎也趕不走,也就只好繼續手頭上的事。話雖如此,她順手牽羊時也變得沒那麼順手,倒不是不敢在白詩婷面前這樣做——她認為偷拿少許東西是被默許的,不然誰去做這等厭惡的工作?然而在別人的目光之下偷雞摸狗總覺不太舒服。
見白詩婷對她的行為看在眼內卻不聞不問,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種這種年紀的孩子不應該有的孤獨,她忍不住道:「喂,你走出嚟咁耐,你屋企人會好擔心架喎。」
「死哂喇。」
婦人愣住,回首看了一眼,只見白詩婷屈膝坐在鐵軌兩旁的碎石上,靠著石欄,雙眼木然的看著自己。
「咁邊個養你呀?」
「我家姐嘅——」白詩婷想了想,雖然見呀禮整天粘著姊姊,但不太確認兩人的關係,所以說道:「......朋友。」
那基本上就是孤兒了。雖然可憐,但與我無關——這樣想著,婦人將屍體集中放置,倒上汽油,點火,然後逕自走到一旁。白詩婷凝視著那燃燒中的屍堆,忽然站起,一步步的走向火堆,跳動的火光照在她呆滯的臉上。婦人以為她只是孩子心性,對火堆好奇,然而她在自己眼前經過時,明顯見到她神情有異。
「喂,你做咩呀?」
白詩婷不理,仍然一步步的向著那火舌亂舞的火堆前進,婦人以為她終會停下,但白詩婷一直走到應該感到灼熱的範圍內,仍不肯退開。婦人見此下意識的上前粗暴地拉開了她,同時罵道:「你傻咗呀?見唔到有火呀?」
白詩婷卻像甚麼也聽不見,木無表情的看了婦人一眼,輕輕掙脫了她,逕自走到一旁坐下,目光仍離不開火堆。
婦人問道:「你唔怕死屍咩?」
白詩婷搖頭:「早就唔怕喇。」
婦人笑了笑,小心翼翼的脫下膠手套和口罩,把用品塞入背包,用消毒酒精仔細清潔雙手後,便背上背包,「......唔好行太近啲火,你會中毒架。」
當婦人準備離去時,遠處傳出槍聲,婦人衝到石欄前眺望,只見損毀嚴重的公主道天橋出現軍隊,一時間也搞不清到底那是敵人或是己方,直到她隱約聽到公路對面的理工大學傳出敵襲警報,才如夢才醒的往地鐵站的方向跑,然而跑出十數步,她下意識的回頭,見白詩婷站在石欄前呆望外頭情況。婦人怎叫她也沒有反應。婦人本來打算不理會她,但思前想後,決定衝到白詩婷身旁,猛然的拉著她逃跑。
那天駱輝他們退守入九龍東軍營後,接下來的日子就再沒有走出過軍營,一來敵人的攻勢猛烈,二來軍營是最重要的根據地,所以務必死守。軍營外的據點,例如跟軍營本身一樣重要的浸會醫院,以及大樓林立的浸會大學則曾經多次易手,次數頻繁的程度是:早上屬於叛軍的據點,晚上就已經被解放軍佔領,然後叛軍又計劃在早上把它奪回來......但戰事到現在演變成持久戰,像頭一星期那麼激烈的戰鬥已不復見。
「喂駱輝你睇吓,條撚樣又浦頭喇。」呀禮把狙擊槍交給駱輝,指著聯合道方向,此時解放軍的步兵戰車在公路上行走,未知是否下一次攻擊的先兆。
三日前敵軍曾向浸會大學發動攻勢,但被叛軍擊退,還有一輛步兵戰車被擊毀,殘骸如今還留在聯福道上,而呀禮指的那一輛步兵車卻在圍攻之下逃脫了,但車身已經滿彈痕——要不然呀禮也不能認出這就是當日那輛步兵車。
駱輝等人駐紮在軍營內的一間住宅,此處的間隔結構和一般的住宅大廈差不多,面積甚至再大一點。軍營內還有數棟同樣的建築。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監視往宅外的動靜,一發現敵人就是馬上匯報,同時提供一切可能的火力支援。這樣的工作已經幹了將近兩星期,即使一開始再有趣的工作也開始變得沉悶,儘管如此,沒有收到指令的話,他們甚至不能離開這棟住宅。
呀禮正把玩著三日前從敵人繳獲的狙擊槍,好奇的用狙擊鏡去觀察窗外那片早已看熟的風景,而駱輝則坐在沙發上沉思——或者只是腦袋放空的坐著,只看他的表情你不可能猜出他在想甚麼。
過了一會,權叔信步走進,向兩人道:「喂,上面有人搵我哋呀。」
呀禮和駱輝隨權叔到了天台。只見天台滿目瘡痍,幾近沒一處完好,不但角落地方被炸得嚴重損毀外,還有好幾處連地板也被炸穿了,甚至連鋪鋼板也省了,因為明天甚至下一刻可能又有空襲。此時士兵們背靠著天台石欄,眼神空洞的看著駱輝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過遍佈瓦礫的天台地板,見他們站在一個大洞前,一名士兵懶洋洋說:「要用跳的。」
在天台一角有一張小桌,上面有些簡易通訊器材。一名軍官見呀禮他們來到時,舉起手指要他們待會,自己則繼續在話筒說道:「我現在就派人過來......不,那是不可能的......對,我明白,但你那邊不夠人,我這邊也不夠......」
三人等了好些時間,軍官終於結束通話,馬上向三人道:「現在浸會醫院那邊需要支援,你們過去吧。」
說罷,軍官就繼續工作,察看案上文件,全程一眼也沒看過駱輝等人。呀禮試探性的問道:「就只有......我哋三人?」
「之後按情況也會有增援的。」軍官這時飛快的掃了三人一眼,又問:「你們伍長在哪?」
「死掉了。」
軍官頜首,指一指呀禮,「那你來當吧。」
一般而言,伍長由下士擔任,有時也會由資歷高的士兵代替,而這種軍階較低的軍人代替較高軍階職務的情況就是所謂的「佔缺」,薪酬不變。這在兵員不足下頗為常見,但像呀禮這種經驗等同新兵的也可以佔缺,要不代表叛軍的士兵嚴重不足,就是表示軍官根本不在意他們的死活,「隨便吧,讓他們自己搞定」的意思。
軍隊是怎樣看待自己這批強徵的新兵,駱輝等人由一開始就心裡有數,表現得這麼露骨的也不是第一次。所謂的支援,大概也只是隨便派些人湊數而已。
這時的浸會醫院已經損毀嚴重,面
向軍營的外牆滿佈彈痕,橙紅色的油漆泰半已經剝落,大半牆身亦已經被破壞,露出內部的結構。駱輝三人來到醫院,只見地下大堂一片頹垣敗瓦,躲在被子彈射成蜂窩的掩體背後的士兵,沒精打采的看了駱輝等人一眼,又雙目無神地吸了口煙。駱輝他們被分派到醫院三樓,這時士兵們正躲在掩體後,面前就是偌大的缺口,可清楚看到馬路上的景色。
雖然醫院對面就是軍營,但那個範圍中並沒有高樓,缺乏交叉火力之下,所以基本上醫院的防衛就只能指望在醫院的士兵。就這樣一直呆到夜晚,外頭傳出零聲槍聲,呀禮連忙推醒昏昏欲睡的駱輝和權叔。其他士兵一臉平靜,甚至有些仍然在睡,未睡的也是一臉倦意,頻頻打呵欠,呀禮不禁向其他士兵問道:「不是敵襲嗎?」
然而只是過了一分鐘的光景,外頭傳出一連串的炮火聲,眾人衝到音源的方向,發現金城道方向已經發生激烈交戰,而且建新中心內兩軍短兵相接,交戰激烈。解放軍沒有放慢腳步,從窗外可見,他們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入侵醫院。
「敵襲!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