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把我們分開,張蔭松和angela同一輛車,而我則被扣押到另一輛軍車上。

「喂,你们——」我用蹩腳的普通話打算問他們到底要帶我到何處時,馬上被制止了,我也不好跟有槍的人作對,於是就在這滿是霉味,閉不透風,個個板著臉的車子忍耐,最後居然來到了槍會山軍營。我看著angela被張松蔭帶入軍營,而其餘大批士兵隨後進入,我和另外兩名士兵則留在原地。

我試探性的問道:「同志,現在我們要——」

「你要去的地方不是這裡。」

我想追問之際,又被制止了。我和兩名士兵在原地等了一會,等到其餘所有士兵進入軍營,兩名士兵扣押著我,繼續前行。軍營不遠處有一座標誌性的紅磚建築群,沿著暢運道前行,我們來到理工大學前。此處的大門開始有士兵駐守,他們把我帶到一旁搜身,檢查隨身物品後,就帶我拾級而上,來到一個廣場中——





廣場中,有市民在活動,一些在三三兩兩的聊天,一些則在四處走動,年紀小的在你追我逐,除了附近有士兵站崗之外,這邊的氣氛就像甚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即使所有市民的樣子看來都是那麼疲倦和了無生氣。

兩名士兵和另一個看來是軍官模樣的人交代幾句後,就逕自離開了。該軍官肩章上,有一個兩劍相交的圖案。

「我是李小军士官长。新来的,话先说在前头,现在是非常时刻,所有人都要守规矩,否则有你受的,明白了没有?」

我點點頭,軍官開始講解此處的情況。約一個月前,張蔭松少校因為不滿解放軍屠殺市民,率領槍會山軍營的解放軍裝甲營叛變,而不久後,駐紮在九龍東軍營的步兵營,昂船洲的海軍基地和石崗的航空兵團相繼響應,於是原解放軍的陣營只剩下元朗和粉嶺一帶的新界北部,以及整個香港島。

叛軍的控制範圍,大約包括整個九龍半島,外加石崗軍營附近的地區。所謂「控制」並不代表絕對安全,因為這些地方仍然是佈滿喪屍,只不過你不會碰上比喪屍更棘手,見人就殺的解放軍士兵而已。





「......今晚你就睡在这吧,」軍官領著我來到校園內其中一個有蓋空間,大約就是E棟和F棟之間的位置,此處擺放了不少帳篷,「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的,你随便选个地方吧。每天晚上会有一次供水,到时候你就知道的了。明天开始,你就要接受训练和执行任务了,在此之前你可以自由活动。」

「训......训练?」

「对。明天你就知道了。」

說罷,士官長就逕自離開了。這邊放置了兩排帳篷,每排七個,我逐一打開,有些內裡有私人物品,有些則空無一人。

「呀...... sorry。」其中一個帳篷發現有人睡在裡面,在我打開的瞬間嚇得坐了起來。





「駱輝?你係駱輝!」

「......白詩婷!」

帳篷內黑漆漆的,我要把帳篷完全打開才能看清白詩婷的樣子。她看來有點頹靡,但起碼四肢健全,沒有受傷,「呀禮同權叔呢?」

她把頭別了過去,「被人捉咗去當兵喇。」

「當兵?」

「係呀。佢哋一大清早就畀人的去接受訓練。都唔知係為乜。」

我沉默半响,白詩婷自顧自的續道:「頭先我去圖書館睇書,睇到有啲累就返咗嚟訓。」她擺一擺手,「大學校園入面大部分地方都可以去,甚至可以去做運動......不過大部分人都唔會去,因為做完成身汗,都冇地方沖涼。校園以外嘅地方呢,我哋就唔可以走出去。」

我問起我們分頭離開後,他們的下落:原來當晚他們分頭離開後,終究沒能擺脫士兵的追捕,最後被帶到此處。另外,他們來到後曾打聽當日建議叫我們過來的angela,卻沒有一個倖存者甚至士兵,有關於她的線索。





問過了她的情況後,她打了個呵欠,回去繼續睡了。我離開帳篷,出去四處遊盪,想認清附近的地形和出口。

印象中在中學的時候來過的吧,當時的好像是大學的開放日,到處都人頭湧湧。我好像是和幾名中學同學來的,當中除了呀禮之外,後來漸漸也斷了聯絡,不知他們現在怎樣了?

當日的盛況,和現今的冷清相比,恍若隔世。我甚至有點懷疑,當日參加開放日的人數,和現在香港倖存者人數相比,前者會否更高一點。我站在廣場的鐘樓前,持槍士兵在來回巡邏,衣衫襤褸的倖存者低頭快步走過,台風吹倒的樹木無人整理,遍地殘骸,某處有一大塊血跡,似乎沒人在意......一切都看來如此超現實。

鐘樓顯示著下午六時十分。身為時空變遷的見證人,即使身邊事物已經徹底改變,卻仍然恪守中立,緊守崗位。這時,有一批市民向大門口的方向聚集,我走了過去,卻看見權叔和呀禮從門口那邊過來。兩人一瞧見我,便快步趕過來。

「駱輝!原來你冇事!」

「嗯。我去你屋企都唔見有人,原來係嚟咗呢到。」

「係呀......屌,唔好講咁多住,快啲返去拎水筒!」





權叔看來悶悶不樂,看到我也只是點點頭,呀禮反倒像平日一樣。我們回到帳篷,呀禮到後方拿出幾個膠水筒,放下掛在身上的步槍,叫醒白詩婷,我們各人手持一個水筒回到大門前,此時已經有一條長長人龍,一直伸延到樓梯下方,少說也有上百人,每人都手持一個水筒。

呀禮喃喃自語:「咁鬼多人,都唔知會唔會派唔到畀我哋......」

原來此處實施制水,每日下午六時十五開始,水車便會停泊在校園門前,市民可以自行取水。據說叛軍控制的其他居住點,如浸會大學,九龍公園等地也是採用同樣制度。

排了足足一個小時,我們才拿到水,這時天色已黑。晚上八時,在廣場分發糧食。

我手持一個綠色鐵罐回到帳篷,打開,內裡是一包包真空包裝,大小如磚頭,綠色封面,上書「90壓縮乾糧」字樣的東西。我小心翼翼的嘗了一口,發現味道還不算差,只是太乾了,每吃幾口就要喝水。

「唉,又係呢啲......」白詩婷斜眼看著鐵罐,「由尋日開始,餐餐都係食呢啲。」

「有得食你就食啦,細路。」權叔目無表情地咬了一口,這樣說道。

本來已經習慣了,一看見食物,饑餓感覺又回來了。我吃掉一塊乾糧後,又開始吃另一塊:「其實,我覺得味道唔算差......」





白詩婷回道:「就算係咁,餐餐食呢啲都悶啦!帳篷入面仲有一大罐呢啲餅呀。」

呀禮笑道:「不如你去拎糧食啦,話唔定人地見你𡃁妹,會畀美軍軍糧你呢。」

白詩婷白了他一眼,嫃道:「點會有呀,美軍......」

「去啦,話唔定有呢。」

相比水,糧食供應似乎頗為充足,排隊人數和取水的相比少很多,也沒有領取限額。畢竟,那罐乾糧足夠你吃好幾天的了。

「呀禮,頭先我就想問......點解你哋加入咗軍隊?」

呀禮看一看我,看一看權叔,指著我道:「睇嚟佢唔知喎。」





權叔冷冷一笑,並不回話。

「......唔係我哋選擇加入軍隊,而係呢到所有男人都被強徵入伍。」看著白詩婷走遠的背影,呀禮低聲說道,「你都見到我哋返嚟嘅時候帶住把槍架啦?」

我點點頭,呀禮續道:「佢哋要我哋接受軍事訓練,學點用槍,聽命令之類,跟住仲要我哋去修築防禦工事。」

「......徵召大批市民,班叛軍打算做咩?」

「你細聲啲呀!」呀禮警戒地四處張望,確保沒有留意我們後,才低聲道:「佢哋唔畀講叛軍兩個字架,要講『義勇軍』......畀人聽到,打小報告嘅話,我哋就大獲喇!」

「打小報告?點解要咁做?」

權叔冷笑一聲,「有獎勵囉。不過就算冇,有啲人天生就鐘意咁做。」

「你又嚟喇,自從過咗嚟之後就成日講啲咁難明嘅嘢。」呀禮轉過頭來,「總之,你聽日開始就要軍訓,到時佢叫你行東你就行東,行西你就行西,唔好亂講嘢......唉,總之你當係港大hall o就得架喇。」

這時,白詩婷拿著一包東西回來,上面寫著「09壓縮乾糧」。

「調一調轉個數字就當新產品?呃到細路女,呃唔到我架。」

「你食屎,佢哋係得呢兩隻咋。」白詩婷打開包裝,小小的咬了一口,吐舌道:「難食。」

呀禮嘗了一口,「嘩,根本只係屎味咖喱同咖喱味屎嘅分別。」

我好奇問:「......你點解會話有美軍軍糧?」

「我講吓笑之嘛,哈哈......」他往左右看了一眼,低聲道:「我留意到,我哋普通市民用嘅槍係M16,但班士兵用嘅係95式......我咁講你唔會明,但你憑外型比較下,一睇就知唔同。」

他取出槍枝,我馬上坐到一旁,他笑罵:「冇子彈架屌。」

的確,憑外觀就知兩者型號不同,但這代表甚麼?

呀禮低聲道:「佢哋手上嘅係中國制嘅步槍,而我哋手上嘅美軍裝備。咁只會有兩種解釋:一,叛軍同美國開戰,執到美軍武器。二,同美國結盟,得到美國軍事援助。」

「只不過係一枝槍,你會唔會諗得太多?話唔定香港差佬都有呢啲槍,佢哋係喺差佬到拎架呢?」

呀禮點點頭,「只憑支槍嘅型號我唔會諗咁多。不過,尋晚我親眼見到有士兵拎住美軍軍糧......似乎士兵同我哋嘅伙食差得遠。仲有一點,今日去修築工事嘅時候,我見到有架飄住美國國旗嘅軍艦,停喺碼頭到,我估嗰架就係補給艦。」

「所以你認為......」

「我認為美國提供軍事援助畀叛軍,等佢哋同解放軍開戰。呢個亦都解釋咗,點解張蔭松一叛變,差唔多成半個駐港部隊即刻跟機,原因係有美國撐腰......咩因為『睇唔過眼解放軍屠殺市民』所以起義?如果係咁高尚就唔會強徵市民入伍。根據咁樣嘅思路,睇怕美國應該係認定中國係散播病毒嘅元兇,否則佢唔會喺呢個應該全球合作嘅時間入面,仲要去對付中國。但佢又唔想自己美國人送死,於是就策反咗解放軍部隊,等佢哋鬼打鬼。」

呀禮的分析似乎頭頭是道,但事實上大部分只不過是臆測而已。

「我始終覺得件事唔會好似你諗咁複雜,咁陰謀論。」

「當然,呢個只係我猜測,」他擺一擺手,「但事實到底係咪咁,我估好快就知。」

過了一會,忽然有人高聲叫道:「團聚時間已經結束,所有士兵的親屬請出來集合!」

原本在帳篷靜靜待著的白詩婷低聲說道:「呀禮,我要走喇。」

呀禮一愣,放下將要放入口的乾糧,「......你下次會幾時嚟?」

白詩婷搖頭,呀禮再道:「可唔可以......再留多陣?」

外頭再次傳出內容一樣的呼叫,她忽然笑了起來:「咁樣會畀人罰架。」

呀禮黯然的點一點頭,又道:「咁我送你出去。」然後他帶著白詩婷離開了帳篷,來到中央的鐘樓,此時已經有十多人聚集,全是老弱婦孺。

「拜拜,呀禮。」白詩婷向呀禮揮一揮手,逕自走入被持槍士兵看守著的人群中。稍待半刻,隊伍起行,瘦弱的白詩婷夾在老人和女人之間,很快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