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島》: 一、 我是什麼人?
這一切的開端,都是源自於那個海旁。
如果我不是那麼好奇,不是想窺探對面岸的景況,或許爺爺就不會出事。
如果不是爺爺最後的那番說話,如今我也未必站在這裡,也未必會走上這條路。
偶然的事情,造就了必然的結果。
「爺爺⋯⋯對面係咩嚟㗎?」我指著燈火通明的海岸問道。
烏鴉佈滿整個天空,四周的街燈有一盞沒一盞地亮著,梅花間竹地透出些許的微光。
公園邊的花草早已枯萎,凝望著對岸金壁輝煌的高樓大廈,與這邊昏暗的街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咩嚟⋯?一個我哋無咗、失去咗嘅地方囉。」爺爺坐在海旁沉思著,手握著魚竿,笑容微微上揚,帶點苦澀。
「你咁想知咩?你都唔係第一次問㗎啦喎。」
「因為好奇囉,有時見到對面有啲嘢郁緊,嗰度係咪有人㗎?」
「有時做人無知係好事嚟,你睇下啲豬,咩都唔知咁,幾幸福!!唔似得我哋,知道曬所有嘢之後,背負嘅嘢更加沉重。」爺爺的雙眼跟這個深色的夜與海融為一體。
「我哋?我同你啊?」這裡只有我和爺爺,但感覺爺爺不是在說我。
「梗係唔係啦。」爺爺笑說。
「子華啊,其實你想要啲咩啊?點解咁想知嘅?」爺爺話鋒一轉,問道。
「嗯⋯⋯想要⋯啲咩啊?我⋯欸⋯⋯又真係唔知喎。」
「啊!想要陀螺!」我天真地說。
「哈哈!你真係呢⋯⋯無啦?無嘢想要啦?」爺爺再問。
「無⋯無啦!咁爺爺你呢?有無咩想要啊?」
爺爺定神地望著我。
不作聲。
「自由。」爺爺神色凝重地答。
「自⋯由?」
「自由就好似前面啲海風咁,你睇唔到,捉唔到,但係確確實實咁存在。」
「姐係點啊?」我不懂。
「自由姐係你自己有得選擇。」爺爺這樣說,就更加不懂了。
爺爺臨走的時候,將剛剛釣回來的魚拋回海中,「咚、咚」幾聲,魚便重獲自由,消失在這片汪洋大海。
之後的日子,我很常跟著爺爺去海旁釣魚,我也不會釣,試過釣,釣到一些魚毛仔,又雞手鴨腳的,便經常看著爺爺釣了。
我覺得釣魚很沒趣,又悶,但跟著爺爺就不覺得悶,小時候的我就是這麼想。其他人都笑我很黏爺爺,爺爺去哪,我也嚷著要跟去,笑我是跟尾狗。
只有爺爺慈祥地笑說:「唔好理其他人點講啦,自己開心就得啦。」
我們一家住在第64區,這裡都是以區來劃分,我只記得自己附近的區,其他再遠一點的,就很模糊了,如非必要,也不會去到其他區域。
每日的消遣,除了上學,找小小明和肥波玩之外,就是看爺爺釣魚。
以為又是平平無奇的一天,但我們在釣魚的中途,我如舊地望著海岸,不知怎地,在我看海的時候,會發現內心的平靜,平復我整個人。
令我回過神的,是漸漸拉近的人影⋯⋯
不久後,人形開始清晰。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運送他過來,方向直衝我和爺爺前面。
「爺爺你睇下!」我輕喊,然後指著海面上的那個陌生人。
當時四面無人,而他剛好飄到了靠海邊的上岸樓梯,爺爺二話不說,就將他拉了上來,正當我還猶豫的時候,古道熱腸的爺爺就率先去拉起上來了。
但因為被海水浸到衣物腫脹,整個人重到不行,我和爺爺費了很大的勁才拉上來。
在男人身旁一起漂流的,還有一頂尖嘴帽,頗大一頂,形狀像鳥類動物,烏鴉吧?
「依⋯依家點好啊?」這人一身迷彩的打扮,平頭,沒有頭髮,臉上戴著的是⋯⋯
黑色口罩?
但已經進水,整個口罩緊緊的貼在臉上,臉型都凸顯出來了。
還背著一個背包,整個給人的感覺十分詭譎,不祥之氣凝聚在附近的空氣中。
「唔知啊,拉咗佢上嚟先算啦。」我們又再合力把這男子拉上樓梯。
上去後,我留意到爺爺的神情一轉,驚訝地後退了幾步。
「做咩啊?」我茫然地望著爺爺。
「子華,你過嚟。」爺爺緊張地呼喊我過來。
「下?」
爺爺捉住我的手,頓時感到爺爺手心冰冷,用力地捉緊我的手。
「小心啲啊子華,佢腰上面,有槍。」爺爺說完,才發覺佢腰上有一部份漲起上來。
「咩係槍?」
「依家呢度無㗎啦,喺以前一種武器嚟,俾佢射中心臟嘅話⋯⋯」
「會⋯會死。」爺爺顫抖地吐出這兩個字。
爺爺只不過思考幾秒鐘,便鬆開我的手,上前打算拿走那男子腰上的槍。
當爺爺說出會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會出人命的。
畢竟爺爺已經上了年紀,行動有些不便。
但就差幾步之距,那男人就有了反應⋯⋯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身體抽蓄上來,胸口起伏不定。
他一個反側,將口腔內的海水盡數吐出來。
「咳、咳!」仍然咳個不停。
「是你們救了我?」他說著我聽不明白的語言。
「佢講咩啊?」我從他的眼神裡讀懂了何為懼怕⋯⋯
——充滿著殺意。
「是。」爺爺用同一樣的語言回應那男人。
我錯愕地看著爺爺,爺爺聽得明?而且還會講?
「你⋯⋯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懂我們的語言?」
「我是什麼人?」爺爺揚起嘴角上的笑容。
「我只是一個香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