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我無聽錯既話,你既意思係曾國強總督察用槍指住你個頭?」當我說完今早發生在我身上,有關曾國強的瘋狂事跡後,律師想了想再抓抓頭就站起來問道。

我現在正置身在律師的辦公室裡,這裡環境實在是不太好。牆壁的漆油已經有點發黃,地上是老套的深紅色花紋地毯,而燈光是單諷苦悶的白色光管,其中就在我頭頂正上方的一支正在讓人煩厭地閃爍著,就連我所坐著的電腦椅,以及那位律師的座位還有辦公枱都十分樸素,相信這甚至連宜家傢私的貨色都不如,我跟你打賭,這間房間任何一件家具都是德爾斯的促銷貨。他要不是個實用主義者,就是個沒品味的吝嗇鬼,然而以我認識他至今的認知,他大概是前者。

然後,自進到這裡開始,我的頭不論轉向哪方,視野裡都會出現至少三個膠箱,它們十分殘舊,而且總是堆在一起,不論是陰暗的角落,書架頂,辦公枱的旁邊都見到它們的蹤跡,實在難免讓人感覺擠擁,但它們都放得井井有條,亦不會妨外到走動,所以整個房間沒有因此而變得混亂。

律師問過剛剛的問題後,就如同石化了一樣,訝異地地望著我,當一人個感到自己被俯視著,難免會感到不悅,我也不例外,但這沒有讓我站起來平衡自己的心理。

因為他那帶有懷疑的語調,讓我更加感到不滿,想著:你究竟期待著什麼答案!?同時直說心中話:「你唔信我!?你睇唔睇到我個額頭上面個印啊!?就係佢用支槍大大力隊住我個頭果時造成架!」





他比起一個正常人對律師的印象年輕,看來大約只有三十出頭,眼大大的,戴著副烏蠅眼鏡,髮型是五十年代蛋撻頭,身穿樸素的灰色西裝,給人感覺……像個半世紀前的新晉律師。我有時都分不清這是他是特意造成,希望給對方這種印象?還是奇異品味所造成的結果。不過以我所知,香港人大概不太受這一套。

然後他聽罷我的反應,就離開剛剛一直坐著的文件膠箱,慢步坐回自己的電腦椅上,看來想回答我的問題:「啊……但係……」

聽到『但係……』我已經即時打斷他。你可是我的律師啊!全世界誰都可以質疑我,唯獨就是你不可以!我必將告訴他這件事:

「喂!唔通你覺得係我自己用支加大碼飲管整個印出黎昆你!?」

聽罷他托一托眼鏡說:「你冷靜D先,無論如何我都信你,就算無人信你,我都要信你,依個係我既責任,唔需要你提醒我。不過周生,而家問題唔係我信唔信你啊,而係其他人信唔信你先得架……你有無拍片,又或者有無證人啊?」





「有啊,我中途報過警,有成三架衝鋒車上左黎,肯定好多人都睇到!」我理所當然地回答出事實。

但他卻搖搖頭說:「嚴格黎講,果D唔係人,係『差人』,而且之後佢地知道件事之後,重收埋隊添,係咪?即係你要班差佬指證個差佬無故用槍住你個頭……你覺得依種事會唔會發生?」

假如人有良心,有正義感的話,這種事應該會發生的,但很可惜,這兩項東西正正就是香港警察所沒有的,這件事我知道的,不過我也相信曾國強並非隻手遮天,可是我還未開口說,這位律師先生已經繼續將話說下去:

「不如我同你講個故事,之前有個人傻下傻下中左無線收費電視的奸計簽左一年合約,事後覺得自己受騙,於是就去投訴,佢搵過通訊管理局幫手,但點知管理局就回覆話無線推銷手法雖然真係有問題,但簽左約就係自己問題,叫佢硬食。然後佢只有同返無線果邊談判,結果轉介左去佢內部個投訴處理科,你覺得結果係點?」

聽起來實在九唔搭八,雖然一直以來相處的經驗都告訴我他是個外轉彎抹角,又很容易離題的傢伙,但這不代表我要忍受他的廢話:「關我而家既情況乜野事!?我講緊我比個警渣用槍指住個頭啊!」





然後他又喝口咖啡安撫我:「你冷靜D先,依件事絕對係有參考價值既。」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我反倒是覺得他只是想將廢話說完滿足自己:

「結果投訴處理科證實成件事無問題,上門推銷員工既手法完全無問題。我個傻仔朋友簽左合約,就即係了解哂所有條款,並且同意入面既內容,所以結果就只有硬食。」

「佢唔搵你幫手?」我迎合他問道。

聽罷他笑一笑說:「哈哈,我都叫佢硬食算,雖然件事好明顯係無線推手法不良,要打實有得打架,但問題係值唔值得為啖氣做咁多野呢?反正硬食Cut約都係比千幾蚊,但搵我搞就肯定唔只依個價喇……」

「而且香港無集體訴訟,亦都唔容許包攬訴訟,所以你唔係多錢到可以起兩座城堡,又要打大老虎既話,就真係自己攞黎賤。」從一個律師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我都不知道他是無能還是無力了。

然後我沒有回應他,只是繼續喝那杯屬於自己的咖啡,看他一個人可以說到什麼時候,不過他也是個聰明人,所以很直接就向我承認自己的喋喋不休:

「講起黎好似有D離題喇,我想講既係,如果你想投訴警察既話就要搵返『警察投訴課』,自己人查自己人有乜結果,你諗返我老友個下場就知道。」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其實傻的也知道,只是這個社會有更多人選擇相信那不存在的『公義』。不過聽罷他的偉論後,白日夢讓我稍稍回憶了當天的情況,除了差佬之外,還有人目暫到曾國強的惡行:





「等等先,最後我朋友同四個保安都見到佢用槍指住我個頭架!咁我而家咪有五個人證!」律師想了半秒,就直接的回答:

「以我頭先聽到啦,佢最後係用槍指住你後腦,四個保安係你面前佢地未必見到曾國強係你後面做緊乜野。至於你老友呢,佢係後要衝出黎,肯定會見到曾國強用槍指住你個頭……」

雖然我不太用心去聽他的廢話,但他的確有用心聽完我先前的憶述,這的是值得高興的:「咁就得啦!」

既然他都記得這件事,為什麼還要我話棄投訴?不用我開口問,他很快就給出了一個答案:

「不過……我都記得佢用碌棍毆左曾國強幾下,你搵佢做證人即係要佢不打自招襲擊罪,如果唔好彩應該會變埋襲警,果四個保安信唔過,到時一個轉身做證人督你老友出黎既話,曾國強會唔會奶野我唔知,但就肯定你個老友死緊。」

這種話,要是說跟曾國強辯護都不能說是沒道理的:「喂,你究竟幫邊個架?」

看到我眉頭緊皺,他就給我一個理智的回答:「我幫你,但你都唔想你老友出事架?所以我更加係幫緊你!」





但對我來說,最大問題其實不是投訴的問題,這只是我希望律師為我所做的:「咁你即係叫我點?由佢繼續跟蹤我,然後又係轉角標出黎用槍指住我個頭?」

要說投訴的最終目的也是這樣,我其實只是不想再被曾國強這條蛆蟲纏繞著,既然不能用這方法去達成目的,我倒是很樂意聽到親愛的律師的先生有什麼主意可以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下次遇到依D事既話,我建議你全力走去多人既地方,而唔係好似今次咁,乖乖地跟佢走。」聽罷我呆了,實在難以想到這也算是個解決方法,

「我點確保自己成日會係多人既地方!?」我頭也側了反問。

他聽罷笑了笑回答:「依個只係無辦法之中既辦法,亦都可能係最好既解決方案。」

這聽起來不太合理吧,很難想像到一個律師會說出這黎話來,於是我就捉著重點反問他:「你咁講算係乜野?佢有槍係身,支槍入面有子彈,唔通你認為我有能力跑得快過子彈?」

聽罷他眉頭一皺,又再度托托眼鏡並轉換一下坐姿問我:

「周生,佢係一個乜野人?」





我即時反應說:「關咩事?」然後又理所當然地回答:「佢咪係一個乜都做得出既人渣。」讓得以了解他問這個問題的動機。

然後他搖搖頭說:「唔係,我既意思係,佢既職業係乜野?」說罷他表現得有點無奈地站起來,我則坐在原位回答:「差佬。」作為我的律師,他肯定知道這個答案。

接著他走沿著辦公枱走兩步,又拿起咖啡問我:「你知唔知差佬最驚乜野?」說罷再喝一口,以教師等待答案的眼神望著我。

這讓我感到大大的不自在,無奈地回答一句:「唔知。」

聽罷律師沒什麼特別反應,只是禮貌地笑一笑,然後又坐到之前所坐過,兩個膠箱的位置,蹺起二郎腿告訴我答案:「佢地最驚既就係坐監,日日面對住果D以前自己拉過既人,由一個特權份子變成階下囚,對佢地黎講真係比死更難受。」

接著他喝口咖啡再繼續說:「所以按邏輯去諗,你覺得一個曾國強爬到今時今日依個位,會為左你依個溝過佢個女既普通市民而開槍,斷送自己半世人所建立既名譽地位?」

正所謂夏蟲不可語冰,我不認為他能夠了解我這個當事人真正的感受,說在口裡誰都可以,但致身其中的話,我可以肯定他不能如自己所說般冷靜!





「佢癲架!你見唔見到我額頭?佢頭先差D開槍打爆我個頭……」當我以震耳欲聾的聲量,大聲質問他不夠兩句,他就站起來放下手上馬克杯,以動作打斷我的話,待我停下來再禮貌地說:

「以我所知,曾國強係聽完周生你過激既言辭之後先掹雞既……所以我個人既意見係,最好唔好用過份既言語去刺激一個持槍既人將自己引入不必要既險境。」

聽罷我更加激動:「喂!你有無試過比人用槍指住個頭啊!?你而家究竟幫邊個?」這傢伙完全就在火上加油吧!?

他卻向伸出雙手在我面前,這是一個『暫停』或是『冷靜』的動作,再禮貌地說:「頭先果句,係我以私人身份,作為一個有常識既人所比你既意見。我只係唔希望你再一時衝動害左自己。」

接著他看我冷靜點,就俯下身體向我禮貌地說句:「周生,如果有冒犯既唔好意思,我唔係想指責你,只係想勸你下次唔好好似今次咁魯莽行動。」

我不在乎這是否真心說話,但這的確能夠讓我冷靜一點。理性地想一想,他的話其實也有道理的。

但要做到他所說的,對我來說,不,應該是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十分困難的:「咁你叫我點做?真係跑走?」說罷我腦海裡想到自己被曾國強拿槍追著的畫面,看能看來有點滑稽,但對我來說就是惡夢般的場面。

對放於我這個問題,他看來非常淡定地回答:「如果有信心既話,逃走固然係好選擇,保持冷靜都好緊要。但以我所知……而家既情況對你黎講都算係個好消息。」

我沒有說話回應,只是望著他。又不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就給我馬上說出來,不要賣關子好了。

等到他坐到那兩個快被壓爆的膠箱後,我終於聽到那個好消息:「我認為你唔洗咁擔心住,因為佢應該暫時都唔敢搞你。」

我萬分認真的質問道:「點解?」曾國強可是用一支手槍指著我的頭,要是意外走火的話我肯定就完蛋了,他能做到這個地步,有什麼理由讓他放棄?

律師淡定地向我解釋:「你可能無辦法用投訴整死佢,但你老友加埋果四個保安打左佢一身,正常都應該無咁好活力架喇。」

我承認這一點我看漏了,一個中年身軀被五個人暴打應該會造成很大的傷害,但作為一隻癲狗,他未必會因此而放棄,我甚至能幻想到他斷了一隻腳,還能靠著拐杖來追殺我的畫面。

當我思考著這是否一個荒謬的擔心時,律師就為我打下第二支強心針:「上面知道佢今次玩大左,應該都會比唔少壓力佢。何況……以我所知,上面根本就無人想郁你。」

「點解?」我問。

「點解無人想郁我?點解一直你唔講?係因為佢黎搵完我麻煩,上面D人先唔想郁我?」我再詳細追問。

聽罷他的樣子看來有點尷尬,然後吞口口水回答:「嗯……我都係早你少少知道依件事。聽講你知道唔少野,於是上面有人驚你會發神經爆左D唔係咁好既野出黎,所以盡量都唔想搞你。」

我不知道他的情報從何而來,但他所說的事是合情合理的,的確我是知道不少祕密,然而我知道得太多,實在難以猜測『上面』在提防的是什麼事實。

雖說這是合理的,但假如真的是這樣的話,曾國強的行動不就變得不合理嗎:「咁點解曾國強會黎搞我!?」

然後律師抓抓頭回答:「非常明顯係純粹既私人問題,所以如果曾國強繼續追住你唔放,去到生命受到威脅既情況之下,你係可以跟佢去差館……始終佢就只係一隻無主人撐腰既癲狗,佢無話事權做死你。」

最後他再補上一句:「但當然,如果你打算咁做既話,一定要用盡方法搵我。」

就這樣,我跟律師的對話去到這裡就完結了。在我認識的人當中,他大概是我見過最愛說話的口水佬了,只要有人坐著聽的話,就總能夠說過不停,可幸在律師樓裡,他這方面是十分收斂的。


如果說到跟一個好久不見,曾經鬧翻的老朋友找個話題的話,我今天的經歷加上律師的廢話,應該都算是個不錯的話題吧?

話題對交談來說是個十分重要的元素,也是我很重視的一環。在平常的對話我們都希望從對方身上得到一點東西,即使是最無聊的閒談亦然。

所以假如更進一步,去到裝作無意的談判,情報索取時,這已經不算是交談,說是一場戰爭也不會誇張,每詞每字都是士兵,兵器,載具,每句話都是攻勢,而話題就是戰場。控制到話題就等如控制到戰場的節奏,將對方帶到自己的節奏,自然就可以為所欲為,這就是為什麼我最重視『話題』這回事。

現在面對著阿熹,這個一頭黑人捲髮,身上是拉丁人古桐色肌膚的超級怪人。單看外表所有人都會比較相信他是個賣咖哩或是卡巴的傢伙,但事實上不如看起來簡單,他有著與外表極不相襯超過140的智商,同時是門薩學會的會員,又是地下組織首領。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雖然自中學已經是生死之交般的老友,但在不久之前,我們短短幾個月內鬧翻過兩次,原因看似很多,但根源就只有一個。

他從來沒有真心的尊重過我,也沒有誠心地信任過我。

也許這就是天才的脾性,跟他成為好友就要明白這一點。你說我知不知道?當然知道,要不我怎能將這句話說出口?

但縱使明白了都好,人的忍耐力,也是有極限的,作為朋友,為什麼只是自己一直單方面盡力忍受對方,而不是對方學會尊重自己?

就因為他是個天才?

不,這不可能是個理由,對從前傻呼呼的我來說,這可能是,但至少對於現在的我,這個經歷了人生高峰低谷的人來說,他是個天才,或是個地下組織首領,對我來說都不再重要了。

要是他還是如以前那般,將我當成個弱智的話,他就浪費了四眼仔為他創造,最後一個與我合作,與我重修舊好的機會。

先不論他有沒有尊重我,『話題』這回事對他來說如同是不存在,因為他重來都只著重於「重要」的事。所以,就算我控制話題的功夫在其他人身上能輕易取得優勢都好,在他身上就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所以,我今天的奇妙歷險加上律師的荒謬對答,在我們的對話中就只維持了不過十句。

現在的時間已經是深夜,我們正身處在西貢某個碼頭釣魚,平常的話我們會到更深入的地點,但今次恐怕會不歡而散,所以就選個方便離開的地點垂釣。

要說到為什麼要釣夜魚的話,主要因為這是我們之間少數仍樂在其中的活動。坦白說,我所感到樂趣的重點不是釣魚這個活動,在深夜裡四處無人,望著一片漆黑的海洋,伴著無盡海浪聲與好友詳談,才是我最想要的,而釣魚某程度上就只是給予這個活動一個理由。

「你覺得律師咁講係乜野意思?唔通佢真係覺得一個人對槍支住可以好理智逃走?」聽罷阿熹搖搖頭,笑著回答:

「佢講得無錯,但至少我都唔肯定自己做唔做得到。不過以一個律師黎講,佢真係幾做得野。」這是他對律師的評價,挺正面的,也很公正,雖然他是個話很多的傢伙,但的而且確是這個口水佬將我救出警局,並向一直提供正確的支援,而最重要是,他的收費十分合理。

然後阿熹頓一頓,即時將話題跳到今晚的正題:「阿志,你今日出黎有乜野想要?有乜野目的?」

按常理的話,這句話應該一見面就該問,而不是在碼頭處理好魚竿,喝過點東西,再說完大堆無聊話才說的。

又或是……如果不是他希望開口說的話,留到現在才說其實也合情合理,所以我也要展示自己的善意,以充份的禮貌向他反問:「依樣野你點解唔自己問下Sadmin?係佢約我地兩個出黎,我諗依樣野你都知架?」

阿熹望著眼前的大海,裝作驚奇地問:「好喇,阿志,我唔知Sadmin同你講左乜野,佢都無同我講過乜野……」也許上帝能夠帶給他聰明的腦袋,但卻沒有給予半點演技的天份。

按他的性格很容易就估計到,是他以暗示讓四眼仔作個橋粱找我談判,並有目的約我出來。回憶跟四眼仔韓燒那一夜所說過的話,阿熹的目的應該是要我幫忙走出現在的困局,也就是MOD這個組織的失去方向的困局。

但如果你不老老實實,要給我裝傻耍太極的話,我倒是能夠奉陪到底:「我諗係咁既……你既問題我原封不動還返比你。」然後我望向他問:「你今日出黎有乜想要?有乜目的?」

他抓抓自己黑白髮的爆炸頭,斜眼以質疑的眼光看著我,我不知道他是否感到被侮辱,如果他的確有這種感覺的話,我確是十分欣喜。正所謂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再逼他一步吧:「唔好同我講無原因,如果無原因既話,你係絕對都唔會出黎。」

聽罷他將目光轉到眼前的黑色海洋,認真的說:「咁講既話,你都一樣,不如我地開門見山講清楚。」

很好,別給我耍什麼馬騮戲了。坦白說,我很了解阿熹這個人,要是平常的話,他並不會掩飾自己的動機,直接了當向人提出要求。

而只有一個情況會讓他落入這個失措的困局,想起來以前也見過不少次,是他的壞習慣。又或是說,這是所有好勝心特強的人,共有的壞習慣。

他們不習慣承認失敗,當然對大部份人來說,這也不容易。不過對他們來說,要是一生也沒失敗過的話倒是另作別論,但要是他們不如自己所想的完美,遇上失敗,而且必須要承認的時間,他們總會在言語間左閃右避,搞上三十回合對答,為自己套上大量理由和原因去支持自己,接著才大義凜然要求別人的幫助。

而阿熹的套路有個特點,他總是希望給予對方一種『交易』的感覺,失要對方說出自己的要求,然後再提出自己想要的『回報』,當我們著重交易這一點的時候,或多或少就會忘了自己正在救助一隻落水狗。

他跟我玩這套已經大約有三次,我要親自告訴他一件事,別給我再耍這種把戲了,老老實實向我求救吧:「我聽講你想比返巴別搭我。以我所知,你地根本控制唔到超級駭客……」

我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很仁慈了,因為此言是借巴別塔去暗示他在組織管理上的失敗,而不是直接嘲笑他。說罷我感到魚竿傳來一些不尋常的震動,但還未是時候,它的戒心還未放下。

但阿熹看來並不太了解我的仁慈,反而笑一笑反問:「控制唔到佢?」然後吐出句引人發笑的借口:「我地暫時未有需要借助巴別搭既力量。」

問他是否覺得自己失敗了的話,他口裡當然都會否認,不過身體卻是最誠實的,因為他必須知道是失敗了,才會去尋求別人的幫助。

既然仁慈不行的話,我就直接點吧:「不如你就認左佢,你地根本已經無左方向,所以先用唔著巴別塔。」然後又補上句話,中和上一句所帶來的刺激之餘,也告訴他別再給我耍太極,我知你在玩什麼把戲:「希望你唔會覺得我係侮辱緊你,我無依個意思,不過事實就係事實,我幫你講,應該容易過你自己親口講。」同時魚竿繼續傳來震動,但我卻感受不到重量。

接著阿熹聽罷皺起眉頭,那雙本來細得像線的眼睛,瞪到像正常人的大小,以看來不願相信,又帶點意外的眼神望著我問:「點解你會咁諗?Sadmin講既?」

從他的語氣我聽得出,他甚至沒跟四眼仔說過自己的苦況。可能他就只是簡單交代要見我一面……又或是這真的是四眼仔自作主張約我們兩個出來,希望解開MOB現在的困局,假如這就是事實的話……四眼仔這個人的才幹就是比我想象中還要高兩級。

無論如何都好,我也不希望四眼仔在MOB的地位因我而有所下跌,但這不代表我需要故意維護他,只需要直話直說就可以,因為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太好了:

「佢無直接講,只係好婉轉咁講過你地既情況,之後既結論係我自己想像出黎。」

說罷我感覺到魚竿終於傳來異常的重量感,這個時候當然勿失良機!一下將魚竿扯起,再快速收絲,掌握著節奏收放,將那條上釣的大魚拉上來。

是一條差不多手掌大小的泥鯭,阿熹早已準備好水箱,我以熟練的手法,很快就解開魚鉤,將魚好好安置好。

阿熹見狀就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後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地依半年黎幾乎乜都無做過。」

看來魚上釣的時間無意間為他準備了點時間,好給他一個落台階去坦誠自己的失敗。

不論他的心情如何,聽到他這樣說我的心情也好了一點,但嘴巴依然不受控制地嘲諷道:「至少阿樂日日都有煮飯比你地食,Metis應該都唔會停止繼續沖咖啡?有乜問題?大家都做到自己想做既野。」

這個時候我想……其實心裡好一點這件事,是為什麼呢?理性一點想,他沒欠我什麼,四眼仔並沒有說謊的話,其實阿熹一直都站在我這邊,還為我找到個好律師幫助,我究竟還生氣這個老友什麼?也許已經忘記了。

然後,他沒有因我的話語而發怒,但也沒打算回應這個嘲諷,只是開始說起一件事:

「前排,即係幾個月前,我地收到D情報,又或者係傳聞啦,鴨脷洲出現左一個可疑人物,叫黃志強,佢既背景有D複雜,聽講以前做過傭兵。然後佢忽然黎鴨脷洲開左間車房……」

接著的十五分鐘(甚至更多),他都在討論有關那個黃志強的事跡,其實他所做的事沒什麼大不了,只是行事比較神祕,身份有點奇怪,沒有使用電腦習慣因而難以調查,所以MOB的管理層對他十分敏感,經常提防著這個黃志強會做出什麼具威脅的事。

為這件事煩了一段時間,開過多次毫無意義的會議後,他們終於決定最後一場會議,去解釋這個『危機』。

在民主的制度下,整個組織二十人每個人都有權發言,也有權投票,只是聽起來我已經覺得頭痛,於是理所當然地經歷過一場十幾個小時的討論後,終於得到四個結論,分別是:『評為無害情況』『潛入車房安裝儀器進行監視』『偽裝要光顧他的車房進行調查』『透過私家偵探進行調查』

假如問我的話我應該會選擇第一個選項,因為整件事就只是一場鬧劇,但假如放心不下的話,我就會選擇第三個,直接與黃志強交鋒,這是最直接可以得到準備答案的選擇。

然而最後這群智商超群的傢伙卻作出了第五個選擇,就是以電腦程式撥打一通沒有來電顯示,不能追蹤地點,聲音經過偽裝處理的電話給黃志強,好讓他們能夠絕對安全地對他進行調查。

結果對方聽不夠兩句,就回應一句『你打錯』就掛線,打破所有人的如意算盤,然後又是漫長的會議,即是重新議定問題次序,決定是否再撥一通電話,以及聲線的揀選。

結果,經歷了漫長的準備後,他們撥出了第二通電話,但今次的情況不一樣,黃志強甚至連電話都沒有接,這讓整個組織的人更加頭痛,所以連忙準備進行緊急應變會議。

但這場會議沒有維持多久就被一件突發事件打斷了,聽說當時阿熹正在自己的房間裡處理事務,所以實際情況只能由四眼仔憶述:

「當時我地有人留意到閉路電視,拍到門口好大煙,重有D火光,於是情急之下就想開門出去睇下發生乜野事,點知佢一走到道門既時候,道門就連帶道門比人踢飛左。然後踢門既人入左黎,佢個樣對我地全房既人黎講都唔陌生,因為佢就係黃志強。我記得佢入到黎果時吹左聲好響既口哨,望哂在場所有人再講左句:『讀書人喎。』之後我見全場人靜哂呆哂,就問左佢兩句:『你係黃志強?你有乜目的?』」

接著阿熹才衝出房間看過究竟,見到黃志強他也感到十分驚訝。然後黃志強頓一頓,再度環顧整個單位每一個人,才以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回答四眼仔的問題:

「我話你知,我地係唔同世界既人,所以……最好河水不犯井水,你地唔好再搞我,我就唔會搞你地,明唔明白?」

整句話雖然表面上是回答四眼仔,但實際上卻是望著阿熹說的,當下阿熹沒有回應,又或是根本不懂得如何回應。

這個時候,整個空間已經冷得快降到冰點,但四眼仔依然繼續問:「我點知你係咪真係唔會搞我地?」

聽罷這句話,黃志強才望望四眼仔回答:「如果我要搞你地,你地一早死哂,重係度同你傾計?」

接著黃志強就旁若無人,悠然自得地離開這個『地下組織的總部』,留下的就只有放在門外的冥鏹桶,以及瀰漫在空氣當中的不安感與恐懼。

可能就在這一刻,阿熹才終於明白,這個組織究竟欠缺了什麼。

雖然事後整個組織的每個人都處於不安的狀態,但這種不安是好事,因為它讓全數人投票贊成放棄調查,讓黃志強的事件總算完滿結束。所以直到最後,還是沒有人知道黃志強的真正身份,也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我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了,他是個活在與我們不同世界,一個深不見底的危險人物。


而來到現在,我也已經釣到第三條魚了,也回了幾個Abby傳來的Whatsapp,內容大致與TB有關。

牠運用自己作為『女性』的優勢,成功憑一句『我一個女人仔撐住成間鋪!』打動昌哥,得以奪回非洲將軍的一千部IPhone生意額。

我實在不知昌哥的大腦在決定這件天大的錯事時,究竟在想什麼,可能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吧(我更希望他是這樣,而不是真的可憐那隻垃圾TB)。

回覆Abby一個反白眼的表情分仔作回應,然後同時又回應阿熹:「一個來歷不明既人就搞到你地用左成個月時間去處理?」

聽罷阿熹沒有像表情公仔反白眼,只是不發一言,無奈地呆望著眼前漆黑一片的海洋,可能對係來說,這也是目前組織前景的寫照。他也清楚明白自己組織的問題,只是有些事,他不能親自去做出改變,所以才需要依靠其他人,而我就是一個理想的人物。

但為什麼不是其他人,而是我?這個問題我離開前有問過他,不過最後我沒有得到一個正面的答覆,他就只是說了一句:

「我地每個人都有一D理性而且隱陣既意見……但如果要繼續向前行既話,太理性反而係一種阻礙,所以我地需要你。」

他到最後也沒指示我需要幹什麼,只是承諾一定會將巴別塔交還給我。我相信,這是一種信任的表現。


作為一個苦命的香港人,我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追殺過後,深夜再釣了場夜魚,結果翌日還是要返工的,這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釣完魚回到家已經是凌晨四時,所以我的睡眠時間結果就只有四個小時多一點,不過身體還夠年輕,所以體力還算是回復得不錯,但精神倒是不太好,需要多一點時間去清醒,又或是要攝取一點咖啡因……

所以我又去到經常光顧的上校快餐店,點了份簡單的早餐坐著吃,聽起來好像有點怪怪的,明明睡眠不足卻有時間坐著吃早餐,這的確有點違反邏輯,不過我向你保證這是合理的,因為我今早甚至比平常早起。

原因的話我才不太清楚,也不記得發過什麼夢,只知道由一起床開始,一個男人的身影就在我腦海裡漂浮著,我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確實的樣子,不過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個人就是黃志強,來到現在,他的印象還是在我腦裡面揮之不去。

假如可以的話,真想會一會這樣的危險人物,定必會十分有趣的……然後作為動物的直覺又告知我這個想法的危險性,想到他定必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痴線佬,我即時毛管也豎起來。

然後不夠兩秒後,忽然有人從後問我:「唔該,請問隔黎有無人?」

這讓我心裡本來空泛的恐懼拉到現實,雖然理性告訴我這個人不會是黃志強,但恐懼讓我即時不能開口回應,甚至連那聲音是男是女都聽得不太清楚,只能搖搖頭,讓那人就理所當然坐到我旁邊。

但想了想,我返來時整間店的空位可不太少,為什麼要特別坐到我旁邊?想著這個問題,我的視線就移到旁邊那個人的餐盤上。

上面放著一份挺大份的早餐,有炒蛋、香腸、雞扒、多士、薯餅、鬆餅、通粉還有杯可樂,究竟是一個什麼人需要吃這樣一份加大碼早餐,假如是黃志強那種人的話,說不定會喜歡這種份量吧?

「望乜野?咁想食我分半份蛋比你好無?」對方忽然向我問。

這讓我感到十分驚訝,我第一個反應是:救命!對唔住!這傢伙是不是黃志強我不知道,但可以說得出這種話,肯定是個痴線佬!

然後我就理所當然地開始有點淆底,你不能怪我,試問天下間有誰坐在一個痴線佬旁邊會沒壓力!?

雖然我沒看到他的臉,但已經刻意迴避對方的眼神,並正想丟下半份早餐,拿杯咖啡逃走時(沒錯,死我也要拿杯咖啡,因為這他媽的十分重要),那個痴線佬居然捉住我的手臂說:

「阿志,你搞乜鬼?」

聽到對方叫出我的名字,我才有點冷靜下來望過去。原來這個人不是什麼痴線佬,而是Abby,她用那纖細的手將我拉回現實,立馬讓我鬆口氣。

同時間,她捕捉到我表現驚慌的一剎那,表情即時由起初的訝異轉為疑惑,再忍不住大笑兩聲,坦白說,這讓我感到有點尷尬。

「你未訓醒啊?」她笑著跟問我,然後又說:「你知唔知你個樣痴痴呆呆咁,好搞笑!」

我向無奈地向好解釋道:「訓得四個鐘,係咁上下啦。」

聽罷她的笑聲開始收細,然後咬著鬆餅說:「訓四個鐘都唔係好少姐,你個樣真係好誇張,好似幾日無訓咁。」

然後我喝口咖啡跟她說:「我琴日比差佬用槍指住個頭係墳場追殺,然後同個老友夾埋幾個食蕉(保安)打到仆街,咁緊張刺激,訓多十個鐘都補唔返。」

說完之後,我才覺得這有點不自然。我為何要跟她說出真相?即時的原因大概是想為自己的失態解釋吧,不過這也太過魯莽了。

不過聽罷Abby依然笑咪咪的樣子,完全不感到意外地說:「阿志,你咁好想像力,不如寫小說啦。」

有時候現實甚至比幻想更荒謬,所以我選擇將這個Abby給我的《想像力榮譽獎》轉送給『現實』這位天殺的混蛋,希望收到這個獎後,這傢伙不要再將我置於這種危險的荒謬當中。


在一個上班前的早晨,可以跟Abby這充滿活力的女子偶遇,並一起共晉早餐,實在讓人為之一振。我甚至覺得跟她在一起的提神作用,比起咖啡因更加強烈。

吃過早餐過後,也差不多時間要上班了。為避免在公司招惹到什麼閒言閒語,我們決定前後腳回公司。這是個合理的決定,雖然明知幾分鐘後又會相見,但我內心裡還是感到有點依依不捨,看來我的身體真的出了點問題呢……

然後走了不夠兩步,她忽然又回頭步向我。

正當我想著她有什麼動機時,她臉上沒什麼動人的表情,只是嚴肅地向我叮嚀道:「唔記得同你講,我琴晚開party果時聽到TB同香蕉頭細聲講大聲笑,中間有提過你個名,你最好做定少少心理準備。」拋下這句話,她就無情地轉身離我而去。

我一邊想著TB有什麼殘把戲,一邊回到公司,穿過貨倉回到我所工作的,那個小小的『員工休息室』,一個怪異的場面隨即出現在眼前……


我見到香蕉頭正穿著一件顏色鮮豔而且腫脹的奇異衣物,外形好像一隻巨型手提電話的上半身,而它的頭部則被TB拿著……

它用兩隻黑色不反光的無神雙眼,跟兩個人類一起不懷好意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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