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不能倒轉,時間不能倒流,那我們能回到那個夏天嗎?  

  雙腳感到刺熱,剛下了火車,陽光不留情的曬在我的身上。從頭髮開始一直到被球鞋包緊的腳指,明明只是六月的尾端,天氣也太酷熱了吧。我看到上升的空氣,自己好像在燒烤爐中的食物,逃不掉,只能忍受著會令人暈倒的溫度。為免中暑,最終還是走到車站旁邊的一所便利商店休息。喝著清涼礦泉水,熱辣辣的感覺一掃而空。悠閑間突然想起了今天的目的地,爸爸説那是一個簡樸友善的村莊,但我甚至連它的名字也沒有聽聞過,或者說現在也忘了。詳細位置本想在車上才搜索,然而發現這一帶根本就是與世隔絕,不說不能上網,連電話也通不了。回想起來平靜下來的心情又急燥又苦惱。如果可以的話,還真想回到舒適又溫暖的家呀。不可以。「只要你能在那撐過整個暑假,就讓你做喜歡做的事,否則將來就繼承生意吧。」

  我可是不會認輸。短短一個暑假換來下半身的幸福,當然值得啊。這點苦難怎麼會難到我呢?更何況我可沒有能力控制管理一所大企業,也沒有力氣和心思經營和打心理戰。話說他們可真狠心,甚麼也沒有給我呢。輕輕抹走臉上的汗水,又踏出那人間地獄。

  走著走著,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蒸發了,整個人輕飄飄的,腦海中便利店服務員指引的路也混亂了。左右兩邊都有路,有時不禁懷疑自己會不會剛開始已經走錯方向,畢竟已經走了接近半小時。但女人要相信自己的直覺,告訴自己快到了。地面的溫度似乎已經接近太陽,熔化了周邊的景象。汗水一直在流,手上的水也所剩無己,心裏不禁掙扎,在這了無人煙的道路上可以走到那個村莊嗎?  繼續的走除了熱還很痕癢。鄉郊地方的蚊子好像餓了幾天似的不斷吸血,漸漸地好勝心沒有了意志力也弱了,疲憊不堪的癱坐在樹下開始想求救。我踢一踢行李箱,發洩心中的不滿,手機依然沒有訊號,卻發現連回車站的路也找不到了。

  不一會兒天好像沒有那麼熱了,看着那橙黃色的天空,啊原來黃昏了。沒有了陽光的威脅,心中的燥熱也減少不少。正想拖着行李箱繼續走,終於聽到久違的腳步聲。  掉頭一看,看到黑暗中的柱光。她是一名和我年紀相若的女生,一頭棕色的短髮更顯爽朗,她背著黑色的背包,插著一枝深藍色的球拍,結實的手臂和小腿和我成了巨大的對比。有別於一般黃種人的膚色,她的皮膚像長期被在陽光底下似的,卻又十分均勻,給人容易親近的感覺。  急步走近她,她正手舞足蹈地聽著音樂,紅色的耳機在太陽的照耀更為熱情閃亮。慢慢停下來的腳步,生怕打擾到這個女孩。她終於發現一直接近的我,脫下耳機,對著我笑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不好意思,我想問附近有村落嗎?」「這一帶有五個村莊,你要去那一個呢?」聽言,面有難色的看著她,用力的想著那濛糊的村名,難為情地說:「我⋯⋯忘了⋯」聲音很小很小,自己差點也聽不到。她看著我,側了側頭,尷尬又倍增了。「我忘了。」鼓起勇氣大聲的説出,要叫破這氣氛。





  然而緊接的鴉雀無聲帶給我更多不知所措。她的樣子定住,嘴巴微微張開,眼睛睜大,驚訝之餘又好笑的表情讓我不禁不識時務的笑了出來。同時她也大笑起來,我們互相看著對方,好一會兒才回復正常。  聽她説著,才知道原來五個村莊皆以花朵的名稱為村名,因為後山長滿這些又香又美的鮮花,想必是莊麗的風景。村落之間和諧卻又充滿競爭性。  聊著聊著,她好像想起甚麼似的說:「你是不是姓謝?」這回輪到我張開嘴巴,瞪大雙眼,呆呆的看著她。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姓氏?回過神才發現她比我還緊張,只好連忙點頭。「天呀!我該早就發現的。」她懊惱的抓了抓頭髮,我既搞不清楚狀況也不知道該怎樣。  再次回神,已被她捉著地跑,上氣不接下氣的向前衝。「你⋯知⋯知道⋯我要去⋯哪裏⋯了⋯嗎?」心跳一直在加速,她卻也一直在加速。雙腳已憑本能反應在跑,四枝開始無力,牙齒也發軟,就在眼前一黑的時候,她停下來了,我卻沒有。  向前邁進幾步後,「啪」一聲扒在地上。她在大叫又馬上過來扶起我,這一扒我回復意識,看到眼前巨大的牌子:百結村。這是那?「你還好嗎?臉色蒼白啊。」  如果是平時,必然反起大大的白眼,不過念在剛相識,她也不清楚我的身體狀況,也不能怪她,不知者不罪呀。她遞給我一枝能量補充飲料,喝下去感到好多了。  「怎麼了?」抬起頭,看到一個高大的大叔,和爸爸差不多高,一雙焦急又柔和的眼睛上有一副銀色邊框的眼鏡,下巴留著經修剪的鬍鬚。 棱角分明的臉型和那短齊的頭髮十分相襯。「爸爸,她是謝韻妤。」

 「韻妤!」一把陌生的聲音親切的叫著我的名字,有點奇怪和不習慣。但還是撐起笑容向聲音來源看過去,是標準賢良淑德的女人。一把烏黑的秀髮十分飄逸,有著穩重大方又充滿活力的氣質。若不是臉上幾絲皺紋,我還以爲她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女人。  原來他們是這個村子的村長和村長夫人,而那個女孩是她們長女,千嵐。他們一早聽說今天會有人到訪,並居住整整一個暑假,所以村里上上下下都十分期待,為了歡迎我,還特意安排了明天的派對。「太客氣了。」口𥚃一邊感謝他們,心𥚃一邊埋怨,太隆重了吧。  看著那大大的牌匾,深呼吸後就走進去了。整個夏天,我恐怕都要在這渡過,我能嗎?跟著千嵐走了幾分鐘,沿途千篇一律的房子,又有各自的特色。她説這條有三十户人家,很多年輕一代的人都搬離開這裏,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家,住在中間的十户通常是三四代同住,我去寄居暫住的是花婆婆家,是創村原居民的後人,女兒離家好幾年了,自己一個住。會是孤僻古怪的老人嗎?還是那些體弱多病的人呢?憂心忡忡地走到一所白色外牆的房子,似乎剛剛塗上新的油漆。和普通的村屋無異,三層連天台。地下門口有一户緊閉的窗口,和掛起的一排衣服。可以好好相處嗎?害怕又擔心的時候才留意到一窗口前面的千秋。不知道為什麼,對它很有興趣,好像在哪兒看過這個景象。

  這時,門緩緩地開了,盯着門口的空隙,一位祥和的婆婆走了出來。她笑着向揮揮手,滿頭的白髮束起了一個髻。深紫色的上衣鋪滿古舊的花紋,和一條黑色的長褲。心裏的不安漸漸散去,她不像是那些煩人討厭的老太婆。「小妤,好久不見了。」一走近,她緊緊擁抱著我。一時間竟不知道怎樣反應,一方面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乳名另一方面我根本沒有見過她。但出於禮貌或者久違的溫暖,我並沒有推開她。反而她察覺到我僵硬的身體便放開了。那一剎那,我可能想多了,可她眼中泛著一點淚光。 「我的家就在村口的第一間,村長辦公室也在那裏,整理好行李就過來我帶你參觀一下吧。」 「千嵐,你先去洗澡吧。」對了,她應該剛打完球吧,還要陪著我奔波。還是花婆婆細心體貼。  屋內簡潔整齊,地下是客廳廚房和一所洗手間,比我想像中寬闊。樓梯直達天台,一樓是花婆婆的房間和一間雜物房,二樓還有兩間客房。她指著其中一間説:「這是你的房間,好好整理過了,你看看喜歡嗎?」我推開那木門,指醒著自己不要期待太多,控制不了失望的表情會很失禮的。眼前沒有出現陳舊的佈置和裝飾,也沒有過時的床單和櫃子。從灰白條紋的牆壁,深藍色的被鋪,白色的衣櫃和書桌,還有那兩面大大的窗戶。無一不是我喜歡的色調和節奏,彩色的紗簾更是我夢寐以求的。整齊乾淨之餘又富有時尚感,從心的笑着望向花婆婆,「太棒了。」這也太出乎意料之外了。「這是我女兒的佈置。她是一名設計師。」「我實在太喜歡這個房間了!」  好不容易才把東西一整理收拾好,滿身大汗又熱又累,到我沖冼完畢已經黑幕降臨,步出這個未來兩個月的家。

   雖然不意外,但的確找不到路。先別說進來時只顧著留意各間房子的特色,現在可是晚上,路也不同了。轉了幾個彎,更確信自己走不回村口了。幸好習慣了,問路是我最熟悉的事情。拍了拍抱著整手書本筆記的女孩,「請問村口怎樣去呢?」就在我們四目交接的瞬間,她收起臉上笑意,向後退了一步,手上的書本都掉下。「小妤!」她輕微的説出我的名字,難道真的整條村莊都認識我了嗎?疑惑地幫她拾起地上的紙張和教科書,遞給她時才看到她正發抖。「你怎麼了?」只説到「麽」字,她就伸出手指向後面一條道路。「那邊。」剛剛的抖震是錯覺吧,連忙道謝後便向著那方向跑去。

   大概是小路吧,很快便到了燈火通明的辦公室。村長正在外面壁報版釘上通告,嘉嵐也剛踏出門口,看到我便跑上來。  這個村長辦公室,根本就是小型的社區中心。打通了兩所房子,幾台麻將正如火如荼進行,還有電視機和沙發。長桌被幾個小孩圍著玩卡牌遊戲,旁邊還有幾台電腦。真是比想像中熱鬧。嘉嵐帶我走到另一個女孩前,「她是我妹妹,千雯。」她有把齊陰長髮,和一副厚厚的眼鏡,廋弱的身體令她十足一個書呆子。加上那白色的裙子和手上的英文書,她肯定是和姐姐截然相反的人。果然不出所料,她只是羞澀靦腆地笑了笑便繼續閱讀小說。「她成績很好吧。」「是啊,她記憶力特別好。不像我,甚至小時候發生什麼我都忘記了。」小時候,我好像也不太記得了。  「哦,飲水機沒有水了。」千嵐又拉著我出去,直走到另一面。辦公室的對面是一間雜貨店。「老爹,兩桶水!」她向店內大喊著。「老爹是這裡的老闆,很照顧我們,所以大家都叫他老爹。」拿著兩桶水走出來的是一個大概五十歲的中年男子,穿著白色背心和人字拖鞋。黑黝黝的手上佈滿青筋和一些疤痕。烔烔有神的眼睛馬上注意到我這個新面孔,「阿女,你是謝家小姐嗎?」愣了一下才點頭回應,他和善的聲音真的很像一位父親的語氣。小心翼翼的我對着這位剛認識不夠五分鐘的男人叫出了一聲老爹。他們笑了。 





 千嵐帶我在辦公室走走逛逛了後送我回家,幸好她送了否則我也不知道如何回去。花婆婆已經睡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擾,靜悄悄的走回房間。躺在床上,感到渾然一鬆,今天走的路挺多,也受到不少驚嚇。不過,這些都比想像中好得多,至少這些人很特別,説不出的新奇有趣。還有這個完美的房間,透過窗戶,還能看到清澈的天空。「那是星星嗎?」脫口而出後我靠近一點點,是城市𥚃從未有過的景象。一閃一閃,是書中獨有的圖片。

   可能是疲累不堪,可能是太舒適,沒有想家,看著天空便步入夢鄉𥚃。這幾個月,肯定會很難忘的,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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