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歸化兵: 三・差距
落機後，回到酒店睡了十小時。或許是時差關係，江皓英還是不太清醒，精神尚有點迷迷糊糊。朝早七點，他拿着一杯咖啡，看着酒店外的城市景色，聽強仔說，這裡叫將軍澳，之前跟家人來過香港，但從來未聽過這地方，只知道旺角、銅鑼灣、尖沙咀和沙田，他們通常會住在親戚位於沙田的大宅，但每次借用，親戚都不在家，很奇怪。香港給他的印象，除了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就是人總是很趕急，普遍沒有禮貌，十個人大概有三個會說「謝謝」或「唔該」。如今他在酒店望下去的地方，跟過去認知也有點不一樣，至少高樓大廈沒有密密麻麻，還有一個不知道是海景還是湖景，他從來不知道，香港原來有自然景色。
兩下拍門聲將皓英從思考中拉出來，他看一看檯面的鐘，確定是朝早七時。那就奇怪，他沒有叫早餐，本來還想到附近逛，找間茶樓吃幾籠點心。「我沒有叫早餐。」他說出所想，意圖打發拍門者。
「我沒有買早餐，我是強仔。」
竟然是那個口水多過浪花的助理，看來他除了口不停了，連身體也停不來，那麼早來找他。江皓英開門。強仔隨即舉起手上的USB記憶手指，「你想要的東西。」他試圖解釋記憶手指的內容。
但皓英完全不明白，只擺出疑惑的樣子。
「你想了解香港足球，這裡夠你看三小時，然後去操練。」強仔說。
「是球賽？」江皓英想不到強仔那麼認真，還要早上七點走來酒店。因為一個助理的工作態度，他對香港足球開始有點好感。
「昨晚剪輯的，有上季的銀牌、足總盃的決賽精華，我覺得挺精采。我也剪了上季港超冠軍傑志對亞軍大埔的比賽進去，應該夠你了解香港足球聯賽的水平。另外也有今季神奇球隊南海FC的片段，一會兒你都會見到他們的十號戴熾瑋和八號麥靖，跟你一樣，首次入選香港隊，你擔任前鋒，也很大機會要跟他們合作，就先了解他們的踢法吧。」強仔作為助理，最強並不是在球場上，而是利用科技幫助教練，最近他正研究即場分析程式，期望即場了解到對方的戰術、球員慣常走位等。他見皓英沒有回答，便繼續說︰「記得睇完去練波，我特別剪三小時給你，讓你睇完還有一小時預備操練。一會兒見。」
皓英打從心底佩服，這個叫強仔的助理，四眼哨牙，看上去似十足所謂的毒男，做事卻熱血非常，若不是愛足球和香港隊到某個程度，絕對不會這樣子增添工作量。他可是比列斯聯的教練助手更專業。「這段片你剪了多久？」皓英感到好奇。
「二十分鐘就可以。」
「甚麼？」難以置信。
「我記性不錯，看過的球賽，會記得甚麼時間發生過甚麼事情，剪出來就是了，沒有技巧的。」
皓英點頭，心想，真強。他的家人沒有改錯名。
強仔沒有道別，便轉身離開，還行得很快，迅速行到去升降機位置。皓英見他走得那麼急，也只得心裡跟他說聲「回頭見」。他心想，或者強仔趕去交片給另一位外國歸來的球員，效力巴塞青年軍的沙治奧吧。
比操練時間早到三十分鐘。球場只得江皓英一人，他先獨自慢跑和拉筋，好讓自己適應球場和天氣。香港冬季的天氣尚算不錯，頗乾爽，對比英國更適合做運動，但球場就有點嚇到皓英，他並不是未踢過人造草，只是比較少踢，在球場跑多幾步，就覺得不對勁，那種有別於真草的回彈力，確實需要時間適應，但最怕在完全適應之前，便受傷。香港球員每天都在這種草地練波嗎？
第二個到來的是沙治奧，那個在巴塞青年軍的防守中場，踢法有點似巴斯基斯，創造力不算太高，卻有能力串連前鋒與後衛，是每支球隊都想擁有的中場球員，皓英早就在網上找到他的球王片看。但他未參與過真正西甲比賽，香港隊選他回來，是場賭搏，也睇得出香港頗為缺人。
「江皓英。」沙治奧竟然認出他。
「我也認得你，沙治奧，巴塞青年軍。想不到你會說廣東話。」
「媽媽是香港人，我跟她用廣東話溝通。」
「我有點好奇。」沙治奧以眼神示意江皓英提問。
「你踢大球會，之後隨時會被西班牙國家隊看中，為甚麼會答應踢今次的比賽？雖然並不是正式A級賽事。」皓英也問得真接。
「可能這就是爸爸老早幫我辦特區護照的原因。我從來沒有想過代表香港，但他卻堅持要我來試。」
「慢着，剛才你不是說媽媽是香港人嗎？那爸爸是……」
「西班牙人。但他一定要我來香港。那好吧，我就來試。反正這次不是正式賽事，就只是慶祝農曆新年的比賽，聽說，沒有護照也沒關係。」
「不覺得奇怪嗎？他應該希望你代表西班牙國家隊。」
「奇怪，但我尊重他，他總有他的原因。又或者他知道我的水平永遠去不到西班牙隊吧，哈哈。」沙活奧拉着大腿筋，忍不住笑了兩聲，然後繼續說︰「他好像很清楚我條路怎行，一直以來都是。」
第三和四個到場，是艾華和梁冠沖（沖哥），皓英剛才在強仔給予的片段看過他們，上季的銀牌決賽，他們各為其主。印象中，好像是東方對大埔，但他不記得兩人分別效力哪隊。
第五和六個到場，就是那對香港天才，戴熾瑋和麥靖。江皓英看過影片，對他們興趣頗大，特別是麥靖，他擁有超強洞察力，經常作出致命傳球；至於戴熾瑋，有射術和埋門觸覺，但他覺得，如果沒有麥靖，其能力會減半，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何會吸引不少亞洲強隊。可能，這就是亞洲足球，好球員太少，真正優秀那班，都去了歐洲搵食，而香港一個也沒有。
其他球員陸續來到球場，有些會跟江皓英打招呼，有些則沒有。
「就是那個，甚麼江皓英。就是他搶了我風頭。」戴熾瑋偷偷看過皓英，便跟麥靖說。
「看來是個好人。」麥靖這樣子回應，他想減低戴熾瑋對皓英的敵意。
「好人？哼。外國人總是帶着友善的外表，實際上，誰會知道？」
「江皓英﹗新年快樂﹗」麥靖大聲叫喚江皓英。
「你怎麼了？」就在戴熾瑋驚訝地問麥靖時，江皓英已經望了過來。其實就連江皓英也覺得有點驚訝，只懂得揮手回應。
麥靖主動走到江皓英身邊，寒暄幾句，歡迎他來到香港。戴熾瑋並沒有跟麥靖過去打招呼。教練盧比度這時來到訓練場。沒有開場白，先叫大家跑五個圈。
操練完畢。比平日操更多體能的訓練，用球時間不多。
這時盧比度才集合所有職球員。大家都站在他面前，他開始講話︰「今天我特別來課體能訓練，但我不是想觀察你們的體能狀態，我對你們所有人的身體狀態都有信心，不用特別觀察。我只想讓你們腎上腺素升到某個點，足以興奮到聽甚麼話都興奮。聽着……或者，你們小時候都有個夢想，但那個夢想，長大後都不敢說出來，你們害怕，說出來會被取笑，但之後兩至三年，我要你們勇敢說出來，無論跟你的家人、朋友、傳媒，都大方，並且大聲講……」
盧比度一直說，大部分球員都在聽，戴熾瑋卻有點心不在焉，他想着剛才的訓練，歸化兵江皓英的水平確實高，基本功、速度和對抗性都很好，他的層次，簡簡單單在一個馬騮搶球遊戲就感受到，如果他在港超比賽，應該是數一數二的前鋒。他的自信心開始動搖，他開始擔心自己的位置，不知道自己能否成為未來十年香港隊的領軍人物。他一直幻想的事情，在短短個半小時的訓練，慢慢粉碎。
跟戴熾瑋一樣心不在焉的，還有他，江皓英。經過一課訓練，他大概知道香港隊的水平，大概是英冠水平，又或者更低，只得英甲水準。感覺上，並不能助他圓夢。倒不如乖乖在英國奮鬥，說不定可以入選英格蘭國家隊，那以後就可以跟這城市斷絕關係，反正，一直沒有太多關係。但香港隊這支球隊，感覺上也挺有生氣，特別是後生那幾位，天分是有的，跟自己技術水平沒有差太遠，只是有點軟弱，比起他平日遇上的隊友和對手，決心好像不夠大，在英國，就算練波都飛沙劈石的。如果他們早就放在歐洲，或者會成為獨當一面的球員，香港隊甚至會追上日本隊的水平。但是世界沒有如果，如果不是爸爸多番哀求，他也不會參與今次的訓練。
「我們會以2026年世界盃為目標，我說的不是亞洲十二強，而是決賽周，我們要將目標定高一點，踢決賽周。」
戴熾瑋和江皓英都被領隊盧比度這句說話拉回來。
世界盃決賽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