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媽媽

放下笨重的書包，脫下沾滿汗水的白色襯衣，我跑到位於廚房的雪櫃前，仰頸看著那張被磁石貼在雪櫃中央的紙條，我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打開雪櫃將裡面爸爸為我準備好的晚飯拿出來，用微波爐弄熱。



「叮」，打開微波爐，嗅著經過雪藏後獨特的食物氣味，那就是我每晚晚餐的味道了，一陣揪心的寂寞感混著食物的熱氣走進我的體內。我拚命抑壓著這種負面情緒，雖然我還是小孩子，可是我卻懂得不為父親添上更多的麻煩，所以我並不會像其他小孩般哭哭鬧鬧。



父親是唯一照顧我的親人，在爸爸口中得知，母親在我出生時就不幸去世了，爸爸一直都身兼兩職照顧我的起居飲食。







每次只有我一個人在餐桌上解決晚餐，我都不會把飯廳的燈打開，因為我不想光線把房間的每個角落都照射得一清二楚，讓我感覺起來更加寂寞。飯廳中只徊蕩著餐具敲擊碗碟的聲音，和我故意誇張化的咀嚼聲。我看著餐桌的對面，如果媽媽沒有因為生下我，這裡將會有一場溫馨幸福的夫妻晚飯吧？我經常這樣想著，有一次我這樣跟爸爸說，他叫我別去想這樣的問題，這不是我的錯。



雖然爸爸口裡這樣說，但我知道這只是委婉地安慰我，從爸爸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他這多麼的想念自己的妻子、我的媽媽，爸爸雖然拚命俺飾著內心對我的怨恨，但我還是可以從他的眼神看得出來，所以我再也沒有提出過這樣的話題....我又會想，如果媽媽還在生的話，我應該會受到家人的疼愛，過著其他小孩都羨慕的幸福生活吧？







每次想到這裡我都會不禁哭起來，啜泣聲讓我醒覺自己只是個小孩子，為什麼要讓我承受著這樣的痛楚？看著我對面空蕩蕩的椅子，我是多麼渴望這個時候母親能夠把我抱進懷裡，讓我盡情地像個小孩撒嬌。這種無意義的哭訴幾乎每隔一星期就會發生一次，為了停止這種意志消沉的行為，我想了一個很好的辦法。雖然不論我做些什麼，也不能將媽媽復活過來，但我卻可以幻想自己擁有一個媽媽，一個在我心目中一直渴求著的媽媽。



由那時開始，我每天回家都會跟媽媽說「我回來了」，當然媽媽只會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微笑著回應，但這已經讓我感到有回家的感覺了，我還會幻想從雪櫃裡的即食食品是媽媽親手用心為我炮製的美食，在飯廳食飯時我都跟腦海的媽媽有說有笑的，我會把學校遇到的有趣事跟媽媽說，她總是微笑著耐心地聽著，有時候我還不自覺地獨自在飯廳裡發出笑聲，初時我還會抑制著，但心想反正家裡也沒有人，久而久之就沒有太多顧慮了。



因為媽媽在我出生時就已經死亡了，爸爸也不常給我看過媽媽的照片，所以在我腦海裡幻想出來的媽媽，整個模樣都是我虛構出來的，但可能我每天都跟這位虛構的媽媽交談，就連睡覺前也會幻想著媽媽坐在我的床邊講故事。久而久之活存在我腦海的媽媽愈來愈真實，她的聲音也好像真的在我耳邊跟我交談，開始擁有獨特的交談模式、獨有的慣性小動作跟口頭蟬，有幾次我真的誤以為自己擁有一個真正的媽媽。







自從我擁有了一個獨特而幻想出來的媽媽，我的性格變得開朗多了，在學校也開始交到了不少朋友，通常我都會直接在腦海跟媽媽逐一介紹我的同學和他們的趣事，反而只有我一個人看到我腦海中的媽媽，所以我不論去到那裡都可以跟媽媽在一起，可以第一時候將遇到的趣事跟她分享，媽媽總是耐心地聽著然後摀住嘴巴嘻嘻地笑，有時候我覺得她甚至比真實存在的媽媽更加體貼自己的兒子吧。



有一次，學校的美術課題目是我的家人，同學們都興致勃勃地將自己的家人畫在畫紙上，我看著其他同學都是把自己的爸爸媽媽以及兄弟姊妹畫在畫紙的兩旁，而自己則畫在中央，最後幻想出來的背景有遊樂場、小屋子花園。我靈機一動，對嘛我也可以畫出一個幸福的家庭畫面，我閉目全神貫注，媽媽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我立刻拿起畫筆便把她畫出來，媽媽還一邊看著我畫的畫一面笑說著「這那裡像我啊～」，最後我的畫終於完成了，我將她畫得非常漂亮，而爸爸的模樣則草草了事。老師看著我畫出來的作品，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我不明白她這個眼神的意思。



放學後我將畫貼在自己的睡房裡，晚上看著它幸福地睡著了。那天晚上，爸爸把房間的燈開著了，然後很氣憤地把我叫醒，我揉著眼睛被爸爸憤怒的樣子嚇得怔住了，他指著貼在牆上的畫，然後看著我一言不發。當時我還沒清醒過來，還不太懂他的意思，只是爸爸從來沒用這麼兇的眼神看著我，我心裡只是一團亂，卻不知道到底自己犯了什麼錯。



「你這是什麼意思？」爸爸從未試過這樣兇惡跟我說話。







這時候媽媽聽到爸爸的怒罵，也從睡房跑出來看看發生什麼事，她一邊拍著爸爸的背，一邊安慰著快要哭出來的我。我被嚇得整個呆站在原地，不懂反應只是一味在抖。



「你別瞧不起人，我可是你的父親啊！」爸爸就像要把多年來積存下來的怨恨一次過爆發出來似的，眼睛都滿佈紅筋。拳頭緊握得令整個拳頭變成慘白色了。



那時候父親震耳欲聾的吼罵聲彷彿震碎了我的心靈，不管媽媽怎樣阻止他，爸爸氣憤地把貼在牆上的畫扯了下來撕碎。同樣地我的心靈也被爸爸親手撕碎了，之後爸爸氣沖沖地離開了房間，那刻我的眼淚就像氾濫一樣從眼眶中湧出來，媽媽見狀把我抱在懷裡，雖然她不斷說著「爸爸他是工作太辛苦了～」「爸爸他不是故意的。」，但我還是一直失控地大哭，直至哭到筋竭力疲為止。








是怎樣結束、媽媽何時離開房間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只知道那晚自己在床上睡了很久很久，當我下一次張開眼睛，只是看見爸爸在床上焦躁地看著我，他好像很擔心我的樣子，看來我這次真的睡得比較久了，但我已經無辦法面對那晚對我吼罵的爸爸了，我寧可再次閉上眼睛，再次回到媽媽的懷抱。



「醫生，我的兒子到底怎麼了？他一直沒有醒過來...」


「他受了很大的刺激，身體上雖然沒有什麼大擬，但精神上卻受到很大創傷...」


「可、可是，他已經三個月沒有醒來了，他會永遠變成這個樣子嗎？」


「這也說不定，我們能做的已經做了，現在只能靠他生存的鬥志。數據顯示他身體的機能日漸變弱，恐怕...」






「怎、怎麼會！我為了獨力把他養大，讓他過著無憂的生活，日夜不停工作，想不到那晚只是喝了點酒，看到那幅畫就忍不住發了點脾氣...我想不到會變成這樣...」


「有時候啊，大人只是一味渴求物資的享受。相反孩子需要的並不是父母提供的物質，而是父母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