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她一整天也都會跟同學一起,我也只好閑在家裡,但一整天窩在家裡不出門又覺得不自在。

這就真的要怪她了。半年前,除非很想睡覺,我應是滴酒不沾的好孩子;半年後每晚卻都要跑落附近的便利店買一兩罐啤酒,要不根本睡不著。

想著裕民坊好像快要拆了,不如去作個留影。都市幻化的速度,就像命運一樣,變化之快令人有種捉不著的凌亂感。

從下午就在裕民坊徘徊,看著西斜的太陽,再到街燈的泛黃。反正難得來到,就把三個時段的景象收入腦中。我依然認為眼睛是最好的攝影機,腦開是最好的記憶卡。

走上通往apm的天橋,人有三急起來,去商場的廁所總好過去公廁。才一進入商場,右邊的電梯就站着一群熟眼的學生。是她的同學,探頭一看,她也在裡面。幸好戴著鴨舌帽,她們一行人都沒有發現我。





「妳去咗觀塘?」我發短訊問她。

「你點知㗎。去唱K。」

「我路過。」

「你唔好再嚇我得唔得,我依家去到邊都好驚有記者跟蹤我。」

「食得鹹魚抵得渴,呢個係妳自己攞嚟嘅。」她沒有再回覆我,也不煩她和同學的聚會。





「妳走未?」已經是十一點多,平時她已經睡覺了,但現在卻依然上線。

「就走。」

「你洗唔洗我嚟接妳。」

「唔好。我好辛苦,有同學同我一齊返。我今日先爆完。」

「爆咩?」





「我今日好想就咁一嘢沖落海就算。」

「妳如果想要人陪妳嘅話,我一定會幫妳陪妳,有咩事咪兩個人一齊頂。」

「你講得無錯啊,我係自己攞嚟賤,走去做人情婦。」

「有個人一直都無放棄過妳,係妳自己放棄妳自己。」

「我唔知可以點。我精神壓力就嚟爆煲,就算報咗出嚟,佢會有影響咩,到最後死個個又咪係我。你知唔知如果唔係你話過我自殺會更大鑊,我已經死咗啦。」

「可唔可以唔好吓吓都講呢樣。」

「唔係我可以點,我依家日日都過得好痛苦,出街都成日向後望,驚有人跟住我,你明唔明個種痛苦。」

我不知這還能說甚麼去安慰她。明明一切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但我卻覺得好像是我一手造成的。





可能我不應該阻止她去做情婦,可能我不應該騙她事情未解決,可能我當時不應該逞強,可能我不應該裝英雄,可能我不應該多管閒事,可能我應該就當作沒看見,可能我應該讓她自己送死好了。

不,我這樣和害她有甚麼分別。根本由第一秒就沒有不救她的選擇。

「其實呢,佢哋已經無諗住報。正如妳所講,一個教授婚外情真係無咩新聞價值。」

「點解唔報。」

「妳當係我個教授仲係個人,仲識得有惻隱之心,唔想睇住妳,或者可能係唔想睇住我最心愛嘅朋友要孭一個唔附合佢既罪責。」

還是坦白好了。對著她我根本連一根針也不願吞,那就更何況一千根針了。自小我就很會說謊,但要說謊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要每刻都想著如何把謊言編下去,那倒不如從一開始就徹底的沉默,這更符合我的性格。

這一夜少有的睡得很安穩,不需用酒精來麻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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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出唔出去。」不用酒精催眠自己,起來的時間都特別早。

「唔出。我好攰。」

「妳無補習咩?」

「本來我星期日要去佢到幫佢做嘢,順便佢幫我補,咁我依家都唔去得啦。」

「無事啦,唔好成日咁樣收埋自己啦。」我經歷過那段痛苦,那段黑暗,我更不希望她會經歷和我一樣的時光。

「唔會完架。無諗住報,但一日啲證據都仲係佢哋手,只要我同佢再有聯絡,就可以又再報架。」我這才想起,我從來都沒有和她說過,證據已經不存在了。

「咁妳咪唔好同佢聯絡。」





「然後要放棄埋份工?」

「工無咗咪搵過第二份。」東家唔打打西家,黃子華都有教啊。

「你以為我老豆重有俾錢我?二百蚊一個鐘,彈性工作,唔洗受氣,仲要學到經濟嘢,你搵俾我。」原來三萬蚊過夜是公道價,我到今天才知道。但當小學生補習都每小時一百五十,工作內容包括性服務時,每小時才二百…

「我唔想你暴露係危險之中。佢都無覺得自己做錯。」

「你又知佢無?」

「佢有嘅話佢唔會再同你聯絡啦。錯一次當唔小心,一時諗歪,但佢錯咗咁多次。」

「咩錯咁多次?」





「佢婚姻有問題,佢唔係去搵婚姻諮詢師解決個問題,反而選擇逃避,然後去製造更多問題,咁仲唔係錯?佢係知錯就唔會有第一段婚外情,然後仲會有第二,第三,第四。啲新問題唔會搞到佢架,但係每一個俾佢拉落水嘅人呢?佢可以大條道理話,咁佢哋貪錢姐,佢但求享樂,利益交換姐。」

「 你可唔可以收聲?你幫咗我咁多,我應該要多謝你,但你有無諗過我有幾痛。我同佢一齊係真係愛佢,就算你係我面前用盡一切方法去抵毀佢,我宜家都未放得低佢。係,佢係錯,咁可以點姐。愛一個人係盲目,你估我同佢一齊之前我唔知呢啲問題?如果兩個人之間既感情問題可以搵個婚姻諮詢師就解決到,日日唔會咁多人離婚啦。」

「我當然知道兩個人嘅問題唔係搵個婚姻諮詢師就解決到,但佢有無去解決過個問題?我只係知佢依家係逃避跟過問題。」

「你又知佢無?」

「咁既然都解決唔到,點解唔離婚。」

「當佢有個女嘅時候,仲點可能貿貿然離婚啊。我只係想講,佢係做錯,但錯在同時有幾段婚外情。」

「妳究竟要點先肯忘記佢,先肯放低佢。」

「其實我唔知佢係扮愛我定真係愛我。如果可以扮到咁出神入化,我無話可說。但我想問係,點解佢見到記者,個記者同佢打招呼,佢都重要拖住我。大家都知我無可能係佢老婆啦!」無話可說的應該是我,可以做到公然婚外情的男人,你想我還能怎樣評價他。我才疏學淺,三年幼稚園加上十二年免費教育,外加一年的大學,我可沒學過一個去形容這種人的詞語。

「因為個陣個記者唔知妳未成年囉。妳又想放低,到我講個事實出嚟妳又唔聽。」

「講真,我知佢出面有其他女人,我明佢做過啲咩,但我真係唔信佢係唔愛我。」

信了這麼多年基督教,黃神父按著她頭這麼多次都沒出事,但她現在就顯然地被芙水京落了降頭吧。

「我真係理解唔到妳,有一個對妳百份百忠誠嘅你唔信,但你繼續信一個客觀證供已經係唔愛你嘅人。」

「邊到嚟一個客觀證據姐。」

「佢同妳否認有其他婚外情個陣,佢諗咗成五秒先答。個五秒心裡面諗緊咩,自己心裡面好清楚啦。」

「我俾你搞到我好亂。」

「唔係我哋搞到你好亂,係你自己唔願意接受個事實。」

「我要見佢,我要同佢面對面問清楚。」

我第一次切身的感受到,死亡距離自己可以這麼近。如果我正和她面對面對話,或者我剛好在街上和她對話,相信不需一個星期,我心臟經常疼痛的理由就能查得出一個究竟。

甚至,假如手中的藥瓶如果再少一顆藥丸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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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放棄啦,妳所知道嘅嘢都係我同妳講嘅,況且妳都俾佢呃過一次,妳同佢單對單,妳覺得妳唔會被佢呃多次?妳自己都未識得放低佢,妳對佢仲有感情,咁就自然講咩做咩,妳都會有偏見。」

「我最憎俾人呃,就算要呃,我都要有個明白。我睇人係睇身體語言,講大話幾叻都好,都瞞唔過自己。」那是因為妳見得最多的是我,而我偏偏是一個從不敢對妳說謊的人。

「本來就係錯嘅開始,又何必要清清楚楚,平時又唔見妳咁固執?」

「我就係憎人呃我,如果佢係對我唔住,我要令佢後悔一世。」

「既然如此憎恨,咁就放低啦。」

「除非佢親口認,唔係我唔會信咩證據。我對眼就係證據,我一定要搞清楚。」

「講咩清楚姐。妳應該好明白一日妳仲愛佢,點講都唔會清楚。妳仲愛佢,妳去同佢傾,佢根本就食住妳。我更驚係你同佢傾完,佢又呃到妳,然後妳又繼續同返佢一齊。」

「咁你咪由我死,咁係我自甘墮落。」

「妳叫我點可能眼白白咁救妳出嚟,然後又睇住妳送死多次啊。」

「如果我愛一個人,我唔介意攞條命去博。佢係我心目中係點你根本就唔明。」

「我當然唔明。個個係你一廂情願嘅假象,我明嚟做咩。」


「我無咗佢之後晚晚訓唔好,我胃好痛,但心仲痛。」

「我知道妳呃我之後,我晚晚都兩罐啤酒。」

「我無咗佢我想死啊。你明唔明?」

「妳有咩要咁依賴佢。」

「如果我答你關懷同愛呢?」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對妳做過的一切一切又是甚麼?

關懷?我又何只只是關懷。妳最痛苦的時候我一直在妳身邊。即使妳欺騙我,去做別人情婦,我知道後的第一選擇,是想去盡一切代價把你拯救,帶妳逃離這荒謬。

愛?妳應該比誰都更清楚,我比誰都更愛妳。妳做的事和一個賤婦,一個淫婦,一個蕩婦完全沒分別,我卻依然應該妳只是一事想歪,依然接納妳,依然保護妳。

還是當一切已經是恆常,就會成為理所當然?

「我敢相信,我一路以來對你嘅關懷同愛,絕對比任何人都要多,以前係,依加係,將來都係。」

「我真係好想知佢有無愛過我,你可能覺得佢好多時間,大把錢,唔洗憂,所以成日得閒陪我。但你知唔知,我補習嘅時候,傳訊息同佢講好涷,佢就攞件褸去樓下俾我,我話唔舒服,佢就拋低晒啲嘢嚟照顧我。我想知,如果唔愛,唔重視一個人可以做咁多嘢。」

「佢有架車,開車過嚟拎衫俾妳要幾多時間。妳唔舒服,佢大有藉口同妳獨處一室,點解唔照顧妳。」

「你知唔知佢應承過我,佢話如果我入到大學,五年之後就帶我走。」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當權者只需要不時滿足人民最卑微的,最短期的願望,那就已經十分足夠。人民自自然然會將手中的一票投給他們。至於長期的願望,根本就不需要理會,因為當權者八年後就可以抹抹屁股走人。

和妳相識十多年的妳不信,但卻相信一個相識半年,激情兩月開的五年承諾。

而偏偏他早就信用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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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佢話想見芙水京。」縱使有千萬個不願意,但只要是她的意願,我依然會想盡辦法去幫她,就像轉校的時候一樣。

「啱啦,你上嚟見我,有啲嘢要比你聽。」

我馬上有不詳的預感。前面兩次給我聽的都不是甚麼好事,當然這次亦不會例外。

「你係咪同佢講咗個真相?」

「咩真相?」才剛走進辦公室就有問題,一時之間還未回過神來。

「我已經清理曬所有證據。」辦公桌旁放著一個行李篋,看他的裝束應該是準備出埠,或者是剛出埠回來。

「無喎,佢到依家都覺得呢件事唔會完,你哋遲早都係會報。」

「咁佢仲咁大膽?」

「咩事?」

「你覺得仲可以有咩事?佢哋又開始聯絡啦。」

「無可能喎,佢啱啱先同我講佢想見芙水京。」

「咪就係聯絡完先勾起條癮囉。」

「咁我有同佢講過你唔打算報嘅...但佢今日明明仲係好驚咁。」

「咁就難怪啦。你自己聽佢嘅語氣,妳覺得佢係咪驚。」我把斜孭袋掛在一旁的椅子上,走到教授後方,倚著他的書櫃。一定是要去旅行了,我倒是第一次看見他腳上的不是皮鞋。

完全感受不到憤怒,應該是連絲毫的憤怒感都沒有。和我說對欺騙自己的是充滿怨恨,但對著他卻是說不開心。究竟是要有多麼的厚面皮,才會敢一次又一次的不隱瞞自己賤上加賤的行為。還是她實在愚蠢得太交關,愚蠢得芙水京完全不怕對她一次又一次的暗示,玩文字遊戲?

「仲記唔記得你上次上嚟我講過咩?」教授在電腦打開一個資料夾,裡面的同容和後之前給我的光碟如出一轍。

「小心佢只係利用緊我。」忠言逆耳,但我對逆耳的說話卻十分有記性,又特別是關於她的話。

「去到依家咁你真係要好好諗吓,仲係咪要繼續幫住佢。既然佢完全無諗過要醒,你都要諗吓係時候唔再插手。」

「如果我唔插手,咁同睇住佢死又有咩分別。」

「將你對佢嘅感情放底啦,宇仔。我同你要做嘅已經做曬。」

「但要我見死不救,我根本做唔到。何況係佢。」

「咁無所謂,我知道眼白白,睇住一個自己嘅人送死係好痛苦,但呢個就係人生。仲記唔記得你個場決賽講過咩?『人生就本來應該每一步規劃好,步步為營,諗清楚,每行一步睇清自己手執住幾多本錢,然後再思索之後嘅路。』依家你手頭已經無咁多本錢再去纏擾呢件事。」教授轉過來,身體向著我前傾,語重心長的,像是一個老和尚開解一個受盡塵世煩擾的凡人。

「我聽日就要出去長駐外國一兩個月,到我番嚟你應該到去咗日本留學。我走之前先教你用呢個程式,當係俾你嘅小小心意。」教授打開那個存在光碟裡,但我一直沒有打開過的程式。「用呢個,你就知佢哋有無聯絡。」

其實啊,即使不用你給我的程式,我都能知到她是不是有和芙水京聯絡。

打開telegram,對話欄多出了一條對話。是系統自動傳發的。

「形 joined telegr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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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輾轉難眠,連飯也吃不下。雖然說飯菜難嚥已是很久的事,大概就在知道她做情婦開始吧。吃不到幾口,明明知道自己也未飽,但再吃就是有作嘔的感覺。但今次卻是連一口也不想碰,完全沒有食慾。

就望著窗外的街道,家對著一條算是主要的道路,徹夜就看著車輛駛過,由初時每分鐘的十多架,到天色完全是一片死黑時,一小時也沒有一架車經過。長夜漫漫的肅靜,靜得像暴風雨來臨前,靜得讓人不寒而慄。或者是發自內心的恐懼,還是憤怒,還是嘆息,五味雜陳般打在一起。

「點解妳仲係要同佢聯絡?」接近清晨時,我忍不住傳訊息給她。

「我無嘢再解釋,我想死你由我。」

「點解妳要利用我。」

「我唔係想利用你,係我真係無咗佢唔得,我無咗佢我好辛苦…」

「點解妳無咗佢就唔得。如果妳覺得,妳唔可以無佢嘅關懷同愛,我絕對可以俾到妳。」

「我已經唔知應該點做。」

「妳好清楚,但妳唔敢做。入到大學就帶妳走,好偉大嘅承諾。妳覺得妳依家抽身,妳對唔住佢,咁佢有對得住過妳咩?妳有無諗過如果妳依加繼續同佢落去,妳對唔住嘅係每一個相信過妳嘅人,妳有無諗過妳父母,如果知道自己個女係去做情婦會點諗。」

「係啊,可能我真係好一廂情願,對唔住好多人。」

「其實由妳同我講大話個一下,妳已經對我唔住。如果我真係介意,我點解要選擇去幫妳。如果我真係嬲妳,妳亦都無所謂嘅我好想死,妳係一早已經變咗骨灰。

我鎅手,妳會喊。妳話你好憎人唔珍惜自己。我都係好憎人唔珍惜自己,特別係有得揀嘅時候。唔好令到我嘅努力,原來係助長人哋去做,我最憎見到嘅嘢,好嗎?」

「但我宜家無左佢都想死…我可以唔見佢…但你要我斷埋聯絡係我真係唔知點…」

「佢話妳入大學,等五年就帶妳走,妳有無諗過佢根本只係開空頭支票,到佢玩厭咗妳,咪一句分手。佢貪妳咩姐,未成年的青春肉體,自動送上門,乖乖聽話。如果佢到妳臨考公開試先講分手,妳會有心考咩?又或者,如果佢根本就覺得妳入唔到大學呢?」

「係,我可能係好天真,但如果係咁,我寧願等五年。」

「等五年,如果等五年妳發現佢真係只係當妳安全套,用完即棄呢?」

「咁我都只係浪費五年姐,我無損失架。」

以前經常聽老一輩勉勵後輩要勇敢往外闖,而他們最常說的話是,我們現在才二十多歲,即使浪費五年光陰,依然只是二十尾三十出頭。我萬萬想不到類似的說話今天我會再聽一次,還要是從一個年紀比我細的人出口。

無損失,我真不知她兩年多的經濟是跟誰學的,還是跟芙水京是被誤人子弟了。時間不是成本嗎?被人操上百次然後換來絕情的欺騙又不是損失嗎?還是無法量化,就不當作是成本了。

我氣得把手機往牆一扔,轉身就睡。擔心大半個月,苦口婆心的勸了一星期,我才是要說不知道應該做怎麼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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