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陳紫瑩,是我中學時代的女朋友。她是我的初戀,我也是她的初戀。在一起時,我們還在唸中二。那時候,她完全平胸。

那時候我們沒有做愛,大概是不懂吧。只懂每天上學黏在一起,放學後也黏在一起。常常想不到有甚麼去處,就在球場上倚著坐,或在自修室用紙筆聊天。 我們一直很好,只是她有個怪習慣:每過一段日子,她都會消失兩三天。在那兩三天裡,電話找不到,學也沒有上。即使打電話到她家裡,媽媽或哥哥都說不知道。

至於她爸爸,早就跑掉了。

那一次我打電話到她家。接電話的是她媽媽。
「不知道呀!她想死由她去死吧!」她媽媽有電話裡說過這話。

聽完後,我難過了一個晚上。





而兩三天後,她總會突然打給我。問她甚麼事,她都不說。

「告訴你也不明白,你是個小孩子。」她總是這樣說,尖尖的指頭指著我臉。

她比我大一年零一個月,但小學留過級,所以我們同班。

直到那年農歷新年,她年三十晚跟我聊了通宵,第二天一早就消失了。接連一個星期,我都找不到她。到假期完結開學時,她也沒有上學。

那天是二月二十二日,我很記得。當我以為她要從此消失,她竟然揹著書包出現了,一把坐在我旁邊座位上。她遲到了。





當我興奮得快要把她抱起,她竟然說了句話,讓我從天堂到了地獄。

「你是誰?不要碰我!」她向從退避,像是對著陌生人。

那一刻,我感到身體漸漸石化。老師在說甚麼,同學在玩甚麼,我都接收不了。我知道她不是失憶,也不是跟我鬧著玩,而是不要我了。 因為我想起她一年多前的這句話。

「我們約定吧。若有一天我們真的走不下去,要分開了,就裝作不認識對方。對方不準問,也不準死纏爛打。可以嗎?」記得她說這話時,還是倚在我懷裡,一頭柔絲在我臉上,癢癢的。

「為什麼?」我輕輕的問。





「因為」她翻過身子來,騎了在我身上,「這是跟我在一起的條件。」

那時的我沒想太多,就答應了。

二零零一年二月二十二日,是我一生都會記住的日子。那天,天氣很冷。

從早上,到午飯,到放學,到她拿起東西要回家。整天下來沒說一句話,只是痴痴的待在她身旁,偶爾瞧著她,偶爾呆呆出神。她沒瞧過我一眼。

她離開學校回家,那段路我一直跟在她身後。她走得很慢很慢。

在她關上門口鐵閘時,她瞧著我一秒。

她笑了,輕輕的,像是甚麼都沒發生過。而我,一直站在她門口,直到她哥哥把門打開,站在我身前,我才慢慢的轉身離開。





「走吧,不要傷心了。」她哥哥聲音竟是出奇的温柔。

那一眼,就是最後一眼。

原來那一天,她是來道別。

因為那天之後,她轉了校,聽說後來有新男朋友了。她像是跟所有人都斷絕來往,只有住她家附近的同學,偶爾碰上她。而我也是從他們口中,偶爾聽到她的消息。

中學畢業後,我只偶爾從舊同學口中,聽到一點點關於她的消息。

過了這些年,我差不多沒再想起過她。直至今天收到的這封信。

今天是星期六,我閒著無事,到樓下街市吃早餐時,在信箱發現這封信。沒有信封,沒有郵票,大概是有人親手拿來的。

她就是這樣,不喜張揚。來時悄悄無聲,去時無影無蹤。





十多年前她來時,也是在秋天,乾爽舒服。十多年後收到她的信,偏偏也是在秋天。

我在大排檔看她這封信。喝著熱奶茶,在冷清的街道上聽著疏落的人聲。一切都跟以前很像,以前的香港也是這般舒服。

我們的「老地方」?那是我們中學的花園,一個角落處。那時候我們當上甚麼「校園小園丁」,幫學校在小草皮上,栽花種樹。我們負責角落處的一棵蘋果樹。那時候它是棵樹苗。

那裡是我們的「老地方」。

我們曾經埋過一個空的月餅罐在那裡,說是屬於我們的信箱。跟她分手後不久,我有把盒子挖出來看,空無一物。畢業前,又看過一次,也是空無一物,除了一點銹漬。

畢業後,我再沒回過舊校,也不知那蘋果樹怎樣了。

在我瞧著馬路呆呆出神的時候,電話響起來。





「喂,李如強,看了信沒有?」電話傳來一把熟悉的女聲。聲音之甜讓我感到一種温暖。

「看了。她怎麼了?」我問道。

「信你看了吧,還要問我?她死了。她的喪禮在十月三日,你要來呀。詳情我會whatsapp你。」她說著,語氣異常的平靜。

「但紫瑩,她怎麼會⋯」看那信時我已經猜到七八成。她是那種不到最後一刻,也不願把心事透露的女生。所以,她既然寫這信給我,也代表她已經絕望。

「自殺。」阿芝答得很簡短,隨即掛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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