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歲時不該擁有的事情》: 28-真假
二十八 真假
前一天我回到工作室,寧芳已在會見客戶,我笑著加入他們,投入到工作裡頭。等到客戶離開後,寧芳拿著信件走來。有一秒鐘我以為是前天的銀行信,但寧芳說是那個姓袁的信件,有好幾封寄到這裡來。
我拿來看,不是什麼銀行信,是一些不知明的公司信。我沒興趣,丟回去。
到了今天,我赴約到伍日言的攝影工作室去。在狹窄的樓梯上,海布貼滿牆壁,燈光昏暗,還莫名有粉紅色的射燈隱約照下來。到了三樓,我見到門外貼了婚紗照,招牌寫著「彩虹婚紗攝影」。
嘔,這是什麼可怕的公司名?真諷刺,我又來到一個關於婚姻的地方。
我推開木門進去,已是一個攝影場地,有幾個穿了婚紗的人偶站在角落,右邊是開揚的化妝間,門口直入裡面有幾間暗房,我看不清,而他就在攝影場地上,正拉起支架。他轉頭望向我道:「比我預料的來得早,妳先坐在那邊吧。」他指的是化妝間。
我坐下,細看鏡子上一顆顆圓形的迷你燈泡。
「沒想到你是婚紗攝影師,跟你很不搭。」我直說,轉身看向他正經地拉開黑色支架,打開一盞會害人盲掉的大光燈。他沒作聲,我以為他聽不到,久良他才開口回應我:「是啊,我明明喜歡真實的東西。」
喔?他這樣說是跟我一樣是同路人嗎?
「你不相信婚姻?但跑來當婚紗攝影?」我起來,走到他附近,觀察他的準備工作。
「不是,只是當一對新人來拍婚紗照時,一定是最幸福的模樣,但誰知道兩年後他們會是什麼模樣。給他們拍的婚紗照是一件很表面的事,不是一種真實。」
認同。我雙手抱在胸前,隨後問他:「那麼什麼才是真實?」
他停下手上動作,想了一想,很快便答我:「鳥。」
我皺眉:「什麼?」
「鳥、膠紙、燈,死物大多比較真實,野生動物也比人更真實。」
「那你為什麼做婚紗攝影師?」
他嘆一口氣:「家業。」
我恍然大悟。從小我就覺得有家業是一種束縛,讓人好大壓力。高蒙正正就是因為這樣而逃出家裡,中五之後便自己搬出來住,很少跟家裡聯絡……唉,我還想起這小子幹嘛?
「坐在這張高椅上吧。」他已準備好拍攝,要我坐到有燈照著的白色高椅上。我不自在地坐上去,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對。
他一眼看穿我的緊張,輕輕一笑,向我靠近,伸手將我的頭髮弄好。
對上一次有男生這麼靠近自己的時候其實不遠,但因為入院那場大龍鳳,令我頓然覺得彷如隔世,身體有點不能適應。近看之下,這個伍日言的人挺有男人味的,大概因為抽煙的原因吧,抽煙的人臉上皮膚總是有點不光滑,他不算很難看,但就是會知道摸上去的話,是粗糙的感覺。他的氣息沒有很濃的煙味,反而有淡淡的香水味,是薄荷味?
「妳打量我這麼久,有什麼感想?」他的眼睛忽然抬起,看進我的,我隨即閃開,有點不好意思。
「眼睛挺好看。」我如實回答。
他抽開,點頭:「很多人都這樣說。」
「女生們大概都愛妒忌你那雙杏眼。」
「但我比較喜歡自己的鼻子,很少男生有這麼挺而有力的鼻樑。」
我禁不住噴笑。「不覺得。」我有見過比他鼻子更漂亮的男生。
「我有替自己的鼻子拍寫真。」
這下我真的爆笑起來,因為我想起鼻毛與鼻垢,很真實。
他見我摀住嘴巴笑得入迷,他卻不以為然。「真的,都在我房間裡,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之一。」
「請告訴我你的照片裡沒有拍到鼻子裡的鼻垢。」
「原來妳是笑這個,哈,給妳猜中了。」
「好噁!」
「那就是真實啊。」
「你喜歡自己的鼻子卻要拍到它的骯髒?不是應該要帥帥的嗎?」
「有好有醜。來吧,妳也來擺個屬於自己的姿態。」
「慢著,剛才我笑得這麼起勁的時候,你拍了我?」因為我見他一直站在相機前,以為他還在準備,但看來不是。
「對,最真實的笑容。」
「你得要告訴你的模特兒吧!我還未準備好!」
「抱歉,攝影師有時像醫生,在神不知鬼不覺時,就給妳打針了。」
「為什麼沒有閃光燈?」
「有打燈為什麼要用閃光燈?」
「你……你先別拍,我的樣子肯定好奇怪。」
他看進相機的瞳孔,完全沒聽我的,我唯有拉起一抹裝自然的微笑。
「妳確定這是妳26歲的笑容?」
這句話令我愣住,對喔,我上次口誤告訴了他自己是26歲,但我其實已是一個33歲的老女人,怎會有26歲的表情?我的皮膚一定在這些強光下穿幫,而且沒有防曬霜!
我突然站起來,逃離真實的白光。
「怎麼了?」他直起身子,跟著我到沒有光的地方。
我瞎說:「那些光令我不舒服。」
他沒看出來嗎?在這麼強烈的白光下,我的皺紋和倦容,是裝不到26歲的。
天啊,這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很難當成26歲,因為我真的是一覺睡醒就變成老女人,騙不了人。
「去坐一下吧,我去拿杯水給妳。」他溫柔地說道。
我坐下,不幸地見到鏡中的自己,居然一臉慌,完全不是自己。是我從不肯面對事實,瘋狂地逃跑,但事實是,我的身體真的不是26歲,即使心情亦然,那種空虛無力的感覺才是真的在拼命告訴自己,胡白曦不見了。
他很快便拿著水杯重新出現,我喝了一口,臉色應該難看死了,因為他很擔心。
「怎麼會忽然不舒服?頭痛嗎?」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他,拿了水喝一口。
我不能瞞騙一個喜歡真實的人,這是不對的,亦沒有必要。於是我看向他的眼睛說:「其實我不如你想像的真實,我不是……」
以前我都不信,但當真的發生時,其實不止發生過一兩次,大學時經常都有,就是當你正在講非常他媽重要的事情時,總有那些該死的事情打斷,然後令你講不下去,就像那些電影電視裡的劇情一樣,很鬼扯。而在我這裡,阻撓的人是門外走進來的一對夫婦。
「爸?」他驚訝地道出。
我瞪大眼睛,因為是他這句話令我說不下去。他的父親回來了?我最怕遇到這種事。我和他雖不是什麼特殊關係,但一下子要見家長都令我很不自在。
伍日言的父親滿頭白髮,拿著拐杖,一邊咳嗽一邊走進來,見到我們時,臉色超難看。他旁邊穿著棕色上衣的女士應該是伍日言的母親。
「你在幹什麼?」看來他的父親完全忽略了我。
「我在……練攝影。」
他的父親很大聲地咳,正眼都沒有看誰,緩慢地走進去,他母親只顧著扶住他父親,眼神很快地朝我身上飄過,同時給我一抹沒有感情的淡笑。
我聽到伍日言深呼吸,然後壓下聲浪跟我說:「抱歉,我先送妳回去吧。」
「哦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我把水杯放下,急急站起來。
「抱歉。」他的確一臉抱歉。
「沒事。」我給他安慰一笑便離開。
其實當我說不舒服的時候已經想走了,現在這樣也好。不過看來他的父母很嚴厲,怪之不得他對人生這麼有追求。
那我呢?當擁有了自己的公司,可以努力了,之後呢?忽略了的過程,我應該找回來嗎?
我乘上電車,坐在沒什麼人的上層座位,想靜下來時,卻該死的有電話,而且來電者是雅玲。
「喂?」
「最近好嗎?」
「還好。」我再盡量不要顯得不耐煩。
「還沒有想起些什麼嗎?」
「沒。」
「哦……那不要緊,我告訴妳,我替妳弄了一張Remember List!妳什麼時候有空出來?」
「那是什麼?」
「一張能夠幫妳找回記憶的清單,妳抽空出來我給妳看看。」
對於這位「最好的朋友」的熱心,我心裡面的矛盾更清晰了,卻得不到結論。我撓撓頭:「我……待會兒發個日子給妳吧。」
「好,等妳。」
掛斷電話之後,我有很乖地給她有空的日子,除了要努力畫好草圖之外,其實都沒什麼事宜。
我回到工作室,寧芳在,還有一箱包裹在。
「這是什麼?」它放在平時客人坐的小桌上,有四個月餅盒這麼高。
「呃,是袁先生的。」寧芳走來回應我。
「他的東西為什麼寄來這裡?」
「可能是很久以前寫下的地址,現在沒改回去。」
「上次不是有些信又寄來這了嗎?他拿走了嗎?」
「還沒,剛剛我致電給他,他說最近太忙。」
「忙就不用處理了嗎?他這樣要沒完沒了的寄到什麼時候?」我拿出自己的電話打給他,響了好久都沒有接聽,最後我留他訊息:
你的信和包裹都寄到我公司了
請迅速拿走
P.S 勞煩先生你把地址改一下 我這裡不是收貨公司
接著我把自己困在房裡工作。這次的客戶要求有個安全又舒服的小孩遊樂場在六百尺的屋裡,還說這部分最重要,他們睡不好也沒關係,真是愛兒深切。
這令我想起芯滿,她是我目前僅認識的人裡生了孩子的朋友,我還未見過她的孩子,是男是女?
有一刻我想打電話給她,但想起上次搞得那麼僵,也不知道打過去該說些什麼。唉,專心工作算了。
晚點時,我叫寧芳先回去。不想回家的我,便叫個外賣,剛叫完,緊接來了個電話,來電是那位袁先生。
「打來幹什麼?沒見到我留的訊息嗎?」
「什麼訊息?我只見妳打來兩次,有什麼事嗎?」
「我要說的事情就在訊息裡頭,自己看吧。」我掛斷。
很快,他閱了,因為見到他回訊息:
哦 忙完來拿
忙完?八百年後嗎?
是不是想有人轉送到你家門口?快拿走!
之後他就沒有再回我。
真的有這麼忙?我可是小巫見大巫,平時我已經覺得有客戶的時候很忙了……咦?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才離婚收場?這離婚原因真是耐人尋味,難不成我該當偵探去查?荒謬,沒什麼好查!真正好查的,應該是我天殺的加密銀行戶口的密碼。我找過了,在家找好多數字出來,但我總不能隨便亂試,而且往哪裡試?到銀行櫃員機試,卡會沒了;到銀行試,又要遭人懷疑。那麼我要怎樣才能得到一個肯定的密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