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話

八月十五日。

中三完結後,距離新學年還剩下半個暑假。

在這時間點凌曦還未跟我再次搭上話。

中學暑假的使用方法就是每天虛度光陰。

打電動直到清晨,再睡到自然醒。





不過我仍然堅持每天都抽時間外出吃飯,接著去琥珀公園。

「.......」

一踏出家門就與凌曦不約而遇。

我們沒有打招呼,各自低頭滑手機,等待升降機的到來。

我討厭這種尷尬時刻,明明手機沒有東西可以看,卻因要避開視線而一直低頭。





她住在我家旁,是小時候熟悉的玩伴,所謂的青梅竹馬。

不過漸漸地,大家長大後關係就變得陌生。

據我所知,她是個人緣交際非常良好的人。

學生會、校內四社、風紀委員。無一沒有相熟的朋友。

每回在學校看到她的臉,都有種說不出的厭惡感覺———那種躲在光鮮面具後的人。





「出軌就是出軌,事實是改變不了!」

升降機中凌曦似乎跟她的男朋友正在吵架。

男朋友好像跟她是同一類人,光鮮面具後做些齷齪之事,那是他們的劣根性。

我也同樣,做出醜陋之事後,仍然假裝沒事,在別人面前嘻皮笑臉。

我———曾經殺過人。

「小哥,有打火機麼?」

「沒有。」





我長期獨佔琥珀公園鞦韆的一邊,另一邊時常有陌生人出現,再不然就是有小孩楚楚可憐地看著我,不過我多數都不會讓座,別以為自己是小孩就能有優待啊。

這次跟我搭話的是一名看出去非常潦倒的大叔,留了一把難看的「雷鬼頭」,穿上破爛的牛仔裝,嘴裡啣著一根未燃點的香煙。

「老大熱天的,留在公園幹甚麼?」

「散心。」

我很怕那囉嗦冗長的中年大叔,總是用自己喜愛的價值觀套去別人身上。

想想我不滿和討厭的事還挺多,該不會是擁有反社會人格?  

「這個我能看出來。」

「.......」





椅子還是涼的,你能看出個甚麼來?

「我注意到你在這裡已經很多天。」

「.....有甚麼問題?」

變態的跟蹤狂.....嗎?

「通常孤僻的人都有自己的獨特調性。」

我不想再聽他的廢話,就當我倒楣吧,站起身打算離開。

「小哥你。被妖異纏身了。」





他,目無表情的說出這句話。

他,就是張文伯。

「你認為靈魂是種甚麼東西?」

「那是不存的東西。」

「因為看不到,所以認為不存在。這是大多數人的觀念。一群瞎子摸象的故事,有聽過吧?」

張文伯打了個呵欠又繼續說,

「一個瞎子摸到象鼻子,便堅信象是一根粗管子的形狀;一個瞎子摸到象耳朵,便堅信象是一把寬扇子。在探索事物的過程中,我們都是瞎子。只知道片面的事。只有1%人知道世界的深層知識。」

「對不起。我可不是瞎子。」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當然,這不是友好的表現,是另有所圖。

「你...在吸收我的靈髓?」

「.....?」

接著,我聽了張文伯解釋靈髓的事。

「靈髓也是會跟隨人的性格意念去改變。信念正面,生活過得充實有信心的人通常都擁有強大的靈髓能量,這就是為甚麼這種人往往辦事會順利。」

張文伯瞄了我一眼,

「而意志消沉,活在陰暗面,性格孤僻的人通常都只有薄弱的靈髓能量。不過同樣地他們的靈髓也越易突變。也就是像你這種能力,可以吸收靈。」

「...........」

這麼聽他一說並不是毫無道理。

我記起之前的一段經歷,每天上學時都看到一位鄰校的漂亮女生,但我從來不敢上前搭話。

直到某次我有機會靠近她時,發現能感覺到她身上某些不對勁的負面東西。

———有種說不出的噁心氣味。 

那時我就知道,我可以透過接觸來感應別人的內心善惡。

「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有甚麼目的?」

他不可能無緣無故教我這些事。

「我說過你被妖異纏身吧?它就在你的身後。很巨大,很醜陋。像是無盡的漆黑深淵。」

「.......」

我回頭看,根本沒有東西,他是在唬爛我?

「現在的你是看不見,你還未接受過儀式。」

「儀式是甚麼?」

「先自我介紹一下。張文伯是我的名字。我從事的『業界』是專門應付有關於靈的事。如果你有興趣知道更多的話,我也是可以提供資訊。」

張文伯從外套口袋拿出一把木制的小刀,

「我原本的目的,只是想了解被這麼強烈的妖異纏身的人是甚麼來頭。畢竟看看能不能找點生意。但現況對於有吸收靈能力的小哥你而言———那是非常危險的事。」

對。

我能吸收妖異。

張文伯說那是非常危險的事,是因為他還未遇過有人和妖異融合的先例。

會帶來甚麼後果,根本就無從稽考。

「這把小刀是經過特製,一旦注入你的靈髓,那儀式也算是完成———人類與妖異接觸的媒介。」

我接過小刀,對情況還是有點迷糊。

「若果不幸吸收了妖異,就用這把小刀刺在自己的手背吧。」

「......我倒是不明白你為甚麼要幫我。」

剛剛吸收了他一點靈髓,也不是甚麼好貨。

那是隱瞞了重大秘密的味道。

「那可當然不是免費的啊。先前的諮詢費用就作罷,這把小刀的收費是———十萬。」

「你是認真的?」

「認真的。」

「那我不用小刀了。」

區區一名學生,那裡找十萬來給你啊。

「嗯....我也不會勉強你。小刀你就先拿著吧,若果小哥你使用了我還是知道的,那時候再收費也可以。畢竟你必定有需要用到,那時候找不著我的話就大條了。」

「..........你的身份究竟是甚麼?」

「這就不好說。不過我現時算是在映壁邨搞點小生意吧。」

張文伯像是獨白,又像是說給我聽。

「這個地方。果然是塊寶地。」 

我踱步回家,把玩著那把木制小刀。

回想起張文伯最後提醒我的事。

「不要想著用暴力解決妖異,你不是少年漫畫的主角。」

「那是何解?」

「妖異是由人類的意念堆砌,我不知道你有甚麼黑暗經歷,導致被如此強烈的妖異纏身。但你意念偏激,想以暴制暴,或是過於害怕,都會令情況變得更惡劣。」

所謂對付妖異,是種非常難拿捏的技能。

「不就是毫無辦法了嗎....」

「也不是毫無辦法,只是那已經涉及我所在的『業界』。」

業界.....

「人類擁有靈髓,靈髓能通過人類的意念誕生出妖異。」

也就是說人類是讓妖異誕生的元兇。

「而擁有特殊靈髓的人———例如你。更容易招惹妖異,你要記住這點。」

那也是我在鬼郵差事件前第一次,同樣最後一次看到張文伯。

「嗚....」

我果然是個麻煩吸引機。

方才到達家門,便看到凌曦蹲在她家門哭泣。

她的靈髓....非常苦澀。

是因為和男朋友吵架了嗎?

那就不關我事。

我習慣不去接觸擁有負面靈髓的人。

那些人,總是令我產生厭惡感。

這也算是造就了我孤僻性格的原因之一...吧?

「你真的打算不理會我嗎。」

「........」凌曦居然開口跟我搭話。

「怎樣。」

「能陪我一會嗎?」

「.....也可以。」

雖然有點抗拒就是。

「...........」

我和她走到琥珀公園。

雙方久久都還未開口說話。

「我的事...你聽到了吧。在升降機那時。」

凌曦首先打開話題。

「....多多少少...也沒有太在意啦。」

不就是和男朋友吵架。

「我該怎麼做才好...」

「問我意見有用嗎?」

「.....怎麼了?」

「你的事實際上與我無關吧。」

我......

「你不想陪我可以不來啊,沒有必要現在對我撤野。」

「你去找你那些朋友不是更好?」

我到底......

「他們不知道我的事。」

「說得我好像知道一樣。」

為甚麼....

「你忘......」

「閉嘴。趕快滾吧。戴著虛偽面具的人。」

為甚麼我要....

「虛偽面具...?」

「啊啊,你男朋友出軌了對吧?反正你們這種人一分開了馬上就能再找別個戀愛。那種淫亂又荒誕的生活。所以根本就不用傷心啊?每天活得多姿多彩,找數個砲友來一發,肯定就能把一切拋諸腦後....」

我到底在說些甚麼.....

「原來如此。我以為你還記得。那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還記得?

還記得甚麼?

此時此刻,凌曦的靈髓有著異常苦澀的味道。

具體地形容的話,就是濃度三十五倍的廿四味———舌尖稍為碰到都要把上星期的晚飯吐出來的感覺。

她的靈髓為甚麼會如此苦澀。

我在那瞬間反覆思考所有的可能性。

她真的很愛男朋友。

她真的對戀愛非常認真。

她真的非常、尤其、格外、極度———感到傷心。

然而全部的推測都不正確。

正確的是我方才想起的回憶

———
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