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也猜到一二。」
我嚥下口水,手裡冒汗,等待她繼續講下去。
「十三歲那年,或更早以前吧,但確實的時期是我十三歲的時候,媽媽證實患上抑鬱症。⋯⋯她⋯以前我總覺得媽媽很奇怪,總是在哭,哭個不停。起初還是斷斷續續,後來發作愈來愈密,愈來愈嚴重。」
我又嚥下口水,喉嚨變乾了,難嚥得很。
「媽媽天天以淚洗面,會傷害自己,家裡的利器和藥物都要鎖起來,也要請社工來看顧她。漸漸的⋯⋯她變得非常痛苦,既不能傷害自己,也不能尋死,久而久之⋯便開始轉移了發洩的目標。」
我的眉緊皺,咬緊牙關,抓緊被子。
「她機乎每天都打我。」
「叔叔⋯知道的吧。」
「他是知道。可是⋯我們都沒有辦法。她是他的妻子,是我的媽媽,我們除了忍耐,甚麼都不能做。好不容易拉她去看醫生,才知道患上了鬱燥症。」
「就沒有辦法醫好嗎?」




她搖頭:「她不願意接受治療。無論怎麼勸,甚至迫她,她都不從。最後一次,她以死威脅,我和爸爸便再沒有法子了。」
「不知道因由嗎?」
「起初沒有人知道她為何會這樣,昨天還好好的,突然說患上就患上了情緒病。直至⋯⋯」
她突然沈寂,我看她緊緊抓著裙子,雙手都白了,可知這是多難啟齒的事。
「不用勉強自己說出來。」
她輕吐了一口氣又接著說:「直至那個朝早⋯我因爲趕時間,忘記⋯不,是疏忽了,我沒有鎖上陽台的門便出門了。我明明應該要關上,千萬要關好的,我卻疏失了。到學校沒多久,爸爸馬上就打電話來,說媽媽出事了。」
她愈說愈激動,淚珠泫然而湧出雙眼,畢直地滴下,沾濕了裙子。我把紙巾遞給她,她絕泣了許久,紙巾一張一張又一張地濕透。我雖想安慰她,卻又覺得種種安慰說話都不好,沒有一句能真正的寬慰她受傷的心靈,我只好沈默讓她哭。
「我非常責怪自己⋯雖人人都說這並非我的過錯,但是我還是無法釋懷。我總是在想⋯要是我那天有好好鎖上那門,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每天⋯每天⋯我都在回顧,想像數不盡的「如果」,想像那天的境況⋯即使,我並不在場⋯我還是能想像媽媽是怎麼樣⋯」
她眼睛已紅腫,呼吸困難,我讓她先不要說話,她卻搖頭。
「聽我說吧。我怕我等會又沒勇氣說了。」




「我知道了。」
她深呼吸後再說:「經過醫院檢查,才知道原來媽媽患了末期肺癌,這也是情緒病發起的原因。」
「你和叔叔都不知道?」
「她做了檢查卻從沒有提起過。她一直都瞞著我們,不敢告訴我們,自己承受著壓力,才會患上情緒病。」
「⋯所以⋯你才遠道而來讀書嗎?」
「曾與媽媽相處的環境使我失眠、發惡夢、精神不穩,甚至有時無法控淚線。剛好⋯爸爸的公司派人來香港,聽從醫生的建議便來到香港,在新的環境發展。」
「那⋯你有好一點嗎?」
「離開了那個家那個環境,的確睡好了一點,也不再多想了。」
「可是你沒有真正面對過。」我直言。
愕然一會,她又閉上眼睛,默默地掉眼淚。




「你所恐懼的。」我補充。
「是的。我沒有。我連想都不敢想。」
「你今天不是完整地告訴我了嗎?」
她笑了:「嗯。我也感到十分奇妙。你總是會說一些我害怕的關鍵詞,使我不斷回憶。」
「例如⋯『藍色』?」
「媽媽喜歡藍色。」
「那『最喜歡的食物』是⋯⋯?」
「只是想起媽媽所做的飯菜。」她起來伸懶腰,打起精神來又說:「我很高興你能聽我說。」
「不。」我直直的看她,說:「我很高興你能告訴我。我⋯不說安慰說話,想必你也聽不少。今天你能告訴我,我認為⋯你已經很努力地克服恐懼,已經堅強了許多。有些事⋯放不下忘不了都不要緊,擁抱它就可以了。」
聽到我的話,島崎呆了一陣子,慢慢地走過來坐在床邊,笑道:「你總是能令我安心。謝謝你。」
這天晚上,我不斷回想島崎所講。她,比我想像中更要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