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哲理]《黑白的世界不止於灰》: 09 年少為何不輕狂(2)
我的腳步不穩,意志不穩,不明白為什麼又一次跑了起來。
下班的工人,灰頭布衣的人,往我這邊散去。
只有我逆著方向奔跑。
對於我這種能量不足,渾渾噩噩的人來說,本來就沒有特別大的求生動力。我會怕痛,也會有恐懼,會想回避死亡,可是也僅止於此。
然而——
為何我在努力地跑著。
「先生?」管理員想攔住我。
為了救人?不,為了奪走那份禮物?不,為了完成明月姐交代的事?不,她算什麼?那真正讓我跑起來的,到底是……
到了製衣工廠入口,我走進去,看見出入登記簿,還有石級樓梯。
我提著黑皮箱,開始往二樓走去。
樓梯的光線不足,總是一股陰暗。
到了。
「哮……」我喘著氣,按著膝蓋。
二樓,放眼望去,就是上百張工作桌,每張桌上有一部縫紉機。
左邊牆壁有一列的圓型抽氣扇。
灰色扇頁在轉動,外面透進來的光被影子劃來劃去。
抽氣扇下面有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道路和樹木。
光管只亮了三根,照著左邊牆壁的一張桌子,一個正在埋首工作的男人。
他就是鄭爸爸——眼前唯一有色彩的人。
要不是他身上的色彩沒有變過,也許,我也沒法輕易分辨出來。
時間還剩下多少呢?我走上前,按照明月姐的說法,去視尋他身上的禮物。
鄭爸爸身穿棕色布襯衫,沒有扣頸喉鈕,認真地用縫紉機工作。
我站到他面前,「你好。」
「你係?」他抬頭看我。
該說什麼呢?有了。
「請問係咪鄭佩盈既爸爸?」我問。
「係啊,你點知架?係咪……我個女出左咩事?」他緊張起來。
相隔兩年,他皺紋多了,頭髮稀疏了點。
希望他不要認得我。
「我係學院派黎既。」我影帝上身,有禮地說,「佩盈佢過兩日就畢業,想問你有冇咩禮物想比佢?如果有,我地可以安排你係送禮既環節,同其他家長一齊登台贈送。」
他看著我,猶疑了。
「冇,我冇咩禮物比佢。」他繼續低頭工作,腳踏機板,啟動縫紉機。
「冇?」我驚訝了。
「你再諗下,如果有禮物送比佢既話,我地有攝影師可以幫你地影相,留為一生紀念。」我再次嘗試。
「先生,你請回啦。」他正在工作,「我冇咩禮物要比佢。」
他到底是有所隱瞞,還是明月姐的情報出錯?
該怎麼辦?時間不多了。
「好喇,實不相暪。」我說,「幾分鐘之後,哩度會……」
此時,我發現了他椅子下,有一個精美的紙袋。
鄭爸爸看了我一眼,繼續埋頭工作。
偷?搶?不管了!我以最快的身手,去奪得紙袋,再轉身跑走。
「喂!」他喝住我,站了起來。
喝聲中,帶著無限的情緒。
使我一下子被喝住。
真正讓我停下來的,還有一點,就是紙袋是空的。
莫非……
我回頭看他的工作桌,是一雙女裝皮革手套。
他還沒完成那份禮物?
「你到底係咩人?點解要打探我送咩比個女?」他問,「講!你係咪佢媽派黎既?係咪佢媽唔想我去阿盈既畢業禮?」
「你誤會喇。」我嘆息,已無辦法,「事實係……我要盡快帶你離開哩度,哩度好快就地震。」
「滿口胡言!地震?我先唔會信你。」他聲線充滿力量。
我就猜到他不相信。
「再唔走,就黎唔切。」我還是要說,「哩間工廠會倒塌,你同我都會死係度!」
「死?哈哈,咁比返個紙袋我,你自己走啦。」他完全不信。
「就當我係騙子,你就當比我呃一次,出去避一避難得唔得?」我懇求。
「比返個紙袋我先。」他嚴正地說。
我走回去,把紙袋還給他。
怎料,他拿回之後,選擇坐了下來,繼續踏機板。
他要完成手套。
看來,我只有把縫紉機,給破壞掉了!
可惜時間已不允許我多想。
突如其來的晃動,使我有點頭暈,要扶著工作桌。
有些灰灑了下來,落到鄭爸爸的肩膀。
「震桌震桌……」過百張工作桌在抖動中移走。
他才醒覺過來,「真係……地震?」
地動樹搖,出現極大晃動。
我望出窗外,道路上有人逃跑,又有人跌倒。
「地震一陣就會完,完左就冇事。」鄭爸爸欺騙自己。
「轟塌塌——」眼前有工廠有支柱斷開,榻了半幢下來。
我們都看呆了。
「快,落樓梯!」我拉著鄭爸爸,要往樓梯口走去。
他連忙從縫紉機中取出皮革手套,塞在褲袋裡,才蹣跚行走。
工作桌一直往反方向移,我們一直走去樓梯。
「轟啵塌塌——」突然,二樓地面爆開,到不了樓梯那邊。
我們馬上回頭跑,卻一直被裂痕追著,「裂……」
大概,會死了。
雙腳軟了一下,卻還在跑著。
「躂、躂、躂……」在這裡死掉,沒有任何人,會替我難過。
「裂陷……」二樓地面一直裂開,工作桌不斷往下掉,掉下去的都摔破了。
我的一生,我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
「去廁所!」鄭爸爸拉著我喊,我也拉著他,一起逃跑。
二樓,除了一邊是樓梯,另一邊盡頭就是廁所。
對了,我記得地震發生時,不是躲在桌子下面,就是躲在廁所。
這是正確的避難方法!
「因為佢唔會聽你講,結果只係你陪佢一齊死。」明月姐曾說。
我們一同跑進廁所,我順手把門關上,「啪。」
退後幾步,看著裂痕並沒有停止……
鄭爸爸拉了我進廁格,避開了突如其來的地面斷開。
「轟斷——」鏡子和洗手盤全都塌了下去,摔成粉碎。
天花也塌壓下來,上面一黑,「轟沙——」
石灰灑落,光管斷落,整排廁格要塌下去了。
我和鄭爸爸互相抓住對方,精神緊繃至極。
腳下失了重。
「啊啊啊啊!」我們尖叫。
早知道這麼短命,我就應該年少輕狂一點,什麼都玩一下。是的,我的年少不輕狂,我的少年時代只是旁觀者,是漫無目的的螞蟻!
假如我還有……
「碰——」重摔之下,失去意識。